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莊重貴氣,卻又簡約利索。給人一種不好親近,卻能感覺她做事一定是講道理的感覺。她坐上大廳中,吹着檀香,深沉的眼珠左右掃了掃房間。
“莊主。”花錦容小聲喚了一聲。
“哦?淩霜不在?”
“他散步去了。”
“散步?”葛紅顏面上的肌肉微微一抽,璇兒端正顏色,“花錦容,你遲遲跪在我莊門前為了我收你為徒。”
花錦容一聽有戲,立刻雙膝一跪,高喊了一聲,“師傅!”
葛紅顏嘴角一翹,壓抑沒笑出來,“你倒機靈。”
“師傅,”花錦容動情地開始平鋪直敘,她揚高聲調,讓口吻變得誠實可信,“錦容從來未改初衷,這一路上跟随公子,求了他好多次,他都不答應。請收錦容為徒,錦容會努力修習,也一定會報答您的。”
“你跟随淩霜,是為了讓她幫你求我?”葛紅顏冷笑,那神态倒和九淩霜七分神似,“你倒鬼點子真不少。”
“師傅,弟子也是無奈之舉,只是……弟子也有失算的時候。”花錦容低低嘆了口氣,跪在地上,疊着雙手望着葛紅顏。
葛紅顏朝前走了兩步,一擡大袖,坐上寬椅。“你失算什麽?”
“弟子,弟子……”
“我聽聽。”
花錦容心下一狠,死就死了,先成為她徒弟再說——想來那禦生探自己口風,就證明這個葛紅顏是想要用九淩霜壓制自己的,她不信自己,所以希望自己嫁給九淩霜,把自己扭成她自家人——本來是打算利用九淩霜來接近葛紅顏,這下可好,變成葛紅顏利用九淩霜來控制自己了。九淩霜這個人身處的位置,還真真是要害關鍵啊——一種得九淩霜者,得禁語山莊的感覺油然而生。
花錦容篤定心思,不如順了葛紅顏心中所想,張口就是滿口胡謅,“與公子相處的這些時日,察覺公子冷面善心、俠骨柔情,很,很……”
“很什麽?很動心?”葛紅顏微微一笑,不過,馬上,她的眼眸裏閃出了一道殺意,那道殺意快如閃電,一把就無聲劈上了花錦容的腦袋,直欲将她劈成兩瓣。但是那道殺意太快,花錦容沒有來得及捕捉到,葛紅顏已經适宜地換上了溫和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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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知道不當說,弟子也絕對不會妄想,絕對不會。”花錦容連忙伸出雙手猛烈搖動,否認着,“我的家世也配不上公子,弟子都知道的。以後不會了,師傅千萬不要再說。”
“你若努力,給你婚配淩霜也可以。”葛紅顏曲了曲右手,盯着自己的指甲觀賞起來。“她到了适婚年齡,總這樣耽擱的也不好。”
“那,那個小師妹呢?”花錦容這一句倒問的不假思索,話一出口,又驚訝自己為何問她。
“你若是指徐夢憐,為師只能說,”一句“為師”,其實就已經是答應了收取花錦容為徒,花錦容頓時小臉洋溢喜悅,笑得虎牙都快出來了,“為師百年後,希望有真才實學的弟子繼承山莊,懂?”
“弟子都明白!多謝師父,請受弟子三拜!”花錦容高聲說着,一邊匍匐跪拜,虔誠得堪比供廟燒香,眼睛四溢的晶亮流光,掩飾不住的興奮和喜悅。
葛紅顏長長地“嗯”了一聲,“你若喜歡,就一直住在‘吹荷苑’也無妨。”
“啊!”花錦容一驚一乍,面色尴尬,搓着衣角,“師傅,這……要一直跟公子同住嗎?”
