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8)

保持着美豔,已經再無生氣。九淩霜微微喘着氣,胸膛一起一伏,似乎忍受着極大的苦楚,眼眶一度憋足了紅,她渾身止不住地打顫。

胸口的舊傷處傳出熟悉的痛楚,宛若一把尖刀在她毫無防備地時候插了上去,她輕咳了一聲,“咳……”,有溫熱、濃稠的鮮血從她左手指縫裏滲了出來。

“啧啧啧,”花錦容搖頭,“驕傲的九淩霜也變成了病痨鬼一個。”毫不留情,她再度刺出電光火石的一劍,快若閃電。九淩霜朝右一閃,豈料自己右腳有重傷,這樣的移動無疑是負擔,一時間毫無招架之力,頓時身形一慢,那一劍切過她右臂,血肉翻出,染紅袖口一片。

花錦容又搖搖頭,無不諷刺,“看到心愛的女人死了,真是傷心欲絕啊。好重情重義啊,九公子。”

“你……簡直是魔鬼。”九淩霜咬着一口血色牙床,當真痛不欲生。她一拍靈樞,飛身上前,長臂一舒,右手持劍再次砍向花錦容,那一劍,已經是第十層的招式——她知道自己的狀況恐怕撐不了太久。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七節 禁語無聲(3)

誰料,花錦容神色一正,眼中殺意四起,瞬間覆蓋了之前的清明,雙手同時握劍,一個反身,就撩開了九淩霜的劍,并且刀背使力,狠狠地撞上九淩霜的後背,右腳一翻往前踢上九淩霜的背,九淩霜頓時跪倒在地,地上馬上一片見紅,全是她口裏噴出來的血。

“哈!”花錦容瞧見九淩霜落魄模樣,不禁擡頭大笑一聲。

九淩霜跪在地上,右手把劍再次握了緊,失望至極的口吻,“我本以為,你還存了些良知,”花錦容眉角一挑,眼神輕挑至極,九淩霜憤憤又說,“原來你方才在吹荷苑裏說的話,也不過就是放屁!”她大聲一嚷,反手往後全力一刺,手腕用力——正是當初一直教趙夢憐的那一招。

花錦容明顯動容,她的眼神幾乎掙紮晃動,随即咬牙,“從剛才起你就在吹荷苑?”一邊右手朝正北方一挽,攪合着九淩霜的劍,然後狠狠往下一扯,九淩霜的劍本是綁在手腕,這一下人被劍帶得往下一摔,整個人都撲倒在地。她眼前一度昏暗,暫時沒有爬起來。“你都聽見什麽了?”

“既然都是謊話,聽見聽不見,有何重要?”九淩霜冰冷地回敬她。

“不知好歹的東西!”花錦容一步上前,一腳狠狠踩上九淩霜胸口,她之前在地牢中這舊傷就一直反複,适才又再次發作,哪裏還抵得住,當即慘呼了一聲,“啊——”根本無法抑制。

馬上,慘叫聲變成了不斷地嗆咳,伴随不少血點濺出,她的面上一片死白,左手顫抖地抓着花錦容的腳踝,卻根本搬不動,她忍不住地劇烈咳嗽,撕心裂肺地疼痛,“咳……咳咳……咳咳咳……”

花錦容把足尖的力道再一次加大,故意移上了九淩霜的舊傷之處,再狠狠一壓,果見九淩霜咳得氣都憋了過去,額角滿是大汗,如水滴般往下淌。血和汗混在一起,讓她原本髒污的白衣,此刻更加無法入眼。

“你根本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花錦容的聲音又陰又冷,仿佛是從地府裏飄出來的一樣,“九淩霜,若不是你跟葛紅顏背着我偷情,我也想過不報此仇,就這樣将錯就錯跟你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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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淩霜眯着眼睛,“我……偷情?……欲加之罪,你何患無詞?”

“我現在就送你上路,血祭師傅!”九淩霜雙手上前,使出蠻力,狠狠一推花錦容,幹脆還提出真氣,一掌飛了上去。花錦容在看見腳骨有可能會斷的前提下,已經快速收起了腳,九淩霜右手往地上一撐,掙紮地再次站了起來。她伸出一手,把嘴角的血跡逐一抹去。冷下眼裏的所有溫度,死死盯着花錦容。

“我就知道,你心裏從來就沒有過我。”花錦容微一仰臉,雖然那滿臉上都是得意和兇狠,卻不知為何,她的眼睛此刻血紅,并且有晶瑩的東西滾了出來。這一招,快、狠、準,萬劍齊開,四面八方将九淩霜籠罩——這是要了葛紅顏命的那一招。

哐——嗡!

