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5)

不承認自己愛她。除了當初花前月下的一紙情書,花錦容其實再也沒有對九淩霜說過這樣直白的話語——相反,每每九淩霜稍有觸及,她都會像拿了燙手山芋一樣,快速轉移話題。好在九淩霜性子靜,當她女兒家害羞,也不強求。

“錦容姐姐,你以前不是镖局的小姐嗎?”

“嗯,是啊。”

“這樣的活,你卻學的這麽好。”徐夢憐贊許地說。

“為什麽學不好呀?”

“大小姐不都是下人伺候的麽?這樣的手工活,要練習很久呢。”

“哎呀,我很喜歡的。”花錦容解釋着。

九淩霜推門而入,徐夢憐連忙起身,把那刺繡背到身後,“師兄,你……回來了?”她一邊這樣打招呼,小臉蛋上卻浮出不少粉紅,像極了處處綻放的花朵,羞澀中帶着清新。

“你們說。”九淩霜回應道,然後轉身朝內房走了去。徐夢憐的眼睛盯着她的步子,一動一移,幾乎沒有打算放開的意思。這落在花錦容的眼裏,可不就猜中了徐夢憐的心思。

“憐兒啊。”

“嗯?”徐夢憐如夢初醒,連忙回神,花錦容正在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自己。

“姐姐也很喜歡你呢。”花錦容說得似似而非,非常容易讓人産生誤會,尤其是心中帶着些想法的徐夢憐。

“我是看師兄他最近好像很少話……有些,擔心。”徐夢憐哪裏有花錦容的花花腸子,一開口就把自己的底給洩露了。

花錦容把繡花針往頭發裏磨了磨,輕描淡寫地語氣,有點讓人生厭的口吻,“人都是得不到的時候覺得最好,得到了便棄之若履。花錦容不愛跟人分享東西,但凡花錦容要做的事,必将達到目的;花錦容要奪到手的東西,必不輸于人。”

花錦容一擡眼,果見徐夢憐小臉蒼白,眼露驚恐,她不疾不徐地又補充,“所以呀,這就是為什麽我把刺繡練習的這麽好。因為我就是不喜歡輸給下人繡的。”

“姐姐,姐姐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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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夢憐想起還有事要做,先回去了。姐姐忙。”徐夢憐說了幾聲客套的道別,連忙離開了吹荷苑,她能感覺到,花錦容在,她勢必得不到九淩霜,即便是願意委曲求全,與花錦容分享,也是得不到的。可她不知道,就算花錦容不在,也輪不到她頭上。徐夢憐比起花錦容和葛紅顏,終究談不上成為競争對手、一點力度都沒有。

“你又教訓夢憐了?”九淩霜沒有反思過自己這句話能讓女人産生多大的妒怨,雖然她自己也是女人,不過九淩霜眼睛倒不怎麽看這些深閨事,她更在意的是大志向,比如:建功立業。

“她性子有些軟弱,這要走江湖,會吃虧。”花錦容解釋的頭頭是道。

九淩霜把手放在梳妝臺上,推上前一把簪子,看起來雕刻非常繁瑣,一見就知道是九淩霜精心挑選的。

“這是什麽?”

“你的。”

花錦容捉起簪子,朝鏡中的自己比對起來。九淩霜眼神微轉,看着鏡中的她,微微笑了笑,“很漂亮,很适合你。”

花錦容眉頭一挑,自信滿滿,“當然。”

九淩霜的微笑更加安靜,好似夜晚長毛彎彎的大月亮,若水上善。她神色溫柔地看着花錦容,一手握上花錦容的手,傳達自己掌心的溫度,她說,“我出去了三天,很想你。”

花錦容抿了抿唇,輕輕斜斜地看了九淩霜一眼,低頭回,“讨厭死了,大白天的。”

九淩霜看着那牽在一起的手,感慨說,“錦容,和你相處一年半,如今我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花錦容躺在她懷裏,“什麽答案?”