“你方才不是說喜歡她?”葛紅顏的模樣,純屬嗑瓜子看戲。
“是……是,我,我可以照顧公子起居。”花錦容急忙見好就收。
“兩年後,為師就要看你出成績——你應當為你花家滿門複仇,以慰藉你父母亡靈、和答謝師傅栽培。”
“師傅,您把我家底都翻了?”花錦容扁着臉,擡頭,又不好意思笑笑,一臉讨好。
“呵,你本是镖局出身,跟淩霜沒什麽不般配的。”葛紅顏十拿九穩地說。
“多謝師傅,弟子一定不辱使命。”花錦容抱拳,口角伶俐。
離開正廳,也不管禦生還說要再送一程。花錦容與他揮手告別,說自己能回去。
就快要到吹荷苑的時候,路經一池塘,花錦容見四下無人,才俏臉一沉,深黑的瞳孔泛出血光,眼尾此刻翹得更高了,模樣相當可怖,就像一口吞了個惡魔,嗜血張揚。她一腳用力踢向一個石子,石子飛出弧度,咚地一聲落入池塘,忽地了無生息。在夜深人靜,月亮長毛的時間,這樣的聲音還是非常讓人恐懼的。
花錦容雙手握拳,深吸一口氣,低聲咒罵,口吻憤恨,“妖婆,兩年?我們就騎驢看賬本——走着瞧!”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節 遺世紅顏(1)
“師傅。”九淩霜被葛紅顏單獨叫去了她的下榻別苑——遺世苑。九淩霜見葛紅顏把下人全部支開,心中略微驚疑,不明所以。
“淩霜,”葛紅顏滿上清酒一杯,放在紅唇下輕輕一吻,遞給九淩霜,“嘗嘗吧。”
九淩霜接過那酒,一飲而盡,遞回杯子。又立刻站得筆直,黑發直垂,她側目而思。
葛紅顏輕輕笑了笑,又滿上第二杯,同樣遞了上前。九淩霜眉眼間微微掙紮,還是接下來喝了下去。喝了吧,事情就開了閘,開了閘可就不好關門了。
第三杯,第四杯,……,一直到兩盅酒壺見底,九淩霜已經站不大穩,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一片,身體搖晃,她伸出一手,連忙扶上了桌沿。
葛紅顏站起身來,伸手,緩緩地,輕柔地,解開了自己腰間的紅寶石腰帶。九淩霜長眸一驚,酒立刻醒了一半。“師……傅……”
“淩霜,還愛嗎?”葛紅顏優雅地轉了個身,随着她的步子,發髻上的步搖一陣搖晃,随之繁服外套已經落下,層層疊倒在地板,模樣無辜。
“我……”九淩霜心頭屈辱起伏跌宕,原來那麽多年說不愛,此刻居然可以全盤感情都翻了出來,九淩霜感覺自己難以自持,一咬牙,彎下腰,去撿地上的衣服,準備給葛紅顏披上肩頭。“不知道師傅在說什麽?”
葛紅顏柔手一推,将那繁服推開,身形一軟,倒在九淩霜懷中,香味撲鼻,柔韌誘人。九淩霜僵直地愣在當場,薄唇顫抖,雙手有些不由自主朝葛紅顏的柔軟身體伸了上去。
“我不想再控制自己了,淩霜。”葛紅顏恰到好處地,雙手回旋,盤上了九淩霜的脖子,然後,眼神如水地看着九淩霜略微迷茫的眸子,手,又輕柔地拍打、撫摸九淩霜的臉。低柔如毒藥的聲音,慢慢滲入九淩霜的精神,“是什麽讓你忘卻女兒身?”
九淩霜一把偏過頭,避開葛紅顏的手,後,又轉過眼睛,去看葛紅顏眼中情緒——那黑沉深邃的眸子,宛如一個大吸盤,可以吸掉她九淩霜的靈魂——九淩霜其實一直都沒有走出來。她壓抑了這麽多年,從未得到過,又如何忘得掉第一個眷念的對象?