又是一聲刀劍碰撞的高鳴,花錦容的劍竟然從手中被震得飛了出去,九淩霜一手按着胸口,一劍指着花錦容,猖狂大笑,“原來這就是你創的第十一層,竟然是從那軟劍聖手羅玉天那裏偷學的。你以為九淩霜會在同樣的一劍下敗兩次嗎?”

九淩霜上前一步,花錦容卻跟失了魂一樣恐懼了,她朝後一退,已經面色慘白,腳踩到裙角,立刻翻倒在地,她回頭,往前爬了爬,再回頭,又見九淩霜雙手舉劍而來,她只得狼狽再往前爬了爬,白裙都染了皺。

九淩霜勾下身體,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竭力制止着花錦容的動作,準備右手用劍插入她的心髒。花錦容與此同時,一聲驚懼地高叫,“啊啊啊!”她死命地看着九淩霜的眼眸,膽怯的淚水滾滾而出,如同開閘放壩,從她那妩媚萬千、柔情百态的眼角滾了出來。只是——

這一雙眼睛太熟悉。

九淩霜記得這雙眼睛,有太多次,已經多到記不清,就是這樣一雙眼睛,盈盈含笑,照顧在自己床頭。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哀怨又迷離,躺在自己身下,害羞地欲拒還迎。

九淩霜渾身僵硬,舉在半空的手——停了。

“淩霜……”花錦容蒼白的唇叫了出聲。

九淩霜眨了眨眼睛,然後看着花錦容,低低的嗓音,居然喊了她的名,“錦容?”

“你當真要……殺我?”花錦容顫抖地問。

九淩霜渾身僵硬,看着花錦容驚慌失措的臉,想起來那一舞飛天,滿園梅影相形見绌,就算是西子亦比不得花錦容的美貌絕豔,要淪為平流之輩,只覺得自己心房開了一個大洞,有寒風呼呼而進,越來越冷,越來越大,越來越不知該歸去何處。

“我是……你的……妻子……”

九淩霜瞳孔驟然一縮,心髒也跟着狠狠一抽,妻子?是啊,這個人,這個美貌、生動、活潑、貼心、曾經為我不顧一切的女子,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

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明明喜歡上了她,決定要跟她厮守一生,忘卻舊愛……

她……卻殺了我一生最愛的人。

九淩霜想笑,卻苦笑不出,她蒼白得薄唇哆嗦不已,話語也不盡完整,“怎麽會……下不了手……”九淩霜左手抓住自己的胸口的衣襟,忍着胸口劇烈的抽痛——千萬把鋸齒在割着她的肉,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身體也不住地發起抖來,面上慘白得和靈樞裏的葛紅顏差不多顏色了。

花錦容從地上爬了起來,見九淩霜臉色驟變,竟然印堂發出烏青一片,典型的大限之兆。花錦容心底終于驚得怕,她雙手探上前,想碰九淩霜卻又不敢碰,“淩霜,你……你怎麽了?”

咣啷一聲,長劍摔落地板,九淩霜亦應聲失了知覺,面朝下地,渾身脫力就往下栽了去,花錦容心頭猛跳,連忙上前一步,雙手撐開将人抱在懷中,她眼中驚慌,咽下一口唾沫,然後把九淩霜翻轉過來,又見她一身血污,再一看大堂四處都是刀劍砍過痕跡,花錦容右手一緊,死死将九淩霜扣在懷中,聲音打着抖,“淩霜,沒事的,沒事的,都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淩霜?”花錦容又朝自己懷裏看了一眼,然後右手滑了下去,去探九淩霜的脈搏——這一摸,竟然什麽也沒有。她心頭一抽,張了張嘴,眼淚也随之滾動出來,一連三聲大聲喊叫,“淩霜!淩霜!淩霜!!”

“不要,你不要離開我!”她抱起她的頭,揉在懷中,恨不得能早點實話實說,太多柔情還來不及表達,都為了那一口咽不下去的氣,然而,此時此刻,她又覺得那些都不再重要了。

兩年時光朝夕相處,就算九淩霜當真背着她偷情過一次,就一定要全盤否認九淩霜對她付出過嗎?否認平日的一點一滴,否認她細語溫柔,否認她割棄舊愛,全心全意?

