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對峙】
經過一番糾纏,兩個人都脫了力,江拓痛苦地蜷曲着身子,像只受了傷的野獸大口地喘着粗氣。
淚水不知何時已橫肆在我臉上,我擡手抹開了糊着的幾縷頭發,沒什麽好說的,胡亂換了身出門的衣服,便毅然決然地逃離出了此刻深淵般的屋子。
“喬喬!”
“砰——”
江拓絕望的嘶喊,連同他這個人,都被沉重的關門聲封印在了那堵灰牆之後。
走廊裏的夜風陰冷,偌大的C市,幾乎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此刻卻令我無處藏身,心也冷得如置冰窖。
“叮咚”——
電梯門開了。
我拖着虛無的步子邁了進去。
C大職工宿舍。
我蜷縮坐在沙發裏,四下沒有一點光亮,只有緊緊地抱着自己,才能找到一絲真實感。
然而江拓剛才癫狂反常的模樣卻時不時跳出來。
你是不是瘋了?!
這句話,是在質問他嗎?
還是——
質問我自己?
Advertisement
小矮幾上的手機不斷地在震動,震了又歇,歇了又震,屏幕顯示“江拓”。
16個未接電話。
5分鐘後。
第17個電話響起,屏幕顯示“秦岚”。
在即将挂斷之際,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來。
還未及我開口,秦岚火急火燎的聲線開門見山,不帶拐彎抹角地放射連環珠炮:
“你和拓哥是咋的啦?!”
“是不是我說錯什麽話啦?!”
“要是我說錯什麽話了,我先給你倆跪了!”
“沒什麽,不是因為你。”我不自覺吞咽了一下,那樣的事總歸是難以啓齒的。
“沒什麽?!沒什麽的話,拓哥至于大半夜的讓我确認你是不是沒事?你們……到底出什麽問題了?”秦岚語氣有些着急了。
“阿岚……我和江拓怕是走不下去了。”我倒吸了一口氣,透露出我心中的決定。
秦岚不會不懂我話裏的意思,她沉默良久之後,慎重地開口道:
“你考慮清楚了?不管怎麽樣,別沖動,再好好想一想,最好當面談一下,眼下讓拓哥這樣着急也不合适。你知道的,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尊重你的決定。”
“嗯,我明白的。謝謝你。”
挂斷秦岚的電話之後,空氣中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也許是江拓停止了不間斷的打擾,也許是漂浮不定的心終于落了決定。
我的心神較之前平穩了不少。
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閃現了一條消息。
【姐姐,睡了麽?】
簡單的一句話,心間卻莫名軟了一下。
【沒,你呢?】
消息一發出去,便有些懊悔。
這不是句廢話麽。
【姐姐,都大一歲了,怎麽還傻乎乎的。】
呵呵,是啊,怎麽還傻乎乎的呢。
手指在屏幕上輸了又删,反複兩次。
這不是句問答的話,但卻不想對話就此終止,難受的時候還是想有人陪着。
沒過一會,子星的語音電話就撥了進來,我立刻就接了起來,用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情語氣,只糯糯地喚了一聲:“小屁孩……”
“姐姐,好久沒聽你這麽叫我了。”
“你喜歡嗎?喜歡的話,我就多叫幾次。”我鮮少這麽直接。
“當然喜歡。我也喜歡叫你姐姐,雖然你老是傻乎乎的。”
“你胡說,哪有老是啊?”
“上回……還有上上回……”子星認真地細數起過往。
“夠啦!小屁孩……”我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整個人也完全放松下來,不自覺滑落下來,側躺着靠卧在沙發的扶手上。
“姐姐……”子星缱绻地喚了一聲,喚得我的耳朵也癢癢的,心間被熨得酥麻了一小下。
“嗯?”手機貼着耳朵好一會,耳尖有些發燙的感覺。
“我有點想回C大了。”
我握着手機,身體不由地向下縮了縮,聽筒裏傳來對方微不可知的呼吸聲,我輕聲道:
“我在C大,現在。”
“真的?!”
“騙你的,哈哈。過年在家裏怎麽樣?”我極力掩藏住了不自控流露出的那抹小心思,趕緊轉變了話題。
“就那樣吧,我一個人過。玩仙女棒挺有意思的,你看見了沒?”
子星的語氣中滑過一絲細微的落寞,轉瞬即逝。
“嗯,看見了的。你怎麽一個人呢?”
“那怎麽沒回我呢?”子星追着問了一句,卻忽略開我的問題。
我想起那會,江拓正巧捕捉到我看到照片時的笑意,便被對話給打斷了。
“當時在忙,忘了回。”
“哦,這樣啊。”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許是好些天沒有聯絡,雖然隔着電話兩端,氣氛卻如同一塊融化了的檸檬糖,溢着些許粘膩,裹着淡淡的清甜,很細潤地蔓延開來,漸漸吞沒掩去內心的種種不快。
不知不覺,牆上的時鐘就轉了兩圈。
“晚安。”
“清晨四點,我想說早安。”子星唱了下反調。
“小屁孩,幼稚哦。”我笑了笑,起身去倒了杯溫水。
“才不是。”子星認真反駁道。
“挂了吧,過幾天就開學了。”我喝了口水。
電話那頭,子星停頓了兩秒,才道:“嗯,挂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擾醒。放假期間,這才剛回了C大小屋,會有誰來呢?