她的心頭有火種,遲遲用冰冷籠罩,而葛紅顏偏要此刻點燃了它。
“因為,因為你……我恨自己是女人……”此刻,加上酒精的輔助瓦解,九淩霜神智逐漸渙散。
葛紅顏伸出長手,扯起九淩霜的腰帶,(九淩霜的腰帶也不知什麽時候被葛紅顏扯了開)将她輕輕往床上勾了去,“忘了吧,淩霜。讓你等了這麽多年,今夜,讓我們忘掉一切身份。”
九淩霜丹田騰起一片火熱,酥麻的感覺朝四肢一陣接一陣地擴散,渾身慢慢焚燒起來,漸漸變得如火如荼,她有些驚訝地看了看那兩個空酒盅,“師傅,您下藥?”
“你若不愛,這藥是無效的。”
九淩霜腳底跟生了根一樣釘在地板,然後,她遲疑地轉身,清澈的眸子正在欲望中慢慢淪陷,望向葛紅顏,“紅顏,你愛我嗎?”這一句“紅顏”是九淩霜多少次在心底裏偷偷喊的聲音,此刻脫口而出,竟然順口異常,沒覺哪裏不對。
“空谷紅顏,遺世獨立,盼君子之一顧。”葛紅顏垂眉,成熟女性的獨有溫婉将九淩霜最後意志徹底瓦解,宣告崩潰,她——已經不再思考了。
這一夜,紅燭燒淚,風月正好。夙願成真,久違良宵。這一夜,呻/吟/低泣,處子遺紅,迷離愛欲,情根交盤。
九淩霜甚至覺得,美人在懷,此生無憾,厮世還有何可求?
第二日清晨,九淩霜醒來,頭還因昨夜的宿醉劇烈疼痛着。葛紅顏已經穿好了周身衣物,再一次變得端莊,尊貴。她朱唇輕啓,陳述語氣,“淩霜,我決定收了那花錦容做徒弟。”
九淩霜睜了睜迷糊的眼睛,應了一聲,“紅顏。”
“叫我師傅。”葛紅顏冷下聲音,語氣微微不悅,這一聲隔閡,就如同在火盆裏開始澆灌冰水。
九淩霜醒了醒,恍然察覺昨夜美夢已盡,盡管大腦還轉得太慢,不過已經努力去适應,“師傅,您要……收了花姑娘?”
“她資質極好,将來,或許可以接手山莊。”
九淩霜此刻思考極慢,面色卻慢慢慘白,師傅這樣說,難道她九淩霜已經毫無用武之地了?狐疑地看着葛紅顏,葛紅顏微微一笑,紅唇魅惑輕吐,“我指你們兩人一起。”
“師傅,您指什麽?”九淩霜馬上追問,她把所有感情都給了這個女人,也當然希望同等回報。昨夜一夜風流,又怎麽可能真的滿足她壓抑苦痛多年的心?都說了,火種已起,豈能說滅就滅,何況心原爬滿的都是情愛之草,只可能越燒越烈!
“我希望你,”葛紅顏站起身來,眼珠微轉,睫毛被透過窗戶的陽光照射投出倒影在她端麗臉上,冷美一方。話音裏毫無感情,“與她成親。”
“成什麽?”九淩霜清秀的臉色露出驚嘆,這都是平日裏她鮮少在人前露出的表情。“師傅,您別說笑。” 她的眼中還帶着希望——仿若向日葵渴望着朝陽。
“淩霜,”葛紅顏用着極其緩慢、帶着一種恐懼的遲鈍速度轉過臉來——臉上毫無表情,口吻威脅至極,沉聲如冰刀,一刀刀極其認真,嚴肅地往九淩霜的心上刻下去,力求每一刀都能見血。“你看,為師像不像在開玩笑呢?”