甚至否認那九死一生的一劍,護她平安嗎?更何況,九淩霜也根本沒有背叛過花錦容。

“你不能離開我,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你不能離開我。”她五指插入她的發間,感受這那失溫的發間溫度,咬着牙,痛哭出聲,“你是無辜的……你是無辜的……錯的是我花錦容……是我花錦容……啊啊啊……求求你,淩霜,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八節 梅清萍斜(1)

“楚大夫,她怎麽樣?”花錦容一臉淚痕,抓着楚善明的袖口。楚善明重重嘆了一口氣,“少主自上次冥海一戰,胸口受過重創後,功體就大不如前,這次病情十分兇險,究竟是受了什麽刺激?竟然氣得厥過去?”

“救不救得?”

“救得,救得。不過,她的腳是鐵定殘了。”

“你說什麽?”花錦容一抹眼淚,懷疑地看着楚善明。又見楚善明點了點頭,花錦容這才心頭一驚,知道不是說笑,她立刻跪倒在楚善明面前,悲切懇求,“不能殘,不能殘啊。淩霜她一身絕世武藝,性子孤傲,絕對不能落下殘疾啊。錦容,錦容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大夫肯救……”

老大夫搖頭,順便還搖了搖手,“斷骨雖接,但主神經已斷,又淤血太久,後又不加保養,內部腐肉太多,導致發炎,血水混合其中,又取不出來。這右腳是肯定廢了。我在想要不要早些将這傷足切下,免得感染了小腿以上。”

花錦容吓得花顏失色,跌坐在地板上,“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楚善明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他嘆了嘆,“唉,最多拖三天,莊主可以考慮。若不截肢,這就會感染上少主全身,屆時就是醫藥罔效了。”

“不……不行……”

楚善明搖了搖頭,背過身去寫藥方。

“沒有奇藥可妙手回春?經常聽說,很多這樣的神藥?”她期盼地看着楚善明。

楚善明咬了咬毛筆頭,皺着鼻頭,半晌,在花錦容的殷勤眼神中,揣摩道,“有一副江湖失去蹤跡太久的‘千雪威藍’,乃是上古仙草靈藥,無病不治,可與閻王談條件。可惜,近三十年都沒聽說過。莊主還是不要信這樣的傳說,三日裏,也翻不出這藥。”

花錦容抖着雙唇,說不出話。

楚善明把藥方地給她,“這個先給少主保命,截肢還是不截肢,還請莊主做主。”花錦容接過那方子,用力抽了抽鼻頭,楚善明已經抱着小藥箱走了出去。

花錦容發了好久的呆,方才把臉轉向九淩霜,床上的人此刻正在沉沉睡穩,回憶起方才自己瘋狂地叫人,把九淩霜抱回吹荷苑的情景,好怕再也見不到她——也好怕自己再一次失去了所有親人。

“我……我不計較你跟師傅偷情了……淩霜……”花錦容不知所措地朝前爬了幾步,抓起她的手,揉搓在自己手心,眼睛望向了桌上的藥方。

“千言、千緒,”兩小丫頭應聲走了進來,花錦容把單子一遞,“去熬藥吧。”

“是。”

“是的,莊主。”兩人正準備齊齊退下。

“千緒,你留下。”

“是。”千緒目送千言出門,朝花錦容福了福,“夫人請講。”

“我……”花錦容微微開口,伸出手摸了摸九淩霜的側臉,眼中迷茫萬千,擡起頭看着千緒,“要……要怎麽辦?”

“夫人……”千緒眼中擔憂,欲言又止。

“花錦容來了禁語山莊二年多,卻只認得幾人而已。”

“千緒和千言一直服侍夫人,夫人的性子,我們都知曉。”

“你們兩個倒是一直忠心。”

“夫人,少主若醒來,夫人別再與少主怄氣了。”千緒好心道,她走上前頭兩步,看了一眼床上的九淩霜,“少主心地如何,夫人當真不知道嗎?少主身子差,入秋後一直纏綿病榻,可經不得太多折騰。若是少主不好,夫人日後的日子豈不難過?”

花錦容心頭一抽,幾欲再次哭出,哽咽的聲音說,“我當然不希望她不好。”她大大地吸了一口氣,“那大夫說要給淩霜保命,淩霜就會殘疾,我……不知道怎麽選擇?”

