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話】

夜深人靜,心有餘悸的感覺被肆意放大。

我盯着天花板,那個白衣女人的樣子好像還躍然眼前,思緒飄着,她為什麽會這樣問?

細微的叩門聲響起,像小貓撓門似的。

我還晃神着,一時沒有應聲,那一頭也靜悄悄的,讓人懷疑那敲門聲也是在夢裏。

過了好一會兒,門上又撓了兩下。

“姐姐,睡了麽?”

我旋開床頭的小黃燈,房間裏的一切在溫馨的暖黃燈光下被描繪得無比真實,滿牆粉嫩的卡通牆布,對面的兒童床上擺滿了玩具布偶,床頭上嘻嘻笑笑的合照相框……

我坐起來緩了幾秒,頓了頓,猶疑着将手掌撫在我的左肩上來回摩挲了幾下,我也不确定我為什麽下意識就這樣做了,好像在确認我是否夢回。

我起身去開門,是子星。

“怎麽了?”我看了下,時鐘已走近淩晨一點。

“我認床,睡不着。”子星眨了眨她那雙澄澈的眼睛,嘴裏卻胡謅着理由。

我打開些門,回頭看了下身後那兩張兒童小床,子星的視線也越過去。

繼而我們的視線各自收回,心下都懂了對方的意思,但都不說話,彼此對抗着,我既不讓開,她既不走。

我攥了攥握在門後的把手,心虛着。

雖然屋子那頭的主卧裏已然睡下了,但是此時此刻怕是地上落根針都能驚醒夢中酣睡之人,更別說我竟有種在南卉眼皮子底下偷情的錯覺,這樣雙雙杵在門的內外,猶如公開的對決,小心翼翼卻十分緊張。

主卧那房裏突然傳來沉悶的兩聲咳嗽,驚得我立刻敗下陣來舉旗投降,拉着子星就進門,關門,相依着躲在門後,捂着她的嘴唇示意別出聲,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然後凝固成兩座巋然不動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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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鞋汲汲拉拉擦着地板的索索聲,開門帶起的風聲,水杯裏漸漸滿溢的清脆聲,而後又是關門輕輕的一聲“咔噠”,一切重新歸于沉寂,只剩時鐘滴答滴答地走着,告示着兩座雕塑的封印已被解除。

此時,我才感覺自己緊繃的身形一沉,緩緩放松下來,視線轉回近在眼前的子星臉上,暖黃的燈光将她的輪廓打磨得分外柔和,長長的睫羽忽閃忽閃,攏着她此刻盈滿柔情且似在訴情的雙眸。

她唇齒微啓,輕輕吐出氣息,萦着繞着鑽進了我的耳廓,一半調情一半戲谑:

“怎麽,怕了?”

我直直地看着她眼中縮小的那個我,不知該如何作答。

是該邪魅着眼自帶風情地捏着她的衣領,說,是呀,我怕了。

還是該好好哭一場然後顫巍巍地推開她,說,是啊,我怕了。

子星見我不語,仿佛看穿了我一般,稍一靠近,便輕易将我整個罩進她寬闊如浩瀚星辰的懷抱,溫暖的掌心上下撫着,溫柔地安慰着一個因迷了路而委屈哭了的小孩。

這一夜的後半夜,着實安靜。我和子星就蜷縮着擠在不知是嘻嘻還是笑笑的小床上,子星從背後緊緊擁着我,不一會兒便雙雙入了眠,一夜無夢。

“南喬?起了嗎?”被幾下不大不小的叩門聲還有門外南卉的聲音驚擾,我倏地睜開了眼,一摸身旁,空空如也。

這才啞着聲回道:“姐,我醒了。”

“早餐在桌上備着了,我出去一趟哦。你一會回C大,關上門就成。”南卉交代着。

“行,你忙你的吧。”

我摸來手機一看,已經9點多了,子星留言:【我回趟家,取個車。我回來就出發?】

【好。】

我合上手機,揉着太陽穴回憶,竟毫無察覺子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留她那會倒是顧慮今早會被瞧見,不知不覺兩人也心大得睡了過去。

待一切整理完畢下了樓,子星已然在候着了。

一輛醇黑的牧馬人孤零零地歇在路旁,子星欣長的身影倚靠在車頭,兩手插在黑色外套的口袋裏,黑色鉛筆褲束在八孔的馬蹄靴裏,剛過肩的頭發半攏着,垂下一半,紮起一半,整個畫面映入眼簾仿佛渾然天成,撲面而來的一股飒氣如清風徐來。

我有點懵,才發覺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子星到底是什麽來頭,掙着獎學金,開着牧馬人?