九淩霜垂下睫毛,慢慢說道,“再不會有人比你更重要。”

“喔?”花錦容笑。

“我看得到你的努力和付出。”

“那些可都是為了給爹爹報仇,才這麽努力。”花錦容說。

“是麽?”九淩霜這話倒不像是問話,她放下了花錦容的手。“我之前暗戀師傅,長達十年之久,心意也未曾變過,但後來,我終于看得清楚,那段感情,和你的相處一年半時間,是完全不相同的。”

“是嗎?你覺得我比她好?”花錦容有點好奇了。

“不,你們兩個是無法放在一起比較的。”九淩霜解釋,花錦容從她懷裏出來,她走向了窗頭,“她是九淩霜得不到,卻不再強求的人。而你,是恩賜給九淩霜的生命中,九淩霜應該去珍惜的人。”

花錦容的眼睛瞪圓,心頭一震,胸口微燙。她心中大叫一聲,這些都不要再去想,先複仇。她端出笑容,有些虛僞地說,“你也一樣,我也很珍惜你。”

“很多事,有自然的規律。”九淩霜伸手指着天上喬遷的,正在撲騰大翅膀的大雁,“該走的時候,讓它走,該留的時候,它不會走。一旦強求,後果就會不盡人意,就好像,大雁該走的時候,你偏要它落單,它在北方,就會凍死。”

“所以要遷徙去南邊。”花錦容笑盈盈地說。

“葛紅顏不屬于我,我不強求。”九淩霜轉過身,眼中微有笑意,“我其實根本不了解她,這十年的暗戀是我九淩霜的一廂情願,沒有回應的感情,其實——并不是感情,全是我的自我幻想,和不願承認的事實。”

“哦?”花錦容這下興趣更深了。

九淩霜把頭靠上了窗框,抱着劍,眼中露出憧憬,“沒有互動的感情,并不是感情。”她重複了一遍,然後把眼睛轉了轉,落在了花錦容的肩頭,微微呆愣。

“你的意思是,你跟我……”

“我和你相處一年半,雖不擔心柴米油鹽,卻也平靜地走過了這麽長的日子。生病的時候有人照顧,痛苦的時候有人訴說,失落的時候有人鼓舞。這些看似平凡的東西,其實最難得。”

“淩霜,”花錦容忽然有點兒激動,她眼中有些亂——她不知因為什麽而亂。她有點想堵住九淩霜要說下去的話,或者說——她想堵住自己心底裏冒尖的感情。“我,我都嫁給你了,這些都是應該的。”

“沒有人應該對我好,”九淩霜答,“若是娶你過門,你冷淡于我,我也不能說你什麽,你想怎麽對我,都是你的權力。這一年半裏你的陪伴,我非常感激。覺得得妻若此,三生有幸。九淩霜願用自己所剩的所有時間去照顧你,看你平安。以前,我從未對你承諾過什麽,如今,淩霜承諾你一句‘不離不棄’。”

花錦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自己都跟這個人睡在一起一年半了,雖然是有目的的,但也沒想過要真的去傷害九淩霜。此刻,她萌生了怦然心動的情緒,甜如蜜,卻又夾雜着絲絲縷縷看不清的微微疼痛,“你真的做得到嗎?不離不棄?”

九淩霜點了點頭,清亮的眼珠,讓人放松神經,難以把世間任何的髒東西跟她聯系在一起。璇兒,她提着包袱——應該是剛才趁徐夢憐和花錦容談話的時候收拾好的。“我們該走了。”

“咦?去哪裏?”

“師傅說,這是你的第一個任務。讓我帶着你。”

“啊,好啊。”花錦容一口答應,自己也非常想一試身手。“你先說,夢憐不會跟來吧?”

“這……”

“這什麽啊?”

“不會,這次是你的任務。”

“這次,是要幫朝廷除掉誰呢?”

“冥海神莊羅玉天。”

“那個用軟劍的女人?她武功了得,我們能打得過她嗎?”