“夫人,怎麽選都會有遺憾的。”千緒幽幽嘆了一聲。

“怎麽選,都會遺憾。”花錦容似乎像想起了什麽,眼神一度游走,但很快,她又收回眼神。“你的意思是?”

“千緒這兩年跟随夫人,心裏知曉一些事。夫人一直覺得少主在外面有人是嗎?”

花錦容朱唇微抖,眼睛眨的很快,氣憤道,“她其實一直餘情未了,你記得兩年前我剛來的時候,有一日,她清晨突然回來吹荷苑,一身是酒,嘔了一地的血?”

“千緒記得。”

“她一直跟那人斷不幹淨,就算,就算是成親之後,她也斷不幹淨。”花錦容埋怨地說。

“夫人,少主是重感情的人,你要他一次全斷幹淨,也很難。”

“她重感情,那不重和我的感情嗎?”

“夫人,您這麽說不對,”千緒娓娓道來,“唉,夫人啊,少主就是因為重視和您一起的感情,所以沒有将徐姑娘娶進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況且少主位居高位,若不是對您一心一意,怎會如此呢?”

花錦容心知別人不知九淩霜真正身份,也不好多說,當即垂下了頭。

“千緒不懂,您究竟擔心什麽呢?”

“她不愛我。”

“怎麽可能?”

“她恨我……”花錦容說,她把九淩霜的手又放回了被子中,“她恨我殺了她情人。”

“夫人,此話是真?”千緒瞪大了眼睛。

花錦容點了點頭。

“您……怎麽這麽糊塗?”

花錦容嘴角抽了抽,“事情一言難盡,那人本來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

“先不說這個,”千緒解釋,“夫人,您就說真心話,您還想和少主在一起嗎?”

花錦容眼眶一紅,眼淚噼裏啪啦往外掉,“我還可以嗎?”

千緒湊上前來,捉起她的手,切切道:“夫人,我們女人啊,地位總是卑微。唉,千緒只能說,若是千緒真心愛上了一個人,又是自己做錯了事,讓對方生厭,千緒不怕抛下尊嚴苦求他回頭。”

“可淩霜性子清高,我求她就有用嗎?”

“您若不求,少主更不會回頭了。”千緒嘆了兩聲,“要知道少主犧牲掉了自己的舊愛,當初聽了老莊主的話,娶了您,過了門之後,也是真心待您。如今,您卻不能為少主犧牲您的尊嚴嗎?”

花錦容的抽抽搭搭聲,變得越來越大了,“千緒……我好後悔啊……可我卻有不得不殺她的理由,我也是替父報仇,身不由己啊……為什麽淩霜不能理解我的苦衷呢?”

“她現在……淩霜現在不相信我……她不會再相信我了……嗚嗚……”花錦容把臉埋在雙手之間,“我花錦容活該孤獨一輩子啊……嗚嗚……”

“這江湖中,誰人沒有立場呢?又誰人沒有苦衷?”千緒搖了搖頭,“立場一旦對立,就真的很可怕。”

“我們曾經是恩愛的夫妻……”

“夫人啊,”千緒拍拍她的肩,“就算為了少主,有很多東西,您必須得去忍。您若真愛少主,想和他長相厮守,就千萬別捉着過去的東西不放,剛才您說,那人已經死了,可您還活着啊。”

花錦容淚眼朦胧地看着千緒,“我還活着。”

“活着,就有改變的希望。我去看看千言怎麽這麽慢。”

“去吧。”

千緒退了出去。

九淩霜在這時逐漸清醒,見床頭守着一人,非常眼熟,“花錦容?”

花錦容連忙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回過頭,想看九淩霜卻又不大敢,一下又低頭回避,支吾着說,“淩霜,你……你醒了?”

九淩霜回神,眼眸逐漸開始清明,一幕幕場景開始重新走馬燈,不得不讓她冷卻心頭溫度。她冷下了聲音,“放開我的手。”

“淩霜,你聽我說……”

“你、放、開。”

“好……好……我放,”花錦容語帶哀求,“你別發火,我放開了。”

“為什麽救我?”九淩霜好奇地問。

花錦容雙手拖再一起,低着頭,側着臉,聲帶委屈,“我并沒有想過要殺你。”

“那還真是多謝你。”九淩霜斜了她一眼,轉而立刻閉上了眼睛。她雙手一撐,立刻坐起了身,然後左手一掀被褥,就要翻身下床。她正話反說,玩味諷刺,“你真慈悲。”

花錦容一把将她按住,“你要去哪裏?”

