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4)
,又瞧瞧藥,“她上個月病了一場,已經好差不多了。只是身子有點虛,我就給她補補。”花錦容說完,端起小藥盅,然後朝九淩霜的房間走了去。
侯希敏面色不佳,背着雙手,看着那點亮的房間,聽着裏頭斷斷續續的對話:
“辛苦你了。”
“淩霜,我看侯公子很擔心你。”
“你也該叫他大哥。”聽到侯希敏不免眼皮一跳。
“呵呵,那侯大哥,他也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放心啦,我不會怠慢他的。”
“嗯。”
“快喝吧。”
“謝謝。”
要相信九淩霜的決定嗎?要尊重九淩霜的決定嗎?這應該是知己好友該做的事吧。侯希敏決定不去亂想,他回到自己客房中,打開古琴焦尾,撫曲一首《鹧鸪調》。和着優雅韻律層層疊起,清幽的曲調起了音節,中間部分微微急促,揚高,好似愛恨糾纏,轉而幾聲鹧鸪般的啼鳴,凄厲孤寂,一路滑撥,最終彙聚一起,高音在回梁上了打個圈,方才,逐漸落尾,歡喜團聚。
“英雄折腰,紅顏垂老,都只因為,看不穿相思年少。”
侯希敏收手,關窗,不再理會。
婚禮進行的很順利。
禁語山莊貴客不多,但這一場婚禮仍舊場面重大。闊氣的排場,讓多年隐居世外的禁語山莊,今夜也“多話”了起來。
葛紅顏在婚禮上宣布九淩霜的少莊主的位置,大家也顯然都見怪不怪。葛紅顏攏着奢華繁服,喝着九淩霜敬上的酒,似乎非常滿意。
不過,就在她看到九淩霜那是烏黑眸子中濃稠的、深不見底的絕望的時候,還是微微愣了愣神——九淩霜當真恨我嗎?一生以武名貫江湖的、天地不怕的葛紅顏,心頭莫名來了一陣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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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淩霜垂下眼簾,與花錦容三拜之後,侯希敏就沒有瞧見她的影子。
也當然,侯希敏也沒瞧見,葛紅顏和九淩霜此刻同在一間房裏。
“若是師傅沒事,淩霜該去照顧錦容了。”九淩霜抱拳,就準備離開。
“淩霜,”葛紅顏的手有些抖,就連她都不清楚怎麽回事,這手已經快速地環過了九淩霜的腰,“我有些……想念你。”
九淩霜右手一狠,一把扣住葛紅顏,淩厲轉身,眼中滿滿都是恨,“我已經娶了錦容!”
“你恨我?”葛紅顏好像是第一次察覺九淩霜也是個人,也有感覺一般,尖着嗓子,奇異道。
“師傅,九淩霜曾經愛你,愛你可以為你做盡一切,甚至舍棄女兒身份,”九淩霜回答到,下一刻,她把葛紅顏的手往下一甩,目光清璀,“九淩霜也确實做到了。”
葛紅顏眉頭一皺,“做到什麽?”
