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耽于男色
劉笑陽離開後,代如亦在窗邊一直站到深夜,躺到床上卻毫無睡意,想着以前,想到家人,師父,大師兄……蘇州,泉州……白牆黑瓦的靜默園林,出磚入石燕尾脊的紅色古厝……還有鼓浪嶼上浪潮拍岸之時,低頭站在海灘上的劉笑陽。
過去的事和她內心希望見到的場景交織變換,漸漸分不清哪些是記憶而哪些是夢境,半夢半醒地捱過了一夜,天邊蒙上一層灰藍色的時候,代如亦從床上坐起了身。
手腕上的玉牌溫涼,像敲警鐘似的提醒了她,現在她是在德國,她只是應了合作商的邀請參觀他的私人莊園,這段旅程應該是舒适惬意地停留幾天,然後平和結束,而不是橫生枝節。
代如亦抱着膝,如墨的長發繞過手腕,鋪在床上。
她看着玉牌上的藏文,半晌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
她收了劉笑陽的東西。
這必須是她在德國的最後一個意外。代如亦告訴自己。
代如亦裹着披肩走下樓梯,只看見貝爾塔一個人在廚房裏忙活。
看見她起床了,貝爾塔對她揚了揚手裏的鍋鏟,“亦,你起得太早了,昨晚睡得不好嗎?”
“做了很多夢。”代如亦走近兩步,“我來幫忙吧。”
貝爾塔連連擺手,“不不不,你站在那裏就好。我已經做好了,只剩裝到盤子裏了。”
“好吧。”代如亦微微一笑,轉向大廳,定在了原地。
清晨光線下的油畫和昨天看起來不大相同,沒有了暖黃色的燈光烘托,變得冷漠平靜了許多,畫面上手持羽毛扇的貴婦人昨天晚上看上去還含情脈脈,今天就換上了一副孤傲輕慢的神情。
而油畫下的真皮沙發上,空無一人。
代如亦還記得昨天坐了個人的那個位置,她走近,頗為不信邪地再去看那油畫,發現油畫上的女人還是那副模樣,高傲地睥睨于她,眼角眉梢都是一種貴族式的嘲諷。
“……果然中世紀的貴婦都愛美男。”代如亦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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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于男色真是女人的通病。如果不是這樣,她們一定可以征服世界。
落地窗邊的書桌上散落着幾張寫滿字的白紙,昨天晚餐之前還沒有……
代如亦拿起來一看,上面的字跡稚嫩清晰,一張寫得清晰明了,一張寫得歪歪扭扭,都标着題號,後面跟着不同的數字和字母。
一看就是愛麗娜和艾米寫的,像是做了問卷一樣的東西,看上去有些熟悉。
代如亦把這兩張紙收到一邊,發現最底下還有一張,她剛才沒注意到。
紙上畫了一個正六三角形,線條筆直,圖形畫得極為規則,每個頂角的角度看不出什麽差別,像是原本就印在上面的一樣。
每個頂角都标了不同的字母,從I到E的那條線被重重塗了一下,加粗了線條。
代如亦認出了這是什麽。
霍蘭德職業傾向測試。
她也做過這個測試,幾乎大部分在校大學生和求職者都做過。
小的時候,在離開蘇州之前,代如亦媽媽拿霍蘭德職業測試給她玩,測試出的職業傾向是S和A,到她成年以後,職業傾向卻變成了C和R。
成長會改變很多東西。
不知道這個IE,又是誰的測試答案了……代如亦覺得更像艾米。
她是個早慧的孩子,性格更冷靜一些。
貝爾塔招呼代如亦吃完早餐,匆匆忙忙出門去了,身上挂着畫板和兩個大小畫包,“我還有一個工作在柏林,得去趕飛機了。亦,祝你接下來幾天玩得開心,有什麽需要就告訴克裏斯蒂安。”
難怪她一大早就起來做早餐了,原來是怕時間來不及。貝爾塔是一個浪漫熱情的藝術家,也是一位細膩溫柔的好妻子。
“好的,謝謝。”代如亦目送她走出去,“一路平安。”
“走啦。”貝爾塔的波浪卷發随着她關門的動作輕輕跳動。
過了一個多小時,艾米最先出現在樓下,随後是克裏斯蒂安,最後是愛麗娜。
這家人的自制程度和他們的早起程度成正比,實在是很有趣。
代如亦飯後向克裏斯蒂安征得同意,進了二樓的書房參觀。
莊園的二樓有一半以上都是書房,嚴格來說,它更應該算是一個藏書室,只是恰好被主人選擇來辦公而已。
克裏斯蒂安收藏了很多古籍、外文原文書和絕版書,代如亦站在靠門邊的位置,從第一個藏書櫃開始一個個看過去。
過了片刻,書房厚重的木門被緩緩推開,艾米端着一杯牛奶,從門後鑽了出來。
看見代如亦看過來,艾米冷靜禮貌道,“我打擾你了嗎?”