九淩霜心中一震,看着昨晚柔情百轉的人,此刻卻已翻臉。她半天也回不來神。她摸索着下了床,努力控制自己不斷升高的體溫,一手扶住了床帏,才不讓昨夜縱欲過度的自己腳軟,她另一只手朝葛紅顏的方向伸了伸,指間明顯在發顫,“我們昨夜……”
“昨夜已經過去,你看,太陽出來了。”葛紅顏高聲打斷九淩霜,心情大好地指了指窗戶外邊,幾只鳥在樹枝上叽叽喳喳,歡快得不行。又回過頭,給了九淩霜一個傾國傾城的微笑。
“你說什麽……”九淩霜聽言一句昨夜過去,一筆勾銷。頓感眼前閃出了一片昏黑,身下的刺痛還在提醒着昨夜的激烈和交織,怎麽能說勾銷就勾銷?好不容易,她再次看清葛紅顏,“你……”卻又說不出話來,千言萬語,卡在喉頭,不上不下,直搗腸胃翻攪,就要嘔吐出來。
“我做不到。”九淩霜卡了半天,只能吼出這一聲,她極其小心地去觀察葛紅顏的神色,眼中滿是濃情款款,期望葛紅顏能改變心意,或者告訴自己這只是個玩笑。遺憾,後者是眼神冰涼,顯然一夜情已過,天明該散場。
“若是做不到,那你就離開山莊吧。”葛紅顏站起身,擺手,不以為然,“你知道我,對我無用之人,我不養。”
九淩霜張大了嘴,胸口飽滿的情緒不停,一股一股地往上冒,越來越堵。哆嗦着唇,她極力控制自己聲音不要打抖,那樣就太丢臉了。“非要如此?為什麽?”
“她性子是邪吝無疑,只有你能壓住她,她喜歡你。”
“師傅……”九淩霜萬般痛苦,這一聲幾乎喊不出口,發不出聲音,似乎只有一個口形。臉色逐漸蒼白,血色也從她唇上褪了下去。“那我們呢?”
“我大你二十歲之多,又是你師傅,論輩分,論情分,如何有‘我們’之說?”葛紅顏冷笑一聲,聲音裏居然全是嘲諷和譏笑。
“昨天……為何誘我?”
“為師喜歡你,雖然不能在一起,但你的第一次,為師不想被別人占了去。”葛紅顏說的極其自私,霸道、殘忍。
九淩霜閉了閉眼睛,鼻頭卻湧出一股高溫,她極力控制。“只是如此?”
“不然呢?”
胸口宛如被一把尖刀直接又突然地插了進去,末了,這把刀還要在裏頭攪動幾十下,翻滾示威。她伸手按了按胸口,深吸一口氣,才發覺呼出的溫度都變得灼熱不堪,半晌,才失望至極地吐出一句,“就算……沒有昨夜,九淩霜也不會違抗您的命令。”她雙目脹痛,胸膛憋悶,撐得她快要爆炸,疼痛幾欲讓她窒息。給自己合上衣服,擦過了葛紅顏的身邊,又再一次看清了葛紅顏眼中輕蔑的眼神。九淩霜幾乎撞上了檀香爐,忙穩住身形——已經落荒逃出了遺世苑。
九淩霜一路迷茫,跌跌撞撞,見了誰都不認識,眼前的景象就好像是棉絮花到處飛着。她精神受創地回到吹荷苑。而心情大好,起了個大早的花錦容哪裏知道她是怎麽回事,見九淩霜渾渾噩噩地走進來,花錦容也是微微一愣,然後擺出好臉迎接上去,“公子,您回來了呀,錦容有好消息要告訴公子呢。”
九淩霜一見是花錦容,想起葛紅顏要用自己壓制她,思及此,昨夜自己與葛紅顏翻雲覆雨的一幕幕就在腦海中重複上演。耳邊低柔的話語還有餘音,香粉還未從鼻尖飄盡,就要為了這個新來的女人,送掉自己的幸福——她九淩霜欠了這花錦容不成?有人要推她九淩霜摔入深淵,絕望了這麽多年都不夠,一定要她的心思完全死成灰才可以!
這罪魁禍首還竟然是自己深愛多年的師傅。九淩霜想不通,也不知如何能想通,她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兩步,已經撞到了門上,模樣狼狽,腳步踉跄,完全沒了平日的風采。
恰逢這冬日寒梅開始開放,滿園清麗,九淩霜卻看不清晰。花錦容秀眉皺起,也終于發覺了九淩霜的異樣。她走上前,雙手扶住九淩霜的胳膊,好心勾頭問起,“公子,您臉色好差,是受傷了嗎?”