九淩霜平靜了臉,瞅了一眼葛紅顏,沒讓冷哼從口中洩露,“九淩霜女性尊嚴全部留給了你,既然得到的是你的踐踏。那麽,從此往後,九淩霜與女性的軟弱訣別。九淩霜就是花錦容的丈夫,男人該做的事,九淩霜全部一肩挑起來。”
葛紅顏秀氣的眉頭,往裏頭又擠了擠,玩着熏香爐的手停了下來。“男人該做的事?話說,她還不知道你是女兒身吧。”還是個被我玩過的女兒身?想到這裏,葛紅顏怎麽也掩飾不住得意,先嘗美人、折辱這清高之人的快意。
“她一開始就知道了。”
葛紅顏的眼睛危險地眯成了一條線。不知為何,心頭好似被蠍子紮了一口。不過很快,她又開始用起那個乖張的笑容,“就算她知道,也願意嫁給你。可你,難不成還能跟花錦容生個兒子出來?”葛紅顏差點笑出聲來,朱唇咧開得太大,她不想承認她的得意裏,也隐藏了失落和妒忌。
“男人該做的事,是說話算話、挑起責任。”九淩霜背過雙手,搖杆筆直,從容鎮定,“九淩霜會用這雙手給她幸福,護她一生平安。”
九淩霜已經離開暖房很久了,葛紅顏卻沒有察覺,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被妒忌燒昏了腦子。那個十四歲出道,十六歲挑斷自己師傅手腳筋,而登上禁語山莊第一人位置的、殘忍的、冷酷的、不計後果的毒美人——葛紅顏——竟然第一次明白了後悔的滋味來。
有一把大手抓上了她的心,狠狠地左扯右拽,上下翻動。後悔一時間自私自利——她親手把自己唯一喜歡過的人,推進了深淵——并埋葬了那質本潔白、昙花一現的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節花正錦容(1)
花錦容是從未想過有一天,假戲真做了去。她穿着紅袍,戴着楚楚鳳冠,抓着手絹坐在床頭。心中卻撲騰、餘悸不斷:這九淩霜武功高絕、容貌出塵、但她縱然再美好,也是個女兒身。
但要說完全不喜歡九淩霜,那也是一句不實在的話。
九淩霜性格好強、穩重,接觸過的人,都應知道她其實心底非常細膩、善良——她能挑起來的事,就絕不會推到別人身上,并且還是個極其富有耐心的人,你看她能教那個蠢貨師妹劍法就知道了,都舍不得大聲對她吼一句。
如果,九淩霜是個男兒,如果九淩霜不是葛紅顏的弟子,自己真的會愛上他(她)吧。花錦容心中微微一嘆,忽然為九淩霜不值——被暗戀了十年的人,以這樣的方式殘忍地耍了一通,從傷痛中站起的九淩霜,卻不知道自己娶了一個心懷鬼胎的人。
花錦容心中掙紮,腦海中又浮現父親慘死的那張青白絕望的臉,一下,心裏騰升的熱度又全盤冷卻。一定要把葛紅顏全部的武功都學會,一個不漏,一招都不能少!
“九淩霜,我盡量對你好些。就算是花錦容對你的補償吧。”花錦容這樣對自己說道。
夜有些轉深,玉盤大臉又天空咧嘴笑。
花錦容擡眼,輕輕撥開頭巾,看見門被推了開,一雙黑色短靴踏了進來,來人身材清瘦,肩膀雖窄,卻穩狠有力。她的穿着極為華麗——極品大紅。轉過臉,正是那剛柔并濟的容貌讓花錦容心頭狠狠一痛,“九淩霜,我花錦容若報完仇,只求……你不要恨我花錦容……如果,如果可以,花錦容願意補償于你。”
只能這麽說,那一夜,躺在九淩霜身下的花錦容——在疼痛中,并沒有任何後悔和不甘心,甚至,反然地,她還有一種竊喜——得遇這樣世間奇女子,深情一顧的回望,自己何其幸運。
九淩霜在看見花錦容眼中情動朦胧的時候,相信了那句話,那句花錦容最初壓在花瓶下的那句表達。她決定,不要對不起花錦容給她的頭銜“你是好人”。
“你還愛你師傅嗎?”花錦容躺在九淩霜臂彎裏,把臉埋在她的胸口。
“你介意嗎?”九淩霜還是一貫坦誠,愛就愛,沒什麽不能對自己妻子說的。
“只要你對我是真心的,我不介意等一等。”花錦容擡起丹鳳眼,魅惑的眼尾正在朝九淩霜釋放誘人的磁場,柔軟的手,有些生澀地往九淩霜身上探了過去。
“我是真心。”九淩霜伸手,摟過那雪白香肩,低下頭去細細吻着懷中嬌弱的可人,所有的發絲纏在一起,鋪亂了紅床,再一次意醉情迷,這一夜,在溫柔鄉中,黎曙正近。
九淩霜和花錦容騎着兩匹馬,跟在侯希敏身後。
“淩霜和弟妹,這是要幹嘛?”侯希敏一驚一乍地牽着缰繩。又回望一眼禁語山莊的大牌匾。
“當然是送你出招桂關!”