“當然是看不見你的地方,免得我忍不住又想殺了莊主你。”

“淩霜……”花錦容鼻頭一酸,實在太想再次掉眼淚。

“九淩霜再也不會相信你的眼淚。”九淩霜有些粗魯地推了一把花錦容,右腳方一落地,一股鑽心之痛驟湧,她面色一白,雙手死死揪住了床單,險些再次昏了過去,額上的汗立刻就下來了。

“淩霜,你的腳不能再動了,大夫說傷的太重,你再動,就會殘疾。”花錦容切切勸說。

“不在乎。”

花錦容咚地一聲,雙膝一折,跪在九淩霜面前。雙手按着她的膝蓋,“淩霜,求你。”

“真不敢當,不知莊主何事相求?”

花錦容羞恥地低下頭,喘着粗氣,“淩霜,我……我不能失去你。”

“啊哈哈哈,”九淩霜揚起脖子就狂笑了三聲,她覺得聽見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山莊都是你的了,花錦容,別太貪婪。”

“是,我貪婪。”花錦容重複九淩霜的話,“我從來都沒為自己活過,唯一想要的人,卻不要我。”

淩霜寒着眼睛,瞅着花錦容,面上毫無表情。

“淩霜,你真的不能原諒我?”

“你何錯之有?”九淩霜淡淡的口吻,卻聽起來平白讓人背脊一冷,“花錦容,你做的事都是天經地義的,情理、江湖、大義面前,你說忍辱負重,父仇子報,九淩霜說不得你一個‘不’字。”

“淩霜……”她以為九淩霜終要放寬心,面上露出喜悅之色。

“但你殺掉的人,是淩霜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是淩霜的師傅,也是淩霜的義母,還是九淩霜曾經最愛的女人。”九淩霜此刻情緒非常平靜,她黑眸一轉,看着花錦容,“我不能怪你,只能說這是天理抱應,但你潛伏在我身邊兩年,狼子野心,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九淩霜如何再信你、面對你?”甚至——愛你?這句話,九淩霜沒說出來。

“淩霜,我可以發下毒誓,以後對你絕無隐瞞,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你把徐夢憐也娶回來,我什麽都不介意,我不妒忌了……”

花錦容等了很久,感覺有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九淩霜都是保持着那個一動不動的姿勢,跟木偶一樣毫無意識一般,睜着眼睛呆愣。最終,她閉了閉眼睛,非常緩慢、卻極為認真地搖了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八節 梅清萍斜(2)

嘎啦一聲,清脆又利索!花錦容分明聽見了心底破碎的聲音,顧不得一臉縱橫難看的眼淚,死死地又扯住九淩霜的手。

“太遲了。”九淩霜垂着眼睛,不溫不火的眼神看着花錦容。

花錦容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然後放在自己的唇邊,一邊親吻,一邊不住地用淚水灌溉已近死亡的兩人之間的情愛之花,“淩霜,我是真心的,你不要這樣對我。”

“拿紙筆給我吧。”

“你要做什麽?”花錦容仰頭看向她。

她很決然,鎮定的神情正如花錦容與她初初見面的模樣,那時候,花錦容也是用這樣差不多的角度,這樣仰視着她,九淩霜一字一頓,“寫、休、書……”

九淩霜扶住床框還是站了起來,甩開了花錦容的手,花錦容整個人都匍匐地哭倒在地,九淩霜也不睬她,忍着劇痛的腿,一步一鑽心地走向桌邊,然後她雙手撐上了桌沿,放緩了腳上的站立的力道。花錦容勾頭爬到她身邊,一邊狂搖着頭,聲淚俱下,“淩霜不要,淩霜不要啊……以後我……以後……”

“以後?哪有那麽多以後?”九淩霜自嘲地說,又朝地上哭得瑟瑟發抖的花錦容看了一眼,嘆,“我當那是,花正錦容月正羞,水影西子落平流;哈哈哈……”她幹笑三聲,滿目空洞,“她贈我剜心碎骨無邊恨,家門不幸一身愁。”

“淩霜,我對你是真心,一直是真心……”

“真心?”九淩霜點點頭,幹脆自己研磨開墨,“九淩霜的真心你視而不見、感動不了你,你的複仇遠遠在那之上。禁語山莊是你杜家的,不算是還你,而是本就是你的。”