“啊呀,公子,好大酒味。您喝酒了呀?”花錦容瞧了九淩霜一眼,心道,難怪站得東倒西歪。扶住九淩霜,把她往房裏送去,“我等下叫千言姐妹送點解酒茶給您呀?”
九淩霜沒有理會花錦容,事實上她無力理會是真。她朝前再走了兩步,心頭的痛楚這一刻變得完全麻木,眼前昏黑正在急速加深。天地間一片混沌,兩盞媚藥,一夜合歡,十載暗戀,一句委以虛蛇的“盼君子之一顧”把自己騙得好不凄慘。
喉頭湧出了絲絲甜味,“嘔……”她大口吐出了那些堵得她難受的東西,然後渾身脫力栽倒在地,昏厥過去。
花錦容沒拉穩,和着跟九淩霜一并摔倒在地,胳膊蹭在地上,疼得她咧嘴狂叫,“哇,痛死啦!”心頭一陣大嘆,揉着自己的手臂。轉頭一看,卻見九淩霜胸前白衣一片鮮紅,好似血梅在寒冰中怒放,熱烈又張揚、執着又孤傲。
花錦容見到那顏色心中一驚,雙手撐在地上,倒退一步,轉頭朝滿月樓的方向喊着:“千言、千緒,兩位姐姐你們快來啊,公子吐血了!公子昏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亂碼已修改。大家多多手滑加分啊!!感謝!
第三節 遺世紅顏(2)
老大夫楚善明踩着小木屐來到吹荷苑,擡手一把抹掉額角的汗,胡須翹了翹,“花姑娘啊,怎麽回事?”花錦容拽着他,面色焦急,“您快給他看看啊,喏。”她伸手一指,指向床上面色慘白的九淩霜,發絲一團散亂,鋪了一枕頭。
“唉喲,昨天老夫還見公子好端端的,今個怎麽變這樣了?”老大夫的聲音有點像石磨盤子推磨的咯吱聲。
“我哪裏知道啊!”花錦容無辜地嚷嚷,伸手狠狠再一推楚善明的背,推得楚善明是一個踉跄,差點翻個,撲在了九淩霜身上。站定,又是一頭冷汗。花錦容哼哼,“男女授受不親,我也不知他傷哪裏了,你給看吧。”說罷,花錦容已經繞回屏風之後。
千緒打來一盆熱水,放在外頭,“先生,熱水準備着,公子身上都是血,先生給換換吧。”
“好,好。”
悉悉索索,楚善明解開九淩霜的外衣,發覺她頸子上有幾抹痕跡,紅的有些紫,像是與人歡好留下的印子,老大夫老臉往下拉了拉,“咳咳”怪咳兩聲,見怪不怪啊,見怪不怪,公子也是這個年齡了嘛。收斂情緒,楚善明繼續把九淩霜染血的中衣一并給褪了下來,忽然——他手一抖,眼前景象實在太颠覆傳統,楚善明思維受阻,高叫一聲,“什麽!”
花錦容猛地擡頭,上前兩步,又不敢繞過屏風,“怎麽啦?要死了呀?死了更好呢,哼哼。”
“這……”楚善明再打量一次九淩霜,見她容貌清麗異常,線條太過柔美,若說是男子,英氣是有,但也确實過于陰柔。楚善明垂下頭去瞧九淩霜的喉嚨,呃,沒有喉結。下巴呢?沒有任何青須的跡象。那麽,這個紅肚兜下面——難道!
“喂,他到底怎麽樣啊?活不活得成?”花錦容有點等不及,幹脆已經自己進來了。然後——跟着下巴脫臼了。
楚善明和花錦容對望一次,回頭床上去看九淩霜,然後再對望一次,又看一次九淩霜。花錦容狂搖雙手,大聲嘶叫:“啊啊啊!公子是個變态啊!居然穿女兒家的衣服!”