“當然是送你出招桂關。”九淩霜和花錦容異口同聲,言罷,又互看一眼。花錦容俏臉開始有點憋紅了。
侯希敏被酸到,“我才不要在你們中間夾着。你看我自己來都沒事。”
“錦容你回去,我送送大哥就回來。”
“好吧,”花錦容調轉馬頭,末了,又補了一句,“你自己小心些。”
“我的天,你們這新婚第一天我就把新郎拐走,弟妹等會心裏恨大哥。”侯希敏滿口不悅,眉頭卻跳得歡快。
“走吧。”九淩霜已經揚鞭,馬兒得到指令,飛馳往大漠裏奔了出去。不能忘記,首先,就甩給侯希敏一溜煙塵飄逸。
侯希敏連忙朝花錦容抱拳。“弟妹日後無論何事,若需要大哥,就飛鴿傳書到中原刀劍山莊,大哥義不容辭。”
“大哥快去吧。”花錦容朝他擺擺手,“有空多來看看我們。”
“好咧!駕!”
轉眼,半年光景飛過,九淩霜心中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當初的澎湃激烈,此刻逐漸平息——在花錦容的溫柔鄉裏舒緩放松。
葛紅顏說話算話,着手開始培養花錦容。
見花錦容回房一日比一日憔悴,有些山莊裏的食客,背地裏就開始笑少主夫人攀枝頭做鳳凰,卻不是那塊料,進門就變黃臉婆之類的。
九淩霜就算平日裝的心腸再硬,也會心疼:“你若不适應,我去同師傅求情。”
“才不要!”花錦容眼眶一紅,撲在九淩霜懷裏,環上她的腰,“我知道她心裏頭恨我,老妖婆,我才不要把你交給她。”
“她不會對我怎麽樣。”九淩霜溫和地答,“禁語劍法本就非常苛刻,你的武功根基不是這樣的路數,這樣有些勉強。”
“我兩年內,一定可以達到她的要求。我要一定要親手手刃殺父仇人。”花錦容握着“問聲”,信誓旦旦,眼裏殺意騰升。
“錦容,”九淩霜順着她的頭發,眼神溫柔如水,專注地看着花錦容,“告訴我仇人是誰,我替你報。”
花錦容別過了頭,并不作答。
九淩霜眨了眨眼睛,溫柔愛憐輕輕撥着她的發梢。輕低淡雅的嗓音安慰道,“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事到如今,你還與我見外麽?”
“我只是不想那麽沒用,這件事,淩霜你得依我。”
九淩霜心中只道這花錦容性格執拗,點點頭,便随了她。清明的眼中,一如既往的透徹,幹淨。
花錦容扭頭瞧見那雙眼睛,忽覺眼睛刺痛,好像被針紮了紮,她縮了縮肩膀,逃開了九淩霜的臂彎。
“怎麽了?”
“我一身是汗呢,先去洗洗。”
“嗯,好。”
花錦容泡在浴桶中,外頭又傳來了九淩霜的話語。“錦容,師傅接了朝廷的委殺令,午後我有任務要去北昆,先去準備了。這個,是之前給你買的裙子,你等會試試吧。”
“知道啦。”花錦容應和着。九淩霜已經從屏風後離開。花錦容沉下眼睛,從水中擡出的手,原本白皙的手掌心,已經磨出了不少血泡,有些被磨破又結了血枷,讓玉手變成了疤痕手了。她滿眼不屑地狠狠一握,讓指甲紮入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疼痛迅速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經,讓她原本因為水溫灼紅的臉,露出了些猙獰。
“嫁給九淩霜是為了學禁語山莊武功的一個交換條件而已。花錦容,不要對九淩霜動感情。”她把頭完全沉沒在水裏。
花錦容出浴後,淩霜似乎已經收拾好離開了。房中空空無人,換上九淩霜給自己買來的新衣,她看着鏡中美麗的自己的身姿,前後轉個圈。又察覺到淩霜留了字給自己,上前走幾步,從書立下扯出白紙:
“重登滿月老情樓,水影西施落平流,梅清萍斜,花正錦容羞。”
花錦容看着那白紙,然後躺倒在床上,又把白紙對準光線。不知不覺,臉上微微又騰了紅,心房也好似加速地跳動起來,怦怦,一下比一下有力。
她一把坐起來,急忙将那紙塞入枕頭中,“哼,什麽花正錦容羞。老娘我報完仇就開溜,到時候誰要管你?”