子星見我出來了,長腿一伸,不緊不徐地朝我走來,接過我手中的行李,擱到後備箱裏,見我仍杵在車旁不動,又為我打開副座車門,手搭在門上,下巴略微一擡,示意我上車。

她把我安排妥當後,自個兒轉到駕駛位上,安全帶一扣,發動車子,瞥了我這處再确認一番。

哪曉得那安全帶不知哪個環節卡住了,抽了一節出來便卡住了,我頭歪向門側,用力扯了扯,無濟于事,耳朵尖都冒起了尴尬的細汗。

子星一個側身俯下來,一股清冽的雪松木質味兒撲鼻而來,瞬間攫取了我的全部嗅覺,疏離的香氣特質與此刻幾乎貼身的距離形成了一種矛盾的負相關,我的背脊不自禁地向椅背靠了靠。

那根帶子怎的在她手中就如此順滑乖巧地被牽了出來,“咔噠”一聲扣住了。

子星作勢往回退了退,但幾乎沒怎麽移位,南卉可能随時都會現身,而她卻在這危機潛在的獵場裏游刃有餘,逗弄着她的獵物:“躲什麽?怎麽傻乎乎了。”

我擡眸,毫不相關地回了一句:“你換香了。”

子星像瞬間捉住了什麽重點:“你知道我原先是哪種?”

我的眼神變得虛晃:“……我哪知道。”

子星一副了然的神情,嘴角似有似無地勾着股邪魅:“你喜歡哪種?”

我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蹦出口:“都,不,喜,歡。”

子星沒有一絲被惱怒的意思,笑意卻更甚了些,她的腦袋靠近,觸了觸我的鼻尖,好似靠這一點肌膚的相碰便聯通着我飛仙似的進入了一片廣闊純淨的雪松林,耳邊悠悠回蕩起子星略微沙啞磁性的一句嘆息:

“姐姐啊,你對我慣于口是心非,對自己慣于自欺欺人。我就當你——都喜歡罷。”

我閉目,眼前的雪松林起了風,簌簌而響,樹欲靜而風不止。

語畢,子星縮着身回了座,左手握着方向盤,右手只虛虛地搭着,車子卻不飄不移地穩穩開着,一路南下回C市。

子星見我寐着休息,車子裏只輕輕柔柔地放着舒緩的純音樂,不太像她這個年紀的人聽的曲風。

過了好一會兒,歷經內心天人交戰,我阖着眼,顫了顫眼睑,蠕了蠕上下兩瓣唇,在狹窄封閉的空間裏,努力試着對前方的空氣自言自語道:“夏天的時候——我更喜歡藍風鈴。冬天的時候——我更喜歡雪松。”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子星說出這番話,亦不知該如何面對她聽到後的反應,內心怦怦然,像個認錯的孩子似的手無足措,亦如情窦初開的稚子,紙團揉了又揉,最後終于心懷惴惴認真地書寫下扉頁的第一句情話。

車內的暖氣逐漸升溫,悶得人有些透不上氣,耳朵,臉頰,心口都灼了起來,默了許久等不來子星的一句反應,我亦再無勇氣打破這微妙尴尬的氣氛,搭在座椅邊側的手不自覺抓了抓底座,不知碰到什麽金屬部件,指間傳來一絲絲冰涼感。

緊接着,一只溫涼的手覆了上來,猶如風起林動,鳥群撲欶,雪落無聲,清冽而純粹,寧靜而致遠,無從安定的燥熱一下子沉澱了下來。

子星的聲音裏揚着笑意:“喜歡就好。”

我還是未睜眼,腦子裏浮現了什麽,笑了笑。

猶記得,子星是第二回 這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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