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陳聽白整個人憔悴得不行,臉色慘白渾身虛弱得徐邵華都在質疑他是哪裏來的力氣把手挪到輪椅上的。
可他眼睛又很亮,投射過來的視線恍若會燙人一樣,燙得徐邵華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除夕那天夜裏他喝得過于多,即便感到害怕也能仗着酒氣為自己壯膽。至于後面的幾次見面,陳聽白就算怒氣洶洶,但架不住身體上的的疲憊,所以連說話都沒多少氣勢。
為此,徐邵華即便和陳聽白面對面,也沒多少懼怕的。
說到底,人活一世,哪有為一段感情絆住自己的。
當初在一起原本就是一場烏龍,就算結束了也不可惜。只是,該用另一種辦法的,不該是兩個人在殡儀館裏相對而立,由頭頂上的冷風傳遞這句話。
人就是很奇怪。
徐邵華一遍一遍地洗腦,洗腦自己不愛、不喜歡、不稀罕、不挂念、不惋惜。
可聽到陳聽白出事了,還是會想來看看。
見到陳聽白難受憔悴,也會跟着紅了眼眶。
就連現在,陳聽白說以後再也不要見面,他也會沒來由地覺得難過。
這種感覺上不頂天,下不着地,像靈魂飄在空中一樣,說不出來的難受。可最難受的是,哪怕是到現在,他都想不出來什麽話語阻止這一切。
哪怕是一句道歉,徐邵華都不知道要先從什麽地方講起。
相反,陳聽白又覺得自己又好多話想說。
這輩子所有的一切像走馬一樣在眼前一一掠過。
他看見很小的時候,母親帶着他在院子裏給家裏的香樟樹澆水。聽說那棵樹是他的生辰樹,呂老師出月子那天丈夫種下的,讓寫字隽秀的她在樹幹上刻了陳聽白的名字。
春夏傍晚,父親買來上好的牛肉,一家人在樹下支起烤爐燒烤,父親的啤酒沫濺起,啤酒花混着香樟樹的味道飄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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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某個清晨,雪蓋滿了整個院子。父親在樹下堆了個胖乎乎的雪人,将陳聽白的圍巾松松垮垮地圍在雪人的脖頸上。爺倆打雪仗打得滿頭是汗,呂老師就在二樓的窗口朝他們招招手讓他們上樓吃早餐。
他看見他捧着一張鮮豔的獎狀興沖沖地跑到母親跟前,說以後要當個書法家。彼時他還沒長太高,母親得彎下腰才能和他目光平齊。就如同出事後這樣,所有人都要彎着一點腰,才能和他目光平齊。
但也只有母親做到了,無論是小時候,還是委身困頓于輪椅中,呂老師一直都微微彎下腰,慈眉善目地朝他笑。
那天母親彎下腰,揉了揉陳聽白毛茸茸的碎發。
“好,我們小白以後要做書法家。”
陳聽白看見的太多了,看見自己叛逆期染着一頭藍發,将指尖的鼓棒轉出一朵花。
看見自己洋洋灑灑寫下自己的青春和驕傲。
看見自己的筆斷了,看見自己的章壞了。
看見初秋站在字裏門口英俊且滿眼是光的徐邵華。
那麽多重重疊疊的畫面,好的壞的、完美的、爛掉的。
陳聽白絢爛又潦草地看見了自己一生。
這一生裏又沒有哪一幕在他面前長長久久地停留片刻,最後進入他眼底的,只有面前春唇色發白,嘴唇翕動不知道要說什麽的徐邵華。
他吸了下鼻子,長長的眼睫蓋住他的眼睛,讓不遠處的徐邵華看不透他的情緒。
“我知道,我一開始就知道。 ”
陳聽白好像在說給徐邵華聽,又仿佛在自言自語:“你大概在賭,賭我殘破至此,都能把你當做救命稻草了,想來也不會有多少脾氣。是在一起還是分開,主動權都咋子你手上,橫豎你吃不了虧。”
環境大概會影響一個人,徐邵華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陳聽白說話的聲音很像字裏裏點的那種線香。
因為氣息弱,他說話聲總不大,飄飄渺渺的。即便冷言冷語,但總能聽出點藏在冰泉下的溫存。對胡聰說話的時候這份溫存不多,但對他,那份溫存要大過冰冷。
他以為陳聽白說話就是這樣的,沒想到不是的。
現在陳聽白說話就和往日一點相似都沒有。
他聲音很啞,是萬分失望又無處發洩的那種沙啞,一個簡單的疲憊兩個字不足以形容。
這段如同結案陳詞一樣的話像一記一記的耳光,不停地扇在徐邵華臉上和心上。
他不得不承認,又下意識地想要否認,“不,不是的,小白你聽我說,我……”
一直到現在,他才像回過魂來,三步并作兩步急切地湊到陳聽白面前。然後為數不多地半蹲在陳聽白腿邊。
徐邵華像溺水之人抓到浮木一樣,一把抓住陳聽白的左手,用力地擒住他蜷成一團的軟掌。
他着急忙慌地道歉:“不是……小白,你聽我說,我……”
陳聽白眼睛向下垂着,看着徐邵華拉着他那只毫無知覺的手掌,從徐邵華泛白的指尖都能看得出來,徐邵華此刻有多慌張。
除夕夜那天晚上,陳聽白一度想等徐邵華回來了,他一定要讓徐邵華像現在這樣,半跪在自己腳邊,驚慌失措地求饒和道歉。
後面在字裏的門口,他看見牆角一地的煙頭,他也想過。要是徐邵華能進來,好好低頭認錯,說不定他的智齒就不會疼了。要是身上舒服松快一點,他說不定就不會那麽煩躁,心情好一點,他就消氣了。
可到了現在,他又不覺得有多好過了,沒有久違的暢快,更不覺得這樣心裏會舒服。
徐邵華的指尖到底什麽溫度,他感覺不到。徐邵華這句道歉裏有多少真心,他也不想去探究了。
就像看別人的事情一樣,毫無表情地看着徐邵華斷斷續續又着急忙慌地解釋。
具體聽進去多少,陳聽白也忘了。
他覺得好累,慢慢合上眼睛然後睜開。