回憶起自己一生中似乎從未有人如此熱情地表白過,所以即便知道九淩霜心中有個葛紅顏擋在前頭,即便知道九淩霜對自己的好更多的是因為婚約的義務,心頭還是免不了熱了又熱。
暖意流暢,好似剛才那一鍋洗澡水的溫度,此刻已經浸入了冰冷已久的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節 花正錦容(2)
那一場不絕不斷的大雨下,抱着父親屍身痛哭,發誓決心忘情,一定要手刃仇人的她——被九淩霜的深沉溫柔逐漸挑出了人性。
“反正淩霜又不在,”她轉個身,重新扯出紙,眼中掩飾不住的高興,“水影西施落平流,我在你眼裏這麽漂亮嗎?西施也成平流?”久而久之地,她抱紙入眠,夢中全是九淩霜的低音軟語,花錦容心裏、口上都不想承認,卻也開始逐步淪陷了進去。
“哇哇哇!”徐夢憐一聲慘叫,潔白的牙齒都不顧形象的露了出來。
九淩霜快步飛上,一個回轉,右手抱住她的腰,然後把飛在空中的玄冰劍用左手抓了緊,并且朝後用力刺了出去。頓時後方有人噴出鮮血,噗地一下,差點濺上了九淩霜一身白衣,幸虧九淩霜動作利落,才沒有讓血染白衣的悲劇上演。
“師兄,你好厲害!”徐夢憐的眼睛亮晶晶,蹦到九淩霜身邊,崇敬地看着她。
九淩霜把她放在地上,解釋着,“這一劍你需要手腕用力。”
“哦,”徐夢憐小臉一拉,嘴又可以挂油瓶,不樂意,“師兄都說過二十多遍了,夢憐就是做不好嘛。”
“少主小心!”禦生忽然在另一個房頂上,大叫了一聲,他一手朝前伸着。
九淩霜一回頭,趕不及用劍去擋,若是拔劍,勢必太慢,若是閃開,勢必傷到徐夢憐。九淩霜一咬牙,身形略晃,擋在身後的徐夢憐,這一劍就捅上她的胳膊,頓時鮮血飛濺——看來血染白衣的悲劇還是輪回回來了。徐夢憐捂嘴,又尖叫,“啊!師兄!”
九淩霜劍慢了一拍,但已經抽劍、回鞘。并且把身後人的咽喉給砍了斷。賊人來不及叫一聲,喉嚨裏盡破碎的咯咯聲,血滿大臉,死相甚是恐怖。
禦生從另一頭已經跳了過來,收劍,上前右手幾步,側過頭打量着九淩霜的胳膊,“少主,您傷的重不重?”
“沒事。”九淩霜不冷不熱答,随手扯了帕子,徐夢憐當即為她纏上傷口。
“我……”徐夢憐盯着九淩霜的右手,哭喪着臉,“我死定了啊!嫂子會殺了我的。”
“她不會。”
“嗚嗚,師兄為救我受傷,她一定會的。”徐夢憐恨不得留在北昆國不要回去了,她已經可以幻想出花錦容厲鬼般的神情,一掌就把自己拍飛,自己還要在天空中轉幾個圈,再重新摔回地板上,渾身骨頭全部散架。一想就渾身打抖。
“任務已經完成,我們回去。”九淩霜已經飛下屋頂,徐夢憐趕緊跟上。
“師兄,你……”
九淩霜回頭瞧了一眼徐夢憐。
“師兄,你喜歡嫂嫂嗎?”徐夢憐好奇地問。
九淩霜眼神沉了沉,拉開馬車簾幕,登了上去。“為什麽這麽問?”