“試試吧。”九淩霜回答,人已經走出了吹荷苑,“什麽事,只有試過才知道。”

望着她從容的背影,想着那些不失潇灑的言辭。花錦容回憶起了自己知曉了九淩霜女兒身,知曉了葛紅顏的安排後,那一夜九淩霜的漫長無聲痛苦中,最後說出的話——

我願意嘗試。

花錦容有點佩服這九淩霜。這個女子,沒有人能真正打倒她,她随時都能從傷痛的裏面爬起來,一戰不成,便第二戰鼓氣勇氣。想起初遇的那個冷冬,一苑的寒梅怕是也比不得她的傲骨、清高,而這樣的九淩霜,卻——注定要被她花錦容當做了一顆利用的棋子——她不能愛她——她還要複仇,要複仇!那才是她花錦容生命的主旋律!

這個石破天驚的秘密中藏着她不能對九淩霜動感情的理由,花錦容無人可以分享這件事,這事也幾乎熬爛了她的心腸。她按了按袖口中的“問聲”,只能把關于九淩霜的感情悸動,埋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節 亦愛亦傷(1)

九淩霜的這一次出行任務并沒有像她以往的那麽順利,正所謂,人在江湖飄,早晚要中刀。一刀不解恨,就再補幾刀。

這一次,與那江湖上有名的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羅玉天對決,她縱然武功再高強,也會遇見敵手,更何況對方是一莊之主、又大了她兩個輩分之多呢?修為自當是不在話下。冥海神莊是北昆國主在位期間賜給一位親王的神莊,但後來這位親王不知遇見什麽事,性子變得狠厲,毒辣,這神莊便開始做了不正當的翻金生意。

北昆朝廷有人,想借了禁語山莊的手——除掉這個朝廷的大毒瘤。

花錦容首次執行任務,心中毫無緊張,更多的是興奮。禁語劍法被她舞得出神入化,她不但自豪自己的修為,更是覺得心中報仇大計是指日可待。領教了羅玉天的一手漫天飛花的軟劍,花錦容心中一狠,覺得沒什麽大礙,便決定要下狠招——娶那妖婆性命。

九淩霜在團團戰局中飛到花錦容身邊,橫劍在胸,側臉低聲相勸:“她武功太高,交給我。”

花錦容牛刀初見鋒芒,哪裏肯聽,當即否決提議,“師傅說了是我的任務,當然是我來。”

“錦容,”九淩霜泛急,上前扯着花錦容的胳膊,“你現在的劍法,打不過她。”

“我才不要聽你的,”花錦容哼了一聲,非常不愉快地瞟了一眼一同前來的徐夢憐,挖苦說,“說好了她不跟來,怎麽現在又跟來?你還不去照顧你小師妹!”花錦容狠狠推了一把九淩霜,話說此刻大家都在房頂上,這一推,九淩霜差點沒摔到身後的冥海裏頭,喂了鯊魚。見九淩霜站了穩,花錦容再不理睬,朝那正用軟劍禦敵的羅玉天飛了過去。

這羅玉天身材非常清瘦,容貌豔麗絕倫,最出挑的地方,是她非常的高,身高。花錦容與她一比,已經矮了一個肩膀,不過花錦容不服氣,當下已經旋轉着飛身出去,羅玉天目光一沉,左手推開一名她莊中教徒,馬上側身、單手與花錦容纏在了一起。

花錦容将劍法一路提升,羅玉天的軟劍舞得漫天光華,似柔似剛,讓人非常難以琢磨,好幾次已經纏上了“問聲”,但花錦容憑得蠻力,也算是把劍給扯了回來。大戰了三十個回合之後,羅玉天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了。

花錦容瞧見對方神色驟變,知道狠招要下,當即一聲大吼,“妖人!你殺人無數,為朝廷抹黑,留不得你!受死吧!”