楚善明連忙伸出手捂住花錦容的嘴,“花姑娘小點聲。”
“唔唔唔……”花錦容示意嘴巴被捂住說不出話,眼神狂叫楚善明放手。
楚善明慢慢松開手,花錦容大口吐氣。楚善明一手抓起九淩霜的脈像,低聲嚴肅道,“公子……是女兒身。”
“啥!”花錦容一把跪蹲在九淩霜床頭,懶得廢話,幹脆手往九淩霜肚兜裏伸了進去,觸摸到細皮嫩肉,她把手往上遞上了幾分,摸到了厚厚的綁帶,顯然是為了束胸所用。花錦容小臉全部燒紅,扁着一張臉,惶恐地解釋,“我……我……我真的沒有把他變成女人,不是我啊!”
“唉啊,你這娃,當然不是你變的。”楚善明嘆出一口老氣,指着九淩霜滿身的吻痕,甚至還有抓痕,“這下事情大發了,昨晚有人毀她貞潔。”
“嘶……”花錦容倒吸一口冷氣,面色極其難看,很難想象,首先九淩霜是個女人就已經很難想象了,這樣一個有性格、做事果斷的女人居然昨夜被人給……還有誰武功比她高強嗎?難道是葛紅顏不成,呃,想着心裏頭都要長毛啊。實在可怕!花錦容為難地問,“這下怎辦啊?”
“怕是正因如此,怒極攻心,導致體內武功真氣錯亂,嘔了血吧。”楚善明搖了搖頭,“老夫也只能說,等公子醒來,與他商量。他一直隐瞞身份,想必一定有自己理由。花姑娘,你也要保密才是。”
花錦容捂住自己的嘴,用力點點頭,眼神誠懇,示意老大夫自己不會說出去的。楚善明嗯了一聲,收拾自己的藥箱,拍了拍花錦容的肩膀,又重複道,“千萬保密啊。”
“先生放心,錦容不會亂說的。”花錦容點點頭。
“那老夫叫外頭兩娃熬藥去啊。”
“哦。”花錦容點頭應聲。等到那楚善明走了出去,花錦容回過身坐在九淩霜床頭,面色沉了下來。她拉起被褥一角,慢慢把九淩霜蓋了好,略略又打量一遍九淩霜的睡顏,微不可聞地輕嘆,“原以為自己已經舍棄的女人的一切,沒想到還有比我更絕的人。九淩霜……有趣……”
紅燭垂淚,又是夜靜時分。
九淩霜在暈暈沉沉中,終于打開了灌了鉛的眼皮。
花錦容撐着腦袋,睡在了她的床側。九淩霜心頭一冷,發覺自己的衣服全沒了,只裹着那小兜,頓時冷汗就往下掉。
“你醒了?”花錦容面有喜色。
九淩霜擰緊眉頭,眼神微閃。
花錦容微笑,“我下午熬了些粥,你既然病了,吃點流食比較好。以前爹爹也常這樣給我做呢,要不要嘗嘗?”
九淩霜仍舊沒有回話,她慢慢坐起身,卻發覺身上酥軟又有四面八方而來的不住疼痛向她襲擊。花錦容伸手想扶她起來,九淩霜避開她的手,然後自己坐了直,垂下了臉,滿頭烏黑的青絲滑下,包裹住了她清麗容顏。
花錦容站起身,背對九淩霜,雙手握在一起,“我都看到了。”
九淩霜擡頭,眼中漸漸彌漫痛苦,仿若清晨薄霧,覆蓋着蒼翠森林,明明很清新,卻偏非看不實在。氤氲的眸子轉來轉去,她沉默、沒有聲音。
“錦容還是那句話,”花錦容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臉來看着九淩霜,九淩霜此時也認真地盯着花錦容的眼睛——四目交接,百感交集。“潔梅勝玉,公子無雙。”
九淩霜心頭一沉,目送花錦容芊芊背影離開自己床頭。
花錦容端上一小碗的食粥,攪拌着,勺子與碗口碰撞,發出清脆響聲,叮鈴。九淩霜接過小碗,慢慢打開了幹燥的唇,開始吞咽。
“誰幹的?”
九淩霜垂下眉眼,把粥放在了自己腿上。眼中卻慢慢冷卻。
“葛紅顏?”