“大家說的哦,說師兄成親半年了,嫂嫂都沒有大肚子。一定是師兄厭煩她了。”
“胡說。”
徐夢憐擠到九淩霜身邊坐下,又咬了咬唇,有點羞怯。“夢憐以後也要找一個跟師兄一樣的人嫁了。”
“你還太小。”
“人家不小了!”徐夢憐有些生氣,一拍膝蓋,“夢憐要不是看嫂嫂不好相處,也早就去求師傅,把自己嫁給師兄了。”
“胡說八道。”九淩霜眼中微有不悅。
徐夢憐扁着嘴,“男人三妻四妾算什麽嘛,哼。她容不能容下男人三妻四妾,也不算好妻子。”
九淩霜首次在徐夢憐面前擰了眉,以往不管徐夢憐的武功多麽沒長進,她也不會這樣沒耐心,“夢憐,不許在背後說你嫂嫂。”九淩霜頓了頓,又開口,“是我配不上她,以後不許這樣說她。”
“什麽!”徐夢憐大驚叫嚷,“師兄怎麽配不上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了?”越說越過火了。
“錦容身世可憐,夢憐,師傅何時教過你這樣說話?”九淩霜聲帶指責。
“我就是覺得她配不上師兄。”
“我對錦容是真心,你不要再說了。”
徐夢憐鼓了鼓腮幫子,興許是不想自讨無趣,撩開窗簾,開始看外頭的景色,不再對話。
不過徐夢憐猜錯了。發火如厲鬼的那個人,不是花錦容,而是葛紅顏。
“你當真這麽不争氣,回回累淩霜受傷嗎?”葛紅顏今個不知為什麽勃然大怒,聲音還運着底氣,差點震碎桌上瓷器。
“師傅,這不關師妹的事。是淩霜自己……”
“閉嘴,我教訓她,你不要再維護!”葛紅顏翹放下了二郎腿,坐得端直端直,面上一派煩躁。翻開一掌,看起來好像準備一掌掀翻了九淩霜,不過沒那麽做。她斂神,然後疊了雙手在一起,放回腿上。
徐夢憐垂着腦袋,黑發蓋住了她的表情,她不敢看葛紅顏。
“我怎麽就收了你這麽個庸才?你一點也比不上花錦容,她才來半年,已經學會了四成劍法,你呢?練了快十年了,最後一層遲遲無法突破!領悟不到精髓!”
“我當然比不過她,要不是她橫刀插一腳,跟師兄拜堂的人也會是我!”徐夢憐突然高吼了一聲,屈辱和不甘心漲紅了她的臉,她雙手握拳舉在胸前,模樣十分不甘,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随即,又一邊捂着臉,轉頭就跑,跑出了大廳。
“夢憐……”九淩霜嘆出聲,轉身看着徐夢憐消失身影的方向。
“哼。”葛紅顏一聲輕哼,九淩霜步子已停。她微微偏過頭,卻沒有回身。葛紅顏聲音如鬼魅般,輕蔑又玩諷,“真是惹人喜愛啊,淩霜。”
“師傅,淩霜先回吹荷苑了。”九淩霜轉身,背對着葛紅顏。
“原來夢憐也喜歡你。我就讓兩女共侍一夫怎樣啊?”
九淩霜驟然回身,白靴向前一蹬,怒瞅葛紅顏,眼睛都憋出了血絲。“師傅,您愚弄淩霜的還不夠嗎?”