羅玉天輕蔑地從鼻腔裏“哼”了一聲,真氣一貫,軟劍抹上真氣,再度冷硬。她左手指間貼上劍頭,又是狠狠一按,嗡地一聲,軟劍彈了起來——花錦容眼中——羅玉天手上的劍變成了一千把之多,根本不知是從什麽方向撲殺而至!

手該從哪一邊擋,才能擋住那看不清的劍?她的心——恐懼了!瞳孔驟然縮成了一個點,而就在這時,電光火石不饒人的速度下,那熟悉的白影,帶着那股寒冰中的傲梅之香迎面撲鼻兒上,有人重重地推開了她,代替了她原本站着的位置,花錦容摔倒在另一邊,立刻轉過臉去看。

立刻倒吸一口冷氣,眼前一片血紅飛濺,溫熱的東西撲上了她的臉,腥味濃重又稠密。那邊廂,聽見徐夢憐一聲高吼:“師兄!!!”

花錦容這才從無邊的恐懼中,稍微有了些反應,定睛一看,羅玉天的那一劍竟然橫穿了九淩霜的左胸,一身潔白染滿血紅,羅玉天似乎非常滿意地、慢慢地、從容地又從九淩霜身體裏抽出了自己的劍,然後重重地一腳踢上了九淩霜的臉。九淩霜突受重創,除了右手緊緊地抓着玄冰劍不放以外,其實已經意識不清了,眼睛都已經閉了住。又被狠狠踢了這麽一腳後,有不少鮮血從她口裏湧了出來。花錦容吓得渾身一冷,剛喊了一聲,“淩霜……”卻見九淩霜身形一軟,如同一塊破布被飛卷翻一樣,從房屋上滾摔了下去。

“淩霜!!!”花錦容花容失色,這一刻當真是再也考慮不了平日裏那些——愛與不愛,恨與不恨,報不報仇了——她張大了口,連滾帶爬幾步,爬到房屋的另一側,去看那下方。下方可見處皆是波濤洶湧,哪裏還有九淩霜的影子?要知道,這一側相連的可是滿是鯊魚的——冥海!

任務失敗。消息長了翅膀,飛回禁語山莊。

葛紅顏正在苦苦索求和拼湊所有的訊息。“一點蹤跡都沒有嗎?那四周的小島呢?”

“冥海兇險,常有鯊魚出沒,少主怕是……”

“胡說八道!”葛紅顏憤怒嘶叫,渾身發抖。

“立刻給我派人搜!所有附近的島嶼,全部要搜!”

“是,莊主。”那人馬上折回原路跑了出去。

下一個子弟連忙又奔上堂前,單膝跪下就報,“莊主,我們也找不到徐師姐。”

“夢憐?”葛紅顏低低喊了一聲,又說,“這個時候誰要管她。”

“莊主,相傳當時少主落水,她也跟着跳了下去。”

“當真?”葛紅顏追問。

那人重重了點了兩下頭。

“我不想管她,你們快去派人再找!快點找!淩霜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能拖時間呢!還愣着幹什麽,全部給我去,山莊的人全部調走都可以!”她右手手背往左手手心裏大力地敲了好幾聲,才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中,撐起額頭,端莊的面容都糾結成了一團球。

不過九淩霜命大,不出一日,就有人回報,已經找到人,雖然傷重,卻保了命。九淩霜被送回禁語山莊,花錦容跪着床頭一手握着九淩霜的手,她頭發淩亂,那金簪子已經掉出來了一半,就剩一小截挂在頭發裏,整個人看起來被洗劫過一樣。

葛紅顏一腳踹開了房門,快速沖了進來,才掃了一眼九淩霜和正在幫忙診治的老大夫,她幾乎一個踉跄摔倒在地。“以那妖人的功夫,淩霜怎麽可能會傷成這樣?怎麽可能!到底出了什麽事,出了什麽事?!”