九淩霜渾身一震,呼吸立刻加了急。她眼中微有驚恐,無法掩飾地看着花錦容,似乎在求她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不難猜,”花錦容擺手,“你并沒有外出,莊內除了師傅,又有誰能真的制服你。”
“不關……”九淩霜開口,嗓音嘶啞,沒了往日擲地有聲的清脆,“不關師傅的事。”
“你體內有媚藥,當真以為我花錦容什麽都不知道嗎?我昨日還在她肯收我為徒欣喜不已,原來……這個師傅是這樣的人。”
九淩霜一把翻身下了床,那小碗嘩啦一聲摔在地板上。她站得顫顫巍巍,幾乎随時都會摔倒,伸出一手,勢欲要劈上前,“不許你這樣說她!”
花錦容長嘆一聲,扶上九淩霜的胳膊。九淩霜這次沒有拒絕,想必身上也沒多少力氣拒絕,她把九淩霜按回床上,“她給我開出條件,要我嫁給你,才願真正授我武功。”
九淩霜有些痛苦地閉了閉眼睛,鼻頭噴出滾燙的氣息。
“一邊這樣說着,一邊晚上強占了你。”花錦容聲有不忍,又嚴厲質問,“九淩霜,我問你,你怎麽想?”
九淩霜跟精致木偶一樣,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卻沒有說話。
“你沒有想法。”花錦容替她回答,璇兒又朝前走了幾步,走到窗沿,看着滿園梅花,“我等你好點再與你說吧。”
花錦容拍拍手,回頭又撿起地上的碗碟。看見九淩霜仍舊丢了魂一般坐在床頭,她搖搖頭,舉步走了出去。
“花姑娘,”九淩霜出聲,花錦容腳步頓了住,等待下文。“你已經知道我是女兒身了,還要嫁嗎?”
“錦容從公子那夜照顧錦容的時候就喜歡公子了,錦容家中一直清貧,除了爹爹,從未有人待錦容如公子這般。”花錦容聲情并茂地說着,情動得幾乎把她自己都要感動得落淚下來,她現在的目的已經提升——那就是一定要全部學會葛紅顏的武功,為此,她不惜犧牲掉這個九淩霜。于是,她又開始裝作很癡情,比孟姜女哭長城還要凄楚,溫婉動人,“錦容也很吃驚,原來公子非公子,錦容雖然難過,卻無法忽略自己的心,喜歡就是喜歡了,跟性別有什麽關系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節 遺世紅顏 (3)
“花姑娘,”九淩霜開口,心懷愧疚,“委屈你了。”
“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錦容高興都來不及,有什麽委屈。真正委屈的是你吧,淩霜。”一聲“淩霜”,花錦容看樣子,是把自己當成了九淩霜的未婚妻了。
九淩霜再次沉默了聲音,她似乎非常習慣這樣的表達方式,閉合着心房,別人進不來,自己也出不去。
“慢慢接受我,忘記她好嗎?”花錦容輕柔的嗓音,低低的哀求。
九淩霜嚴重受創的心靈正在內部破碎重組,這一刻,又如何抵禦真情實意的溫柔。心頭一角微軟,抱着膝蓋,聞不可聞地說,“我……願意嘗試。”長發垂了下來,遮擋了花錦容的視線,不過,被她拽在手裏的帕子,似乎染上了水色潮濕。
一個月時間不到,江湖上傳出一件大事,爆炸性事件,相當高調。那個不近人情的禁語山莊大弟子——鬼話公子要成親了!
侯希敏一口茶水噴上焦尾琴,後又有點心疼古董,連忙掏出手帕擦擦擦,“胡說八道!淩霜成親?”