“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在洗腦,洗腦你愛我的字,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愛上我。是我先開始賭的,賭來日方長。即便沒有多少把握,我還是上了賭//桌。徐邵華,我輸了,也輸不起了。所以別再有任何交集了,你現在工作在我爸的公司,我們就怎麽都會有交集……”
陳聽白頓了一下,“或者換個說法,我會想到你接近我的目的。”
話音落地,徐邵華也怔住了,剛剛還說個不停的嘴巴噤了聲,只剩嘴唇還在翕動。
先前俯視陳聽白的時候看不到陳聽白的眼神,現在他仰着頭,能把陳聽白眼底所有的情緒都看得清楚。
先前還是麻木疲憊的眼神,在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忽然變了。
變成了徐邵華最熟悉的眼神,那種眼神,在每一個看不起他的人眼中他都見過。
是最輕描淡寫,又最令他憎惡的嫌惡。
先前的恐懼和惋惜像一個薄薄的氣球一樣,被輕輕戳破,露出來了包裹坐在最裏面的憤懑。
徐邵華突然笑了起來,眼睛眯成長長一條細線。
“陳聽白,你怎麽到現在還要嘴硬啊?你到底有什麽值得你這麽端着啊?”
徐邵華都沒用力,只是輕輕一推,陳聽白的輪椅就往後退了一大截,而坐在上面的陳聽白卻一點招架能力都沒有。
明明就是一推就倒的人,憑什麽要坐得端正,憑什麽要決定他的去向。
徐邵華站起身來,虛虛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怒極反笑地問陳聽白:“知道我小人,知道我卑鄙,甚至知道我根本不愛你,但還是留着我,不就是因為你沒人要嗎?”
他一向擅長用怒氣來掩飾自己的慌亂。
此刻慌亂也好,真的被戳破了心思而你惱羞成怒也好,反正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也沒什麽好再收回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接了下去,“陳聽白,連我,連我你都看得上,你還不承認自己已經一文不值了麽?”
“這樣的你憑什麽要決定我的去留?”
比起陳聽白冷靜如玄冰一樣的聲音,徐邵華的聲音實在太大了,特別還是在這麽冷清的地方。就算殡儀館工作人員再不想八卦,也還是被動靜吸引,不停地偏過頭來看着他和陳聽白。
很多個瞬間,徐邵華覺得自己明明可以說點別的、做點別的,但到了最後,都變成超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範圍外的做法和說法。
相反陳聽白 ,他還是冷冰冰地坐在遠處。
忽然,陳聽白的手慢慢挪動,挪到了自己口袋裏。徐邵華都沒看清,就見陳聽白往地上扔了個什麽東西。
清脆的一聲響,又什麽被砸碎了的動靜。
徐邵華怔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是該朝地上看還是去看陳聽白的動靜。
還沒回過神來,陳聽白已經調轉輪椅往外面走去。只留下他一個靜默的背影。
“陳聽白……”
喉嚨總是比腦子快,徐邵華瞬間又叫住了他。
那個慢慢離開的背影竟然停了下來,但不打算轉身,只是偏着頭等着徐邵華往下說。
陳聽白忽然想起來什麽,哂笑了一聲問他:“我想,你應該從來沒好好看過我送你的那些東西。”
徐邵華抿着嘴算是默認。陳聽白有些時候會冷不丁送徐邵華幾本書,又或者一點在他看來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但現代社會節奏那麽快,徐邵華哪有時間去翻那些書,它們還嶄新地躺在家裏的書架上。
得到理想中的答案,陳聽白緊繃着的肩膀倏然垂了下去,像是松了一口氣。
“有沒有資格,明天上班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好了,不要把自己弄得太難看。散了吧。”
然後,陳聽白便再沒回過頭。
在那些半是好奇半是看熱鬧的眼神中,徐邵華突然覺得很累。
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和陳聽白所有的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即便他用騙的,騙來了虛榮,騙來了一點點短暫的好處。可有什麽用,轉過頭,那些東西都不是他的,他只是短暫地有過而已。
而陳聽白,即便狼狽不堪,他還是坐在高位,仍舊有下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撲上去。
徐邵華轉過視線,地上躺着一把鑰匙,鑰匙扣上一塊方方正正的玉白色石頭已經被摔得粉碎。
聽風徐來的聽字和徐字都各被摔斷了一個角,一點價值都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完結了,本文盲擺爛了。
把大綱砍了好多,起碼砍了三萬字的。
簡直想不通當初為什麽要寫這本文,現在來看真是哪哪都充滿槽點,但是按照原大綱,真的會把小白寫得好賤(文盲深夜掐人中)。錯的感情,怎麽都是錯的,結束了也不可惜。
OK,黑歷史結束了,磕頭了,感謝你看我的文。
另外,這本真的實在太差了,如果有打賞過的,可以在評論區講一下,我把打賞的晉江幣還你,随便看看就好,不值得花錢。然後下一本會把聞人蓄弄完,這個月內完結,還望繼續支持~謝謝你看我的文。
另外說一句,婦女節快樂。
願每一個姐妹,都有堅持自己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