在場無人敢回答,誰也保不準,一個沒說好,莊主就要了自己的人頭。

“楚大夫,淩霜怎麽樣?”葛紅顏高聲喝問。

“莊主,老生已經用寒參為少主吊着命,請您立刻給少主推宮過血,少主被利劍穿胸,本是傷重,卻在水中泡了甚多時辰,耽誤救治,怕是會落下病根。”

花錦容模模糊糊間,擡頭看了看葛紅顏,見她面色潮紅,眼神狠毒,心中恍若出一個想法——這葛紅顏不是不愛九淩霜,正相反,葛紅顏愛得透骨情深,她知道她們身份懸殊,知道九淩霜江湖地位,知道她們的年齡差距,她不選擇跟九淩霜站在一起——因為她不想因為她的愛,而讓九淩霜身上沾了污點。

所以,她才會挑中了最有資質的自己,願意傾囊相授。葛紅顏這麽賣力地培養自己,其實是讓自己能有能力站在九淩霜身邊,去保護九淩霜——她甚至不惜把情人拱手相讓。思及此,花錦容突覺這一場愛,深的讓自己恐懼,仿佛無形的大手掐上了自己脖子。自己算計葛紅顏,葛紅顏何嘗不是在算計自己?

花錦容知道,自己大概永遠也忘不掉葛紅顏的那個眼神。

起初,她是站在九淩霜的床頭,筆直、僵硬、又冷絕地看着床上一身是血的人,她擡起手,猛一費力,把九淩霜手中死死握住的玄冰劍給拔了出來,咣啷一聲,扔在了地板上,那劍穗上也滿滿是已經發黑的血,晃了晃,便也停了下來。然後,她的眼角開始充血,那雙已經經歷過事故滄桑的眼睛,又再一次燃燒了一把鮮紅的烈焰,滾燙得沒人任何人有資格接近。最後,她幾乎嘶吼出聲,一個女人,生起氣來,竟然聲若洪鐘一般震懾、顯然是運上了不少真氣。她聲嘶力竭,“全部給我——滾、出、去!”

在場,連同哭成淚人的徐夢憐也被拖了走,腳還被門欄狠狠磕了一下,痛的小女娃哇哇直叫。花錦容看着九淩霜不曾睜開的眼睛,作為妻子,她也非常想留下,卻礙于葛紅顏,她又不敢不走,只好腳底踩着棉花一般,挪了步子走出去。

葛紅顏三天三夜也沒有從九淩霜的房間裏出來,九淩霜有意識的時候,發覺自己被人抱在懷裏,那人自責地哭出聲音,“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我再也不會讓你出去了,再也不會。”

不過九淩霜一句話也沒卡出來,連想說一句“別哭了”都不行,再一次陷入無邊無盡的黑暗裏。

“錦容姐姐,你不傷心嗎?從頭到尾,你都不哭。”徐夢憐在屋外可憐巴巴地看着花錦容。

“哭,就能救她嗎?”花錦容轉身,把眼睛望向房屋深處,連續熬了幾天,她的精神力也在潰散邊緣,烏黑的眼眶,顯示着她此刻需要大量的睡眠。這樣望進去,除了看見門簾,還能看見什麽?但就是忍不住想看。“哭,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嗎?她就能醒過來嗎?如過是的話,我就哭一哭。”

“錦容姐姐?”

“夢憐啊,”花錦容蒼白一張臉,轉頭看向她,微微笑了笑,也只不過是幹燥的唇裂出些血絲而已。“你救了她對嗎?”

“我……”徐夢憐低下頭。

“若不是你當時救她,她可能已經……”花錦容已經不敢往下想,有一個可怕、可悲又可恨的心底聲音在告訴她——花錦容雖然你不想承認,但九淩霜在你心中是有分量的,并且分量非常。你看看幾乎失去她的這幾天,你是怎麽過日子的?行屍走肉?哦,不,可能比鬼更可怕一點。你記得自己吃了幾口飯,記得太陽升起幾回了嗎?你說你不愛她,但你的眼前,怎麽全是她的容顏?