她執筆落下“休書”二字,頓感心頭那團火,燒得過旺,直到自己也要一并焚了去,“休書寫好,你還可再嫁。你不是寡婦,而是自由之身。”

“淩霜……”花錦容已經整個哭成淚人,眼睛腫成了核桃,再也沒了往日的清靈。

“九淩霜無能,無法給師傅報仇,将師傅的心血又拱手送人。難怪師傅看不上九淩霜,不願跟淩霜在一起……”九淩霜甩下那紙休書,一步一瘸地朝外走了去。

“一生愛過的兩個女人,一個給我希望,卻又叫我另娶他人。”九淩霜扶着吹荷苑的窗框,搖晃着單薄的身軀,雪花此刻正在漫天開放,她走向苑中的梅花樹下,看着那樹枝,又說,“一個是我識人不清,見色忘乎所以,卻終究滿盤皆輸,毀掉大局。想着啊,一身坦蕩蕩,三尺青鋒也與男兒較量,卻不知落得這般下場,連仇人也下不得手。好無能啊,好活該啊……好活該啊……”

“九淩霜……終究……不是男人……”

“梅清萍斜,”她朝滿月樓的方向伸了伸手,眼前逐漸模糊,“滿月樓……”

花錦容捧着那紙休書,在房間裏,哭得天昏地暗,直到最後,腦中只剩下了自己的哭聲和不斷絕的懊悔。

少一點妒忌,多一份寬容;少一點仇恨,多一份熱愛;少一分猜疑,多一份交流,是不是就會有另外一個結局?

梅潔勝玉,公子無雙。

是當初不懂少女/情/事說的話,卻也是她花錦容對九淩霜的真實想法。所有的人,全部都愛不得她,恨不得她,辱不得她,而自己有了機會接近她,卻把這一切都做了盡,終究還是沒有好好珍惜過她。

九淩霜有一句話說得對,就是她對花錦容的付出,并無法化開花錦容心中的仇恨,是恨太多,還是愛不夠?花錦容此刻也不知曉,但卻發現恨是一種無能的東西,除了讓事情越來越糟,再無其他的用意。

可脫幹淨了恨,花錦容卻無法再愛了,那個她愛的人,已經被她深深傷害了。九淩霜也說過,一個人的感情,并不是感情。

忽聞外頭一聲清脆的摔碗聲,瓷器嘩啦一聲巨響,打斷了花錦容的思緒。花錦容方才略略回神,擡起迷茫的眼睛,原來九淩霜早已不在房中。緊接着,她聽見的是千言尖叫放大的嗓音,那是花錦容人間天上聽過的最絕望的一句話、自此再也沒有任何時候,她還感受過這樣空前絕後的孤獨——緊勒着她的喉嚨,讓她窒息般的痛楚:

“救命啊啊啊!少主自盡啦!快來人啊……來人啊啊!”

她提起裙子,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往苑中跑了去——難忘,冰雪怒梅中站在的那一個清麗脫俗的白衣公子,舉着清酒,贊了一聲自己,貌讓西子落平流。

滿月樓中的上方,随着無盡的大雪飛散,亦飄揚出了一張紙——那是那一日,花錦容身着盛裝,為九淩霜在梅苑中歌舞一曲時,九淩霜即興寫下的東西。輕輕白紙張,悠悠寸心腸,伴着鵝毛大雪,緩緩又輕盈地下降在寒梅深處——

朝棄妝紅換吳鈎,夕登榜首會諸侯,三尺青鋒,揚血祭千愁。

十年陳愛随帳落,紅顏不惜英雄酒,粉黛眉修,握筆手彎抖。

折翼單飛落群雁,是去是留怎強求,大漠雪暮,心如霜淩秋。

重登滿月老情樓,水影西施落平流,梅清萍斜,花正錦容羞。

【花錦容GL全文完】

【江焉 2013-09-14】

作者有話要說: 再等一小時,發一個結局走向問卷喲。

第八節 梅清萍斜(大結局)

第八節梅清萍斜(大結局)

嘶溜——啪。

一股鮮綠色的煙花從禁語山莊上空炸開,噴射狀閃爍,化為星點,白天看起來并不顯眼,但侯希敏昨夜才見得一次,自當認得那煙花。

他本是帶着徐夢憐返去中原,這下立刻回頭,低聲咒罵:“啧,昨夜不是說了對付小狐貍精沒問題嗎?”勒馬,湊近身邊一人,“帶姑娘回刀劍山莊。我回韓堂大漠。”

“少爺?”那人滿眼不解,雙手一伸,已經接下被侯希敏抛過來的徐夢憐。見侯希敏已經調轉馬頭,再次揚鞭,他立刻伸出一手,“少爺等等!”

