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孤勇】
江拓瘋了,他想抓住每一根看起來是救命的稻草。
不知道是想救他的命,還是救這段婚姻的命,好像無理取鬧的那個人始終是我,他才是婚姻正義的守護者。
沒出兩天,馮雪梅知道了,意味着南卉也知道了,甚至連秦岚都知道了。
當我還在上課的時候,已經有段時間不太打擾的馮雪梅,奪命連環扣一口氣撥進了十幾個。
一下課,恰恰好連上線,電話那頭劈頭蓋臉地大嗓門吼着:
“你躲,你躲着我幹什麽!”
“媽,我哪有躲你。我剛在上……”
話還未及說完,馮雪梅似乎開始帶起哭腔:“好啊!你個南喬,你出息了!你瞞着我悶聲幹大事了!”
“媽,我能幹什麽大事……”
“還給我裝糊塗!我命令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回來!不然,我就沖到你學校,看我不逮着你!哎,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馮雪梅一邊喊叫着,一邊已經止不住斷斷續續哭哭啼啼起來。
我緊了緊手機,心下也抽搐了一分,這是逃不過的坎。
“好,給我一個小時,處理下手頭上的事。”
50分鐘後,馮雪梅家。
我脫鞋進門,拐過玄關的牆角,先是看到馮雪梅背對着我,坐在那張單人沙發椅上,繼而竟看到江拓也坐在沙發上,我有些意外,本能地,毫不掩飾地皺了皺眉。
江拓先發現了我,他擡眸瞥見我,眼神有些閃躲地避開了。
Advertisement
馮雪梅從江拓的小動作裏,也發覺了我的出現。
她“騰”地站起來轉身,眼角似乎還殘留着些許淚痕,她的神情裏好像透着千言萬語的怨恨,繼而斂去,是心疼,是不甘,全部的情緒在此刻只化作了一個用力的推搡。
馮雪梅的雙手重力地推了我一把,讓我有些不穩地向後跌退了兩步。
我扶住她:“媽——”
她的嗓子眼裏吞咽着哭聲,像塞了團棉花,久久發不出音來。
推搡又轉為了,不太用力的捶打,一錘,然後又落下了一錘,盡是無奈。
深深的一口換氣之後,馮雪梅才将千言萬語吐露成一句:
“你個不省心的東西啊……”
我看向江拓,他沒敢正臉瞧我,只堪堪在他的餘光中匆匆與之對視了一眼。
“媽,先坐下吧。”
我扶着馮雪梅重新坐了回去,然後轉身與江拓坐在了一張沙發上,隔着一個人的距離。
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
不得不說,那會兒,我覺得自己更像是個被審判的人。
還得是馮雪梅先開口。
她穩了穩先前的情緒,但是還是掩不下一絲不悅的情緒,她對我說:“喬喬,媽低頭,媽向你認錯!以後再也不敢催你生了,別鬧這出了,行不行?”
江拓偷偷觀察起我的反應。
我也十分認真地對馮雪梅說:“媽,這是我和江拓之間的事。不是因為你才……”
“不許說那兩個字!”馮雪梅突然大聲呵斥,情緒又開始激動。
“怎麽就不關我的事?咱家就是這樣教育你的嗎?!我和你爸爸是給你們做什麽壞榜樣了嗎?!你怎麽不學點好的,不學學你姐!”
“媽!”我試圖阻止她無限延伸地說下去,越來越不着邊際。
“媽,我們先冷靜一下,小心血壓上來。”江拓端起了茶幾上的那只水杯,遞給馮雪梅。
馮雪梅接過來,喝了幾口,手拍着胸口順了順氣。
三十多年了,一旦出現一絲忤逆馮雪梅的痕跡,簡直就沒法交流啊,也不知道當初爸爸是怎麽忍受過來馮雪梅這樣的性情。
馮雪梅理順了那口氣,繼而說:“我說不許,就不許。聽到沒?江拓是個好孩子,你還不知足!”
我沒答應她。
她也不管我有沒有回應她,好像這事兒在她這裏已經翻篇了似的,馬上揀了其它的來說:
“你倆,晚飯在這吃了再走。”
“哎,媽。”只有江拓應承了她。
雖然我嘴上沒有回應她,但還是留了下來,三個人在沉默間艱難地維持着和平的假象,只有筷子與盤碗相觸時發出的脆響,瓦碎着空氣裏的尴尬與壓抑。
回去的路上,江拓順了我的意,将我捎回C大的職工宿舍。
任是他對這段婚姻的千般挽留,此時此刻搜腸刮肚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我下車前,只愣愣地喊着我的名字:“喬喬。”
車門已然半開着了,我鄭重地凝望着他的雙眼,話不多說,只道:“沒用的。”
上樓進了屋,杵在玄關口,沒有立即開燈,過了好一會,下意識地穿過客廳,打開了陽臺門,江拓的車子還停在原地,不願離開。
大門口那道其實是挺窄的單行道,不多時,後面就開來了一輛車,三兩個乘客嬉笑着下了車,司機師傅等了一會,不耐煩地按起喇叭催促。
江拓不得不啓動車子,緩緩地駛遠,隐沒在樹影之下。
我跌坐回沙發裏,深深的倦意在頭顱中猶如泥土塌方一般,洩落而下,近乎将我埋葬此處。
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一個字眼也沒與子星說起過。
是她不必承受的。
這是我該去整理的,混亂的,三分之一的,我的人生。
此刻,我舉杯,不是因了別的什麽,只是單純地想慶祝,祝賀我終于決心的孤勇罷了。
我将那支空了的紅酒瓶,倒扣,推倒,扶正,再推倒。
我要将這一刻涕泗橫流的難堪醉意,掩埋在這一刻。
窗外樓下的蛙鳴蟲叫,路人的嬉笑聲,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是屬于夏夜的熱鬧。
一陣夏夜的熱風輕拂而來,撩動了窗簾的白紗,送來了好聞的栀子花香味,雞皮疙瘩卻爬上了我的小臂。
夜好涼。
我冷得瑟縮抱膝在一處,深深地抵住沙發靠背,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填滿此刻被剜空了的,虛晃晃的心。
各種雜亂的意識浮沉混沌,卻有一個很清晰的聲音在茫茫荒原上尋她:
“小屁孩,你在哪?抱抱我,抱抱我吧……”
那個女的,來了。
我頹然地說:“你走吧,我今天想見的人,不是你。”
說完,我便一頭栽倒在沙發上,仍舊蜷縮着身子,懶得去取薄毯。
生理性的神經麻痹,抵抗不住,意識開始變得模棱兩可。
迷迷糊糊之中,一個人影俯身下來,輕輕地觸碰,一點一點吻去了我兩頰上胡亂的淚漬。
我勉力掀了掀眼皮子,未及看清那人面容,便從嗓子眼裏哼聲喚她:“子星……”
“乖,別哭了。”
身體倏地輕飄飄失去重量,半浮在空中。
心想,應該是子星打橫抱起了我。我感覺,四周空間的轉移變化,沒一會兒,便安然地陷入了一團不知為何的柔軟之中,躺在上面,好似被包裹在棉花團裏,很是心安。
我終是阖上了眼。
我會很乖,很聽話。所以,小屁孩,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