你說自己控制的住,為了報仇利用她接近葛紅顏,你不喜歡她,她還是個女人。但感情不是你想壓就可以壓的東西。而是像九淩霜說的,非常自然,該來該走,無法強求。花錦容忽然覺得九淩霜的形象在心裏不斷地放大,大到比下去了很多世間浮華。她平靜地這樣告訴徐夢憐,“若淩霜醒來,你想嫁她,我,不會再反對了。”

“錦容姐姐……”徐夢憐看着失魂的花錦容,目送她不穩的步伐,跌跌撞撞地,晃進了滿月樓。

這一刻,花錦容感到奇異的悲哀——為自己遲到的愛情、複仇扭曲心态——深刻默哀。

“啪”地一聲重響。

花錦容秀臉被人扇了耳光,力氣太大,她頓時鼻子冒出血來。匍匐在地板上,一滴一滴往下落,她不敢擡頭。聲音帶着畏懼的顫抖,“師……傅……”

葛紅顏利眼一橫,殺氣騰騰。

“錦容,錦容知錯了!”花錦容已經大哭出聲,一臉血和眼淚混在一起,她幾近嚎啕。匍匐在地上的鮮紅上等綢緞做的長裙,正彰顯着她少主夫人的地位——可盡管如此,她也大不過這個莊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節 亦愛亦傷(2)

葛紅顏坐回高位。

花錦容擡起血淚縱橫盤錯的臉,看向葛紅顏,雙手顫抖地揪着衣角,哀求道,“師傅,真的是意外。請您相信我。”

“沒用的東西。”葛紅顏怒意濃濃,聲音刺耳尖銳,幾乎震碎瓷器。

“師傅……”徐夢憐怯懦開口,“是羅莊主武功太高,真的怪不得嫂嫂。”

葛紅顏狠狠瞪了徐夢憐一眼,後者立刻垂下臉,肩膀縮了縮,不敢再多嘴。

“逃跑是不是很丢臉?”葛紅顏問。

花錦容雙眼一酸,眼裏又滑出眼淚。

“花錦容,你的禁語劍法已經練到了第九重。”

“是……師傅。”花錦容見葛紅顏轉換話題,以為她改變心意,立刻趁勝追擊般,加言道,“第十層錦容也會用心練習,一定,一定再也不會出這樣的事了。”

徐夢憐聞言,頓時眼中帶着擔憂地朝花錦容看了去,小手還擺了擺,示意她不要再說。可惜,花錦容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哼,”葛紅顏滿臉不悅,黑着一張臉,口吻很譏諷,“淩霜傷成這樣,誰來教你第十重?”

“師傅,您……”花錦容剛想說話,想說師傅您可以教我,我都可以學。

卻被徐夢憐高聲蓋了過去,“師傅師傅,夢憐可以教。”花錦容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徐夢憐要幹什麽。

“那最好。”葛紅顏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師傅,我……”花錦容再次跪拜哀求,“能不能去看看淩霜。”

“嗯?”葛紅顏眯了眯眼睛。

花錦容收到意思,腫着眼睛,聲音哽咽,“我……我先練劍。練好再去探她。辛苦師傅照顧淩霜了。”她的雙手抓着裙擺,幾欲将它們一一抓爛。

自己枕邊人被別人照顧,先不說感情不感情,這份妒意花錦容就很難平息在心尖裏——越來越煩躁。走出大堂,花錦容真真是覺得心力憔悴,想起剛才之事,她對徐夢憐問起,“為什麽師傅不能親授最後一層?”

“唉,”徐夢憐微微一嘆,“其實,我也是猜測。師傅自己只練到了第九重。”

“真的?”花錦容還用帕子一邊抹着臉,聽見這樣的解釋,忽然吓了一小跳。

徐夢憐點點頭,“錦容姐姐,你不知道吧。師傅當年學禁語劍法的時候,這個劍法只有八層。第九層是師傅創的,而第十層呢,是師兄創的。你懂不?”