“不要就算了,還以為你喜歡,為師也是為你着想。”葛紅顏說的慢條斯理,但其實沒安好心,面上浮着的哪裏僅僅是得意,看起來有點殺人犯的感覺了。“我看花錦容對你情根深種,這劍法啊,是拼了命地練。因為我跟她說了,練不好,叫你休了她。”
“你……”九淩霜這下是從心底裏竄上了一口氣,堵上喉嚨,這口氣從那一夜開始,九淩霜就沒有消掉,一直忍耐,企圖遺忘。那麽,現在見葛紅顏挑釁,這口氣當然堵得她胸口,不上不下。為表決心,也為跟葛紅顏劃清界限,她擲地有聲,“我永遠不會休了她。”
葛紅顏眼角一黑,猛地站起身,一把收起袖口,沒人聽見她牙關在口腔裏咯咯作響了數次。葛紅顏朝簾後走去,冷聲道,“淩霜,今晚來遺世苑,我有話跟你談。”
九淩霜氣得俏臉騰紅,幾欲滴出血來。胸膛一起一伏,看着葛紅顏離開的妖嬈背影,自己手腳冰涼。她覺得十四歲就出師江湖,三尺青鋒會群侯的那個自己輸了——輸的一幹二淨。葛紅顏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能讓她所有的思想翻江倒海,把所有努力建築起來的城牆都毀于一旦。
她企圖力挽狂瀾,卻不料是螳臂擋車、不堪一擊。可惜心不由己——把心給了葛紅顏的那一刻,心就不在自己這裏了,怎麽也控制不住。
她管這個,叫做了深刻的喜歡。人們把這樣從骨髓裏挖不掉,挖來挖去只有血肉流淌,卻找不到那根,而那根會随時再度萌芽的東西,叫做——愛。
九淩霜回屋後一直沒有說話。越近傍晚,她心裏越是浮躁,這心裏越不靜,她的表面也就越沉。
花錦容畢竟是九淩霜枕邊人,又如何看不出她心思異樣。“淩霜啊,你手上的傷我幫你換藥?”
九淩霜不答。
花錦容自己拿好了金瘡藥,擡起九淩霜的手臂,叨唠起來,“回頭我去修理小丫頭,每次刀子都往你身上砍。”
“錦容,”九淩霜看着花錦容仔細地給自己換藥,半問半建議,“我們離開禁語山莊吧,找個地方隐居起來。”
花錦容的雙手懸浮在半空中,後頸裏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花錦容心道一聲我的複仇大計怎麽辦?“淩霜……怎麽了?”
九淩霜眨了眨眼睛,“想走。”
“可師傅有意傳下山莊給你,你也……”
“錦容,我想……那個想讓我留在山莊的理由,已經不在了。”
花錦容刷地一下站起身來,她坐着的凳子此刻已經翻到在地,并且因為體積是滾圓的,那凳子還滾個不停,似乎在嘲諷這對奇異的夫妻。花錦容機敏地察覺了九淩霜話裏有話,高聲斥責起來,口吻失望,“你想逃?你還愛她對不對?”
“我們已經成親半年了!”花錦容尖叫出聲,下一刻,又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是說好了,要給爹爹報仇,不要理睬這九淩霜嗎?自己做什麽心裏頭不舒服。這女人心裏頭就是這樣,就算自己不愛吧,也不想讓別人愛之。花錦容不愛九淩霜,也看不得九淩霜對別人好,記挂別人,就是這個道理。
而九淩霜呢,以為自己的話傷害到了花錦容,已經站了起來,伸出手臂,将花錦容扯摟在懷裏,揉着她的頭發,低輕的嗓音,道歉連連,“錦容,對不起,我不會再逃了。全都是我的錯,你別再生氣了。”
“淩霜……”壓抑的人在忏悔,內心深處卻如此關心自己,花錦容再怎麽控制情緒,也畢竟不是鐵石心腸。“我……我不是怪你,只是,師傅無情,我怕你會再次受傷。”她說的誘惑又動人,九淩霜豈有不陷進去的道理。
“我去去就回。”九淩霜提劍要出門。
“你去哪裏?”
