第17章
現今正當盛夏,在這個海邊的村落卻又比內陸少了幾分炎熱。
海面上送來疊疊海風,吹動林葉沙沙作響。
三個月前,小草帶着兩位來自東瀛的友人到青埂冷峰作客,這也是他第一次帶朋友回家。
——武學之道是在不斷的切磋當中獲得進境,但對房屋而言卻未必然。
我與墨塵音盡了地主之誼,當晚卻險些因此而露宿山頭。
望天古舍在過去多年的争戰當中依然完好,卻在半天的待客後毀去泰半。
雖說并非不能修複,我同墨塵音盡可在蒼那邊暫住,等到房子修好再搬回去就成。
小草卻說,修起來太費事啦,不如乾脆搬到海波浪同住,如此一來彼此也有個照應。
我說,你在海波浪住的也不是自己的房子,單方面決定太無禮了吧。
他說,有什麽要緊,水淨雲天房子那麽大,只兩個人住房間都空着呢;如月那邊你別擔心,他呀,可是愛熱鬧得不得了。
小草雖是拍着胸口打包票,我心裏總還是覺得不妥,於是便親身走了一趟海波浪、去探問如月影的意願。
——哪怕只是一點的勉強委屈,此事便就此作罷。
不料他的回答竟同小草說的如出一轍:
“沒關系~房子那麽大,空着也是空着,你們要能搬來就太好了~我也是喜歡人多熱鬧的啦^-^”
房主既然同意——而且小草對此也十分積極,當下就動手幫我們收拾行李,好似很盼望我跟他娘搬過來一般——與墨塵音商議之後,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水淨雲天的房子比望天古舍大了一倍,除了小草和如月影住的兩間卧房之外,另有一個空置不用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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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影本要将自己住着的較大的房間讓與我們兩個,我們固辭不肯。最後是将那空房擴充,又置了張雙人床。如月影見我們足可住得下了,才不再堅持。
時辰已屆黃昏,然而夏裏日長,天邊日頭仍是沒有落下去的跡象。
應蒼之邀,從兩個月前開始,我每天都會到他那裏幫忙教習道子、演練陣法,至晚上方回到海波浪。
盡管現今已無魔界之患,然而封印之效只有百年。百年後是否仍有一場大戰尚未可知。
不過就算非關戰事,玄宗道統,還是應該一直傳續下去的。
墨塵音聞說,本也要同去,但我勸他還是先等全然養複了再論,真想出力并不差這一年半載。
我沿着海邊,到快進村的時候都沒看見小草,不知是跑到哪裏去了……
正想着,迎面走來一個髪色半白的老者:
“哦哦~~是小草他爹~~今天回來得早了呢~”
“是。”
這是住在渡口旁邊的王伯——初搬來時便有讓小草帶着挨家拜訪過,如今已甚是熟識了。
“您有見到小草嗎?”
“沒~我一路走來都沒,只有看到小草他……呃、啊,道長你也過來散步啊~bb”
“是啊。”
他一手背在背後,踱着步走過來,對王伯笑道:
“腰痛的毛病有好點了嗎?”
“呵呵,上次的方子很有效,好多了~啊對了,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若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不用客氣~~”
“好,您慢走。”
我方才好似有看見他嘴角抽了一下;只是若要問起,他肯定不會承認的。
“怎的就出來了?”
“沒事出來走走,通一下風透一下氣,你不會也有意見吧= =”
“沒。”我說:“回去吧。”
我與他一道走回水淨雲天,還沒進院子就已經聽到小草的說話聲。
“……最近真是太清靜了~~”
“嗯……小草,清靜的日子你不是過不慣嗎?我看啊……”
“看什麽?”