“本少爺很忙,你有話快講。”

那人連連搖頭,“九公子不會為了自己的事勞煩的少爺的,這煙花定不是公子的。”

侯希敏微微一愣,黑眉一挺,“說什麽?”

“少爺,九公子情深意重,若是只身落難,決計不拖少爺下水。眼下公子既已救出山莊中他最重要的人,怎會再次放出煙花尋少爺幫忙。屬下覺得這是陷阱,少爺您當真回去不得。”

侯希敏聽之猶豫,抓住缰繩的雙手有些發白。那侍衛勒了馬缰,靠近侯希敏,鄭重其事地又搖了搖頭。

“那會是何人?此乃我刀劍山莊的警彈,”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忽然,心頭湧過一陣惡寒。眼神一度錯亂,他揮鞭就馳,再也不顧身後侍從那一聲大叫,“少爺!”侯希敏已經沒了蹤影。

“如果日後有難,便放這‘煙花’給大哥。大哥能幫都會幫。”

“錦容多謝大哥。”

這是那日清晨,自己在九淩霜成親之後,自己離開禁語山莊之前,親手交到花錦容手上的。

是啊,那禁語山莊還有一人,有這不外傳的警彈,那個人就是自己怎麽勸阻九淩霜也好心當驢肝,非要娶進門——狼子野心的——花錦容。

“啊呀!”侯希敏咬牙切齒,俊臉皺成一個球。花錦容能放出煙花彈來找自己?

這代表什麽?以九淩霜凡事一肩挑,自己能做就絕不假手于人的性子,倘若此刻還是清醒,就一定會阻止花錦容。如此一來——莫不是九淩霜已遭不測?

侯希敏渾身冷汗狂冒,韓堂與中原交界處,招桂關口的這一場巨大風沙,不僅模糊了大漠所有的景致,也模糊了他的心。

“大哥,”花錦容跪倒在侯希敏腳邊,頭埋得老深,幾乎匍匐在地上。“錦容求您一定找出‘千雪威藍’,一定要救淩霜。”

侯希敏斜視了一眼花錦容,眼中掩不住的厭惡,擡腳就準備往屏風後走進去。當時就不該再一次順了九淩霜,讓她一個人回來報仇。她一直能力過人,所以肩上擔子也重,但,也從不強加別人身上。侯希敏此刻心中憋悶得相當難受。

“大哥,錦容求你。”花錦容言辭切切,已經哭嘶啞的嗓子竭力地喊。

“我去哪裏給你找‘千雪威藍’?江湖絕跡三、四十年的東西,最後一次聽說,還是出現在北昆皇族裏。皇族啊!皇族是什麽?”他語氣暴躁,勃然大怒,“你以為說要就能要得來嗎?你以為你也随便騙個臣子,就也能混入皇宮殺北昆昆主嗎?”

侯希敏步子停在一半,他看見了床上白衣的一角,和垂在床沿枯瘦的手,那般松軟無力。就算進去看清楚,九淩霜現在的樣子也一定非常難看。他不是嫌棄九淩霜會變得難看,而是——根本不忍去看。

“大哥是四國武林領袖之子,一定有辦法的。那些江湖義士……那些義士們……”花錦容聲線顫抖,但卻也力求一字一頓都清晰。

“你說義士便為你賣命嗎?”侯希敏回過身來,一改往日風度,大手一掀,憤憤不滿指着花錦容,“花錦容,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結局不是嗎?淩霜選擇自盡也不要再跟你一起,你當真不知道為什麽嗎?”

花錦容垂着頭,長長睫毛上的晶瑩不斷地閃動。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毒的女子,不滿二十,心思卻如此深沉。”侯希敏深吸一口氣,大聲道,“你強留她有何用?淩霜自己都不想活了,留下來你要做什麽?你難道真的要看她每天跟自己仇人一起生活,活得生不如死,才甘你心願?”

“我不是……”

“不是?那你是什麽?”侯希敏擡臉哈哈笑了兩聲,不過是苦笑,“我問你,她若醒來,你要跟她怎樣說?”

“我說我愛她。”花錦容回答得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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