有沒有被打擾,現在都已經被打擾了。艾米的矜持,有時候真的很可愛。
代如亦莞爾,“沒有,過來坐吧。”
她在書櫃上取了一本書,坐到了窗邊的休閑沙發上,艾米跟過來坐在旁邊,規規矩矩坐着,一口一口喝完了杯子裏的牛奶,擦幹淨嘴才繼續和代如亦說話。
“你做過職業測試嗎?”
“霍蘭德職業測試嗎?做過。”代如亦手裏的書翻了一頁。
艾米點點頭,“昨天那個哥哥給我和愛麗娜做的,我不知道名字。剛才上網查的。”
一個用來當做游戲陪她們玩的測試居然也去查資料……
“艾米,你是我見過最好學的小孩。”代如亦由衷道,“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除了玩什麽都不知道。”
“是嗎?”艾米有些小小的吃驚,“我覺得你懂的很多。”
代如亦失笑,“只是因為什麽都做不了,多看了幾年閑書而已。”
“在我們家,愛麗娜玩得開心就可以了,我不用玩。”艾米穿着白色長筒襪的小腿在沙發前晃了晃。
“玩也可以有不同的方式,看書也可以是享樂。”代如亦拐了個彎,沒有肯定艾米的話。
“我也這麽認為。”艾米老成地颔首道,“亦,你的職業是和茶葉有關嗎?”
“是的,我是茶藝師。”代如亦答道。
“你小的時候做職業測試的結果是這個嗎?”艾米追問。
“不是。”代如亦回憶了一下,“應該是人力資源和銷售之類的吧,我小的時候比愛麗娜還活潑。”
“我是IES,說不定我以後會是一個細菌學家或藥劑師。”艾米說。
“記得邀請我來參觀你的研究室。”代如亦說。
艾米思考了一下,嚴肅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的。”
“謝謝。”代如亦一邊和她說着話,手中的書已經翻過了三分之一,這本書字數不多。
“那個哥哥和我一樣。”艾米說。
代如亦愣了愣,視線從書上移到艾米身上。
“他也是IES,從小到大都是。他的I和E拿了一樣高的分,其他幾項幾乎沒有得分。”
劉笑陽的測試類型是IES,這就是他和艾米交換的秘密。
很多年之後,艾米長大了才知道,劉笑陽的這個秘密比起她提供給他的情報,簡直是不值一提。
狡猾的中國男人,像狐貍一樣。
“……但他現在是演員。”代如亦有點怔忡。
霍蘭德測試中的I是研究型,E是企業家,适合這樣的人做的工作,不是學者就是高管,而劉笑陽做的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演員,而且還做得風生水起。
既然其他幾項都沒什麽得分,就說明這個人的天賦和興趣取向極為明顯,後天再改變的可能性不大。
……該說劉笑陽是測試的那個不确定因素還是他天縱奇才呢?
“I和E在對角線上,他說這樣的人興趣愛好很多,會喜歡很不一樣的一些東西。”
“他只說了這些嗎?”代如亦問。
艾米肯定道,“是的。”
劉笑陽的說法其實過于委婉平和了,測試結果處在對角線的人,說明性格和興趣愛好都極端分裂,喜歡的東西兩極分化,可以分割成兩個完全相反的部分,這樣的人通常很難處理好自己的兩種傾向,在職業選擇和職業生涯中極為痛苦,嚴重的甚至會有人格矛盾。
但是這些他都沒有告訴艾米。
為什麽他沒說呢?