“我看,以你的個性,當看門的實在沒前途……”
“你你你……你該不會又想說命運命運的吧~~啊,爹、娘~回來啦~~”
他們兩個正在榕樹下談天,看見我們來,小草就先一步從石頭上跳起來了。
如月影平日極少外出,多數時候便只在院子的榕樹下乘涼。
樹下固定放着一張竹椅,所以這大概是長久以來所養成的習慣吧。
他是很安靜的人,除了小草在旁邊的時候會顯得活潑一些之外,對着我們始終都是溫和有禮的态度——其實我一直有所不安,就怕我們的到來擾亂了他的生活。
“如月說得沒有錯,”墨塵音在旁邊接腔:“大丈夫便該志向遠大才是。”
“娘~你怎麽就老幫他說話~Q Q”
——我看見小草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我。
“我覺得你娘的話很有道理。”
“爹!連你也……QAQ”
“把桌子收拾收拾,我要去做飯了。”
我挽起袖子,把衣服整束停當便走進廚房。
自從搬家到海波浪之後,水淨雲天中一應家事便由我們三人輪流承擔。
——今天輪到我負責晚飯。
這段日子天氣炎熱,人易生煩躁,食欲不振——所以今晚飯菜的內容就是……
竈臺上泡了一碗海帶,之前剩下的食材裏記得還有一罐綠豆幾條蘿蔔,加上昨日張媽送的蜇皮……用來煲湯正有清熱降火之用。
這時候,聽見外頭有些騷動,我切蘿蔔的動作不覺頓了一下。
“怎麽了?”我略提高聲音問道。
“是非妙寫信過來了~”回答的是墨塵音。
非妙本是與我們一起搬到海波浪,後來她爹娘決意帶她回天橋同住。開始曾擔心她住不習慣,但看她最近寫來的書信,字裏行間頗見欣然,於是也就放下了心。
“哦?這次說的是什麽?”
“是好消息,”墨塵音故意頓了一下,才說:“非恩有喜了。”
“啊……”我不覺感嘆:“這可真是好消息。”
想起幾個月前才吃過她跟千流影的喜酒,想不到那麽快就有喜訊傳來。
他們一家人歷過那麽多的周折,如不是一切機緣聚合,哪來今日?
外面小草忍不住嚷嚷:
“哎?那我豈不是要當舅舅了嗎?”
“嗯,是啊。”
“哇哈哈~我終於不是最小的一輩了~這種感覺真爽~~”
有了孩子,非恩的心性應該也能安定下來了。只望她能好好珍惜現在的幸福才好呢……
我把海帶湯端上桌時,小草正咬着一棵青菜,神情顯得十分複雜。
“爹……”
“嗯?”
“……這菜你放鹽了沒?”
“沒。上兩次你不是都覺得太鹹了嗎?”
一瞬間,我發現他的表情變得愈發難以言喻了。
“白灼青菜怎麽可以不放鹽?!”
“好,”我點頭:“吾知曉了。”
“……爹你又知道啥了?”
“其實你比較習慣吃你娘的白粥吧。”
——以前給他做飯的不是我,他吃不慣是難免的。
聽到這話,小草似乎很沮喪,垂着頭又坐回去扒飯了。
“幹嘛扯到我,我現在都不是只會做白粥了- -”
墨塵音端起飯碗想了陣,忽然說:
“不過……原來小草你不喜歡吃的嗎?”
小草馬上連連擺手擺筷子:
“沒……絕對沒有不喜歡bb”
“真的嗎?一 一”
“真的啦bbb”
這時,我有留意到如月影坐在一邊沒說話,卻也沒動筷子。
“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嗎?”我問他。
“啊,不是。”他笑着搖頭,随即答道:“我是覺得,你們一家……感情真好。”
“吶吶~~如月,你也有看出來吧~~”小草馬上就湊了過去:“這就叫做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呵,是啊。”墨塵音接着說:“說起來,我們一家跟這海波浪真是緣分不淺,一切的因緣都在此開始,也在此成就。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哈哈哈~”
晚課之後,我走進卧房,見墨塵音正準備就寝,便轉身将房門關上。
“剛才晚飯時候……你說那句話是認真的嗎?”
“嗯?哪句?”
“說‘冥冥中自有天意’……那一句。”
那時候我好似覺得如月影一貫平和的神色起了點變化,但只有一瞬,便又恢複如常。
我不知道墨塵音這樣說是無心還是故意,但小草還太年輕,過分急進緊逼、不留餘地,對彼此而言并非好事。
他坐在床邊看我,過一陣,才嘆了一口氣說:
“唉……還好兒子在這方面并不像你。”
“嗯?什麽意思?”
這時,他的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赭杉,我有跟你說起過嗎?當初我把小草抱到海波浪來的時候,就見過如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