心下有了猜想,不禁蹙起眉頭,任由那門鈴響了一會,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
一條門縫打開。
“喬喬!”
“你來做什麽?”我訝異地看着來人,壓着嗓子呵道。
“你先讓我進去,聽我解釋好不好?!”
“誰告訴你我住這兒的?”
腦子裏劃過秦岚?馮雪梅?可這有什麽意義呢?
江拓不答話,雙眼徑直看向我,疲倦的眼神混沌不清,混雜着羞愧與惱意。
不用他回答,我從他眼中讀到,我不曾告訴過他這個事實,使他雙眸的火星燃得更烈了些。
我僵硬空白了一瞬,向後退卻了兩小步,讓開了玄關口的空間。
我無意擡眸瞥了一眼江拓。
一夜之間,眼前的這個男人仿佛佝偻了幾分,胡茬子稀稀拉拉地像秧苗似的,插在他的唇邊四周,有些可憐與落魄。
這兩三年,印象中,他至少是挺拔的,溫柔的,不曾是現在這樣。
而這個模樣,多少也是因為我。
思及此,不忍和愧疚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心頭湧上了幾分。
江拓局促地環顧了一圈我的小屋,這個他從未到及的角落,然後無端端地評價了一句:
“這裏,看來不錯。”
我倒了一杯溫水置在小矮幾上,示意他:“坐吧。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洗漱。”
江拓點了點頭。
我簡單洗漱了一番,從房間裏換了身衣服出來,經過門口的時候,門鈴又在這沉靜的空氣裏劃破一道口子,只是響了一下,我停下腳步。
江拓和我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轉過去。
我疑惑着去開了門。
“姐姐,早安。”子星抱着兩小束琥珀臘梅,淺淺的笑意。
“你怎麽知道?”我以為開了學才會碰見的人。
“我猜你沒騙我。”子星的笑意更甚了些。
她将花束遞到我懷裏,然後彎下腰去脫鞋,微微側了側頭,一旁擱着的是江拓的棕色麂皮休閑鞋。
子星察覺到了屋子裏還有其他人,再起身時,臉上明顯斂起了笑意,又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神情,防禦且淡漠。
江拓此時也緩緩站了起來,像一根沒了神采的竹竿子一般,杵在那頭。
我和子星距離近得好似挨着,杵在這頭。
氣氛一時間微妙詭谲,三個人都默契地靜立對峙着,哪怕這是我連做夢也沒想過的場景。
“姐姐,這是?”耳旁響起了不大不小的聲音,正夠三個人聽見。
子星打破了寂靜,她明知故問。
“喬喬,你什麽時候有這樣一個妹妹了?表妹?堂妹?”江拓皺了皺眉,語氣并不友好。
這兩人的問話都令我如鲠在喉,我向前走了兩步停下,與他仍隔着些距離:
“江拓,有什麽話,你說吧。”
江拓的眼神越過我的肩膀,然後捉住了我的手腕,低沉說道:
“這不方便,進去說吧。”
“江拓,你放開!”我轉動被他捉住的那只手腕,企圖掙脫。
子星這時候從我身後一個快影閃步到身前,擋在我和江拓之間,她的身高雖然比江拓矮了幾公分,但她此刻卻略微昂着頭,眼神凝練與江拓對視,不卑不亢地說道:
“姐姐不喜歡你這樣,放開。”
“你到底是誰?我們夫妻間的事還輪不到你插手吧。”江拓捉着我的手力道更加緊實了一些。
夫妻……
這個詞眼,此時此刻從江拓的嘴裏冒出來,理所當然,而又諷刺刻意。
猶如一根細針,紮得我心髒生疼,也許……我睨了子星一眼,也紮了她一下。
子星清冷的神情聞言後便起了皺,猶如一張捏皺的白紙被攤平後,那般輕淺的皺。
她離我很近,我那只沒被捉住的右手掩在她身後,此刻被她不着痕跡地握在了手裏。
左手是江拓,右手是子星。
兩人都不退讓,像懸在一杆天秤上的兩端,仿佛誰松了手,這杆秤就會失衡。
但是,殊不知……
我回神,看向江拓:“江拓,你有話就說吧。”
江拓不傻,他敏感地感知到眼下我的偏倚,便不再管顧子星的存在,像捉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嗓子裏夾雜了一絲顫栗:
“喬喬,我錯了,什麽都錯了。跟我回家吧!嗯?是我……是我太着急了,幹的混賬。咱們……咱們還是回家先吧?”
子星握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了些,不再虛虛牽着,而是掌心貼着掌心。
我看着他的雙眸開始酸澀起來,似乎有眼淚在打轉,噙着。
“對不起。”
“喬喬,還有兩天,只有兩天,我就又回那鬼地方了。再見還要好久,你真地不在乎了嗎?”江拓努力掙紮,試圖做最後的挽回。
良久的沉默,兩行清淚已經控制不住地滑過我的臉頰。
“好,我知道了。”江拓的手洩了力,不止——看起來是,整個人都洩了力。
他的手脫離了我的手腕,就好像連僅存的那抹聯系也斷了。
“那我先走了。如果……如果到時候,你能來送我,也好。”
江拓留下了這句話,便從這處小屋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