“跟她做一個了斷。”九淩霜眼神逐漸鎮定,她心裏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想讓無辜的花錦容受傷。至于……這個花錦容當真無辜不無辜,九淩霜并不知曉。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節 花正錦容(3)
“你自己千萬小心。”花錦容追出吹荷苑的大門,目光切切地盯着那纖弱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她的嘴角邊,居然又浮出了笑容,“看你們師徒相殘,不知為什麽,比我親自殺你還要興奮呢?葛紅顏,我說過的,我們走着瞧。”
“淩霜你這是做什麽?”葛紅顏優雅地站在遺世苑的中央,一天沒有人來打掃,又有些落葉鋪上了苑中。葛紅顏非常滿意九淩霜按時赴約,雖然人沒進屋,不過總算是來了。
“師傅,”九淩霜右手抽出玄冰劍,冰色刀光映亮了她清秀的臉,仰頭看了看閃光的劍尖,九淩霜心中坦蕩蕩,“淩霜本是孤兒,由師傅一手撫養大,又得師傅親授武功,本該窮極一生報答您。卻不想淩霜大逆不道,心中只想着輕薄師傅。”
葛紅顏眉毛一擡,等着好戲。
“今天,九淩霜把所有師傅給過淩霜的東西,全部還給師傅。淩霜與師傅,從此,兩不相欠。”九淩霜把視線從劍尖上移下,冷靜地看着葛紅顏。
“哦?你打算怎麽還?”
“九淩霜願意廢除武功根基,從此不再使用禁語劍法。”
葛紅顏的眼角相當危險地眯了起來,變成了針都難插的細縫——這是她發怒前的标志。“你廢武功,欠我的就還幹淨了?”
“師傅也可以取了淩霜的人頭。”
“九淩霜,”葛紅顏朝九淩霜走了兩步,九淩霜也就退後了兩步,一甩劍,劍尖朝地,劍頭翁鳴顫抖。葛紅顏不走了,幹脆站定,扭過脖子,斜着眼睛看她,“就這麽想跟我了斷幹淨?”
“是。”九淩霜右手猛然端劍,朝前方一揮,劍氣過處,葛紅顏雖然站在五步以外,額角的頭發,卻碎下一道,被風卷走。
“你……”葛紅顏的眼中出現了驚異、訝然,“你的功夫什麽時候……”
“淩霜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到達這一層了。”
“原來如此。”葛紅顏說,不過不像對得意門生的贊賞,“城府倒深。”
“師傅如果要廢除九淩霜武功,九淩霜絕不還手。”九淩霜擡起臉,高聲道,“師傅若不動手,就莫怪我要帶錦容離開禁語山莊,至于山莊的接班人,師傅,您再去尋天資聰慧的人吧。”
“淩霜……你要離開我?”葛紅顏不可思議地看着九淩霜。但其實,這句話說出口,已經帶上了哀求。
“沒錯。”九淩霜不是開玩笑,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從容、清澈、堅定。好像只有那一夜,葛紅顏才見過一次意亂情迷的九淩霜,唯一的一次情動,她就是不想讓她初次生澀的模樣被別人看了去,才做出了那麽霸道自私的決定。
除此之外,九淩霜一直都是那麽內斂、含蓄、穩重的。九淩霜的剛強,或者是為了葛紅顏而逼迫自己練造出來的吧。
葛紅顏低了低頭,她的面皮抽動得極其不自然。眼神微微一驚,她低下了頭。
就這樣,兩人彼此一聲不吭,長達好長一段時間,幾乎讓月亮都逮着機會爬了上來,坐在枝頭等着看戲,看愛恨情仇。