代如亦猜是因為艾米還是小孩,他只給她們講了美好有趣的那部分,殘酷現實的都刻意省略了。
她覺得自己果然想得沒錯,他将來一定是個好父親。
代如亦看着書上的文字,忽覺心煩意亂,合上書放回了書櫃。
艾米看見了書的封面,很顯眼的一行字——情書。好像是個日本作家寫的。
接連兩天,代如亦都待在貝蒂莊園,至多飯後到外面的草坪散散步,沒有走遠。
克裏斯蒂安告訴她拍廣告的人已經結束工作了,離開了德國,并詢問她要不要再去馬場玩玩,安德魯可以教她騎馬。
代如亦想了想,以心理陰影為由拒絕了。
克裏斯蒂安表示諒解,紳士地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一晃到了婦女狂歡節的最後一天,也是代如亦待在德國的最後一天,她覺得不該浪費這大好時節,和克裏斯蒂安說了一聲,就按之前得到的號碼聯系了卡爾拉。
對方很快就到了貝蒂莊園。
卡爾拉降下車窗,對代如亦招招手,“嘿!”
代如亦上了車,卡爾拉發動車子之後和她閑聊,“你帶了剪刀嗎?”
代如亦哭笑不得,摸摸自己的包,她還真帶了。
是愛麗娜聽說她要去市區玩,強行塞給她的,“我連爸爸的領帶都不敢剪,亦你去試試,一定很好玩。”
愛麗娜滿懷期待的清澈雙眼看着代如亦,讓她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收下了這把剪刀,在愛麗娜翹首以盼等她凱旋歸來的熱烈目光中離開了貝蒂莊園。
到了市區,卡爾拉應代如亦要求,把她放在了臨近酒吧街的位置。
聽說在婦女狂歡節的時候,德國女人會大批大批地外出喝酒,沒人能管束,也沒人有權利管束。這種場面在國內是不可能見到的,代如亦頗為好奇,就想去看看。
街上的景象和她第一天來的時候的景象還是一樣,随處可見笑着的女人身影,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大概是因為這是最後一天了吧,最後一天能肆意放縱,揚聲高歌。代如亦想。
走到一個街道路口,路被堵住了,騷動聲一片。
代如亦聽見前面一個醉醺醺的女人扭頭對身邊的朋友說,“嘿,中國男人!他說他是中國人。”
她身邊的女人往前探頭看了看,和她對視一眼,哈哈笑道,“長得很不錯。”
代如亦心髒頓時漏了一拍,一邊覺得不可能,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撥開人群,鑽到了前面。
一個二十八九歲的男人穿着西裝,一身的儒雅書香氣,領帶已經被剪了,受形勢所迫,急得滿頭大汗。
……不是他。
不是劉笑陽。
他在德國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克裏斯蒂安也說整個制作組都回國了,他怎麽可能還會在這裏。
代如亦松了一口氣,随即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就湧起了一些失落感,空蕩蕩的,風一吹似乎就能破出個洞來。
因為劉笑陽在不遠的馬場取景,所以她在貝蒂莊園裏縮了兩天,沒有出門。拒絕克裏斯蒂安的理由也是随口編的。
劉笑陽在那裏,她不敢靠近,劉笑陽走了,她又失去了去那裏的意義。
因為他工作結束走了,她才來了市區,總算走遠了些,但是一出門竟然又無法抑制地想起他。
代如亦覺得自己很可笑。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的确在剛才那瞬間心裏燃起了一些不可名狀的期望,希望那個被圍堵的男人是他。
如果是他在這裏……大不了她再救他一次。
但他不在。
這種情緒糾纏着代如亦,讓她喪失了原本出門游玩的興致,看着街上三兩成群的女人勾肩搭背進了酒吧,她也朝着最近的一家酒吧走過去。
喝一點也不是不可以……手即将碰到酒吧大門的瞬間,一股力量順着手臂傳來,拽着她向後踉跄了幾步。
代如亦蹙起了眉頭,站穩後再回頭,她皺起的眉霎時間便被抹平了。
她甚至忘了拂開對方抓着自己的手。
“……劉笑陽?”
代如亦從自己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顫抖的哭腔。
真是莫名其妙。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一個人不就是莫名其妙的嘛,小亦你要認清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