“是這樣?”花錦容心底盤算,也就是,要學精髓,要勝過葛紅顏——就一定要學第十層——甚至第十一層(自己再創一層)。

“是呢,師兄十六的時候就創出來了,但一個人一般最多只能将這門功夫往上創一層,就會遇到封頂的。”

“封頂?這麽奇怪?”花錦容不大明白。

“是有點,如果你練習了第十層,也最多創出一層。就會封頂。”徐夢憐點點頭,大眼睛轉了轉,“那時候嫂嫂就比師兄和師傅都強了呢。”

“現在的我,根本不想管這些東西。”花錦容第一次生出了這樣的真心,長嘆一聲,她把眼睛望向夏意濃濃的青翠梧桐葉上,“我只想她快點好起來。”

“會的。”徐夢憐微笑點頭。

九淩霜靠在床上,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裳。她有些無聊地等待葛紅顏回房。

“淩霜,今天感覺怎麽樣?”

九淩霜擡頭,瞅了瞅面帶笑容的葛紅顏。冷着臉,她把眼神移向地板,“師傅,我何時能回吹荷苑?”

“等你好一些。”

“已經三個月了,”九淩霜心有不甘,“您在說笑嗎?您讓錦容獨守吹荷苑嗎?”九淩霜翻身下床,胳膊卻被葛紅顏大力按了住,九淩霜的每一下提力,葛紅顏就會對抗上更大的壓力施加。九淩霜很想掙紮,卻發覺那力道大得吓人,自從冥海一戰後,她傷體就遠不如前,抵抗不到片刻,已經額角冒出冷汗。她腳步朝後退了一步,差點撞上了床柱。

葛紅顏微微一笑,神色非常溫柔動人。她把九淩霜重新按回床上,見九淩霜不再掙紮,她親切地開口,“淩霜,先喝藥吧。”

九淩霜眉頭扭成了一團,眼珠左右不自在地轉了轉,“師傅,我已經完全恢複了。”

“你沒有。”

“我不想喝。”九淩霜扭頭。

葛紅顏盛上一小勺,在碗邊緣刮掉多餘藥汁,遞上前。九淩霜吞了口唾沫,心中又不忍翻臉,還是張開了嘴,喝了下去、慢慢地,一碗都下了肚。葛紅顏看着溫順的九淩霜,嘴角再次浮出笑意,拿起手帕,小心地沾上她的額頭,“你看,你現在身體太差,動不動就出虛汗。”

九淩霜看着葛紅顏那愛戀的眼神,背脊上一陣惡寒,非常不悅,“師傅,我要回吹荷苑。”

葛紅顏把藥碗放回桌上,慢條斯理地說,“錦容這周都有任務,她已經去了。”

九淩霜嘴角撇了撇,沒有答話。不多會,喉頭傳來絲絲癢意,一陣低低的咳嗽,她捂着嘴,“咳咳……咳……”

葛紅顏扯來薄毯,嘆息又哀怨,責備又疼心,“我說了,再休息一會吧。”

九淩霜點了點頭,慢慢止住了咳嗽。眼前一片片地棉絮飛來飛去,她知道自己又開始犯起了迷糊,眼睛往桌上的空藥碗望了去。

“這藥安神,也是為了讓你好好休息。”葛紅顏看出她心思,解釋。她扶着九淩霜,讓她慢慢躺回被褥中。

“錦容,一個人沒事嗎?”

葛紅顏嘴角微微一抽,又立刻溫和着聲音回答,“她的劍法已經十層告成了。”

“真的?”

“真的。”

“師傅?”九淩霜迷迷糊糊地看着葛紅顏的笑臉,“您不休息嗎?”