九淩霜在等待葛紅顏的決定,她就是這麽被動,總把優先的位置,每每都讓給了對方。所以葛紅顏有機會傷害她,很大一部分,也要怪責于九淩霜咎由自取。葛紅顏終于冷靜下來,她決定退一步,比起毀掉一手栽培的九淩霜,或者再也見不到九淩霜,她還是希望能留着九淩霜在身邊。她用着一種聖人的口吻,但實際上還是懷着私心。“我不會再糾纏你了,你放心吧。”
聽得這一聲溫柔,九淩霜險些再次動搖,事實上,她已經擡起了右手,想去摟葛紅顏的肩,最終垂下了手。怔怔地看着葛紅顏,心中鈍痛無可抑制地蔓延,這半年,這份痛太熟悉,也幾近了麻木。
葛紅顏轉身,還是那樣優雅地收攏自己的袖口,留給九淩霜的,還是那從來孤高又倨傲的成熟後背,“紅顏十六歲就嫁錯了人,紅顏親手殺了那畜牲,之後一直都是寡婦,也不再相信男人。這樣的紅顏,糾纏年輕的你實屬不該。”
這下九淩霜的善良在心底作祟,差點忍不住就要跑上前,拉住葛紅顏的手一陣狂吻,說上一句,我已經長大,我什麽都不怕,我會用全部的生命來愛你。終究還是忍住氣力,她心裏頭,還有一個花錦容,她已經做出了選擇,不能讓花錦容受傷不是嗎。
“留在山莊吧,和錦容一起,我一定會保持師尊的位置。”葛紅顏說。
九淩霜算是答應了,沒有回話,轉身欲走。
葛紅顏聲又切切來,“淩霜……”
九淩霜停步。
“我一直都知道和你是違反倫常,但卻忍不住希望和你一夜長情,那一夜,并非我虛情假意。”
九淩霜并沒有轉過頭。
“淩霜……踏出遺世苑之後,我們就忘掉那一夜。走之前,你再叫我最後一聲‘紅顏’。”她已經顧不得顏面,尊嚴,和一切空虛的頭銜。
九淩霜抱起玄冰劍,想起那日葛紅顏滿意地看她出師,将自己的對劍賜下的場景來。
低頭,冰風卷起枯黃的葉,路過她的腳尖,又飄得居無定所。她閉上了眼睛,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的呼吸再一次燙的要燒了鼻梁,“再見了,紅顏。九淩霜最愛的人。”話落,遺世苑已經不見了九淩霜的身影。
葛紅顏微微笑了笑,右手輕輕撫上了唇邊的細皺紋,竟揮了揮衣袖,慢條斯理地唱了曲,“空谷有紅顏呀,遺世而獨立,紅顏等到老啊,盼君子一顧兮……君子從何處來呀?要到哪裏去啊……要到哪裏去……”
自那以後,九淩霜的所有心思,開始重心轉移——花錦容。
奇異的事發生了,那就是九淩霜逐漸開始有了笑容,雖然不多,卻是真的有了。或許是被開朗的花錦容影響,九淩霜不再像以前那般壓抑自己情緒,花錦容可是明媒正娶,愛得也相當光明正大。
人說舉案齊眉,人說帳暖深情,九淩霜算是真正嘗到一回人間夫妻的感覺。漸漸把之前對葛紅顏的感情,掃進了心中挖的一個墳裏,蓋了土,立了碑,就徹底死了心。
她全心全意經營這自己與花錦容的感情。
歲月悠冉,又是一年光陰過。
花錦容也成為葛紅顏弟子有了一年半的時間,她不僅武功突飛猛擊,讓禁語山莊所有人都刮目而看以外,就連徐夢憐都對她肅然起敬。
徐夢憐對花錦容态度的轉變,讓九淩霜十分欣慰。這一日,她才回到吹荷苑,就聽見兩人在屋裏的對話,“錦容姐姐,那這裏呢?”
“哦哦,這裏你得用挑針,像這樣的,彎彎的才行。”
“我繡不好哦。”
“你總說自己做不好,用心去做才對。”花錦容言語略有疲憊,就連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跟着九淩霜一年半載的,婚後,人真的會變得非常成熟,尤其是九淩霜這種有耐心型的,每每要吵架的時候都會讓着自己,久而久之,花錦容也懂得開始寬容和體諒人了。
她意識到自己的改變,意識到九淩霜帶給她的影響,卻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