“哎呀,公子,是的啊。要娶嶺南威行镖局花左旗家的小女兒花錦容呢。”小厮一臉“我是江湖快報主編,我的消息最精準”的模樣,小鳥兒般叽叽咋咋地。
侯希敏不喝茶了,闊氣地甩出幾把碎銀子,“幫我安排馬車,我要去‘禁語山莊’。”
小厮連忙幫侯希敏打包好焦尾琴,“好咧!人客官你稍等。”
“小狐貍精,想對淩霜玩什麽?”侯希敏一聲冷哼,抄起已經裹好的琴,快速下樓。
侯希敏來到禁語山莊,拍開大門,找到了吹荷苑裏的九淩霜。
“喂……”
“大哥別來無恙?”九淩霜仍舊那副打扮,白衣仙袂,抱劍而立。眼神不冷不熱地看着侯希敏。
“你看我有恙嗎?”侯希敏眉頭一挑,走近九淩霜,又見九淩霜下巴比上次見面更尖了些。關切地問,“你怎麽突然一下廋了這麽多?生病了嗎?”
“沒有。”
“喂……”侯希敏壓低聲音,捂着嘴,湊到九淩霜耳邊,“你成親是搞什麽鬼?”
“師傅收花姑娘為徒,又見她适合我,就指婚嫁給我。”九淩霜解釋。
“淩霜,”侯希敏雙手扳過九淩霜的肩頭,星目一沉,語氣加急,“好好回大哥的話,出了什麽事?”
“沒事,”九淩霜回答,“大哥來了就好好吃酒便是。”
“大哥不是來吃酒的,大哥擔心你。”侯希敏不解地追問。“花姑娘是這樣執念的人,她是不是利用你,進入禁語山莊。”
九淩霜伸手拍了拍侯希敏的肩頭,以示安慰,“希敏,你想多了。”
“淩霜!”侯希敏聲帶怒意,同平日溫文爾雅的他有些區別,他加大了聲音,“她是怎回事?你說清楚了,要是胡來,大哥當真砸你場子。”
“我看一切合适,也喜歡她,就娶進來。”九淩霜臉定得比大餅還平啊。
“你明明……”侯希敏皺着黑眉,心知九淩霜是女兒,如何娶了那花錦容?
“大哥說過,會看待淩霜為男兒。”九淩霜沉聲回敬一句,“男兒是要娶妻、成家立業的。”語畢,九淩霜側身,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大哥,師傅也惦着你,淩霜帶路吧。”
“淩霜……”侯希敏欲言又止,跟着九淩霜的步子走上前,低低的聲音,微不可聞,“你究竟怎麽了?”
侯希敏看着已經換上一身武裝,精神好到幾乎振奮的花錦容與徐夢憐兩人在外頭吵來吵去,“別以為你嫁給師兄,你就能踩到我頭上,我可是師傅座下,關門第二大弟子。”
“哎喲喲喲,”花錦容滿臉憧憬,轉而馬上輕蔑地斜視徐夢憐,“很快,你就要變成第三了。”
“你說什麽?”徐夢憐已經挽起袖口,準備揍上花錦容的臉。
“錦容,你過來。”九淩霜偏過頭,吩咐了花錦容一句。花錦容立刻朝徐夢憐吐了個舌頭,然後扭着腰子走到九淩霜身邊。九淩霜眼神淡然,沉着低柔的嗓音,責備道,“夢憐年紀小,你讓着她些。”
“淩霜這麽說,那我這做嫂嫂的,也不好跟小姑計較。”花錦容挽上九淩霜的胳膊,又有些示威般得意地把頭靠在了九淩霜的肩頭,斜着眼睛,不懷好意地看了一眼徐夢憐。後者果然頭頂噴火,扭頭,哼的很大聲!幾乎把天花板震下來,“哼!”
侯希敏這一頭有點看不明白了,九淩霜似乎跟花錦容,真的——很合拍?
大婚前夕,侯希敏在吹荷苑裏住了下,一夜,瞧見花錦容蹲在院中煎藥。
“花姑娘,這是熬什麽?”
“一些補血益氣的藥。”花錦容倒也不管,拿着小扇子,模樣認真。
“淩霜果然是病了嗎?”侯希敏關心地說。
花錦容有些茫然地擡了擡頭,看着梅花枝頭上的層層霜凍。手中不忘扇着小火爐,“那雪不化,病怎麽好?”
“花姑娘?”侯希敏在喊魂。
“哦,”花錦容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