“我看着你就好。”女人滿手愛憐地,撥開九淩霜額角一絲被薄汗沾濕的細發。

黑暗那一頭有人在牽扯着她的靈魂,拉啊,扯啊,最後,九淩霜不打算再跟黑暗抗衡,而是倒向了那一邊,逐漸進入了夢鄉。

“淩霜……睡着了嗎?”

“師……傅?”九淩霜模模糊糊地答。

“你……已經……愛上花錦容了嗎?”問話的聲音有些結巴、吞吐。

“嗯。”

“什麽?”

“她是淩霜的妻子……淩霜……愛她。”九淩霜回答完這一聲,已經沉沉地再度睡去。所以,她也沒看到葛紅顏——

憋得血紅的雙眼,又恨又妒又無奈地看着床上的人,想愛不能愛,想殺不能殺,想恨卻恨不起來——因為是她自己親手為愛人選擇的路,她又如何去抱怨?葛紅顏握上九淩霜略為低溫的手,在九淩霜不知覺的時候,緩緩放在了自己的唇上。

距離兩年之期,還有二個月。

花錦容練劍已經到了一種廢寝忘食、奮不顧身的地步和境界。九淩霜搬回了吹荷苑,自從回來,她感覺花錦容對她的态度,變得非常怪異。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節 亦愛亦傷(3)

這一天天還在大黑,花錦容提劍欲走。九淩霜追出了房門,“錦容?還未五更天,你又要去練劍。十重劍法不是已滿了嗎?”

“嗯,滿了。”

“那你不再休息一會?”

花錦容頓了頓,搖了搖頭。給了九淩霜一個芊芊後背,頭也不回,溶入了黑暗裏。九淩霜心頭感覺不詳,這種壓抑的感覺,讓她回到床上也睡不安寧。

再見花錦容已經是晚上。花錦容當真是起早貪黑。她打來洗澡水,正在泡澡。

“錦容,我是做錯了什麽事嗎?”九淩霜在屏風後面問道。

“沒有。”

“那你怎麽……”

“淩霜,師傅曾經說過,讓我兩年之內手刃仇人。我想盡快悟出第十一層劍法。”

“錦容,欲速則不達。”九淩霜好心勸說。“莫說十一層,就算是九層,也在江湖上難得敵手。”

花錦容不答。

九淩霜見之奇異,聽得一陣水聲嘩嘩,知道花錦容已經從浴桶裏走了出來。九淩霜連忙拿起浴巾,剛一走進去準備幫她擦拭,就聽見花錦容的拒絕,“給我就好了。”九淩霜心頭微怔,把浴巾遞上前頭,見花錦容并不想待見自己,也只得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後,她轉身離了開。

花錦容絲毫不在意,她擦幹淨了頭發,穿戴整齊後。嘩啦,倒出一大堆,平日裏收集的武功秘籍,在書桌上。一手撐着額頭,她仔細地逐一翻閱起來。

九淩霜讓千緒給她送去滋補的晚膳,并沒有停留在滿月樓內。反而走到欄杆處,對月倚望起院中景致。

“少主,夫人還在生氣。”千緒走到她身邊。

九淩霜眉頭一挑,“生氣?”

“少主當時重傷,後來莊主罰了夫人好久呢。怨恨夫人武功不好,沒有保護好少主,所以夫人現在才會這樣癡迷劍法研讀。”

九淩霜轉過身,“是麽?”

“千緒多嘴,可那時候少主受傷療養,莊主不讓夫人照顧少主,連面都不讓見。夫人恨自己無能,可不是傷心了好久。”

九淩霜轉頭,目光透過窗戶上的镂空花紋,望向燭火下人在研讀書本的花錦容,瞧得愛人那認真的模樣,九淩霜心頭暖意流淌。心道一句,原來如此。想着想着,就體諒了花錦容的有些反常的行為和态度了。

不過,九淩霜雖然沒想那麽多,花錦容卻又提出一個條例讓——分房睡。

這下九淩霜有些手足無措了。勉強好聲好氣地問,“錦容,這又是為什麽?”

“我時常要研讀到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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