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遠山眉靜

整個廣告代言是拍完了，大隊人馬都回了國內，但是代言公司随組的廣告策劃想在慕尼黑再待兩天，左右工作已經完成了，但出差時間還有剩，他就沒走，劉笑陽和林源通了個電話，也留了下來。

他的全部工作安排，只剩在國內取景的一部電影了。

做廣告策劃的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叫鄭秦，結婚以後就很少獨自出門旅游了，工作結束的第二天早上就去了街上溜達。

他出門的時候，劉笑陽正在洗澡，一出浴室，就接到了他的求救電話。

“笑陽，救命！我會被我老婆殺了的！”鄭秦的聲音急得都破音了。

電話裏的環境很嘈雜，有一兩聲車的鳴笛聲，更多的是女人說話歡笑的聲音。

劉笑陽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還滴着水的頭發也沒來得及擦幹，抓着一件外套出了門，“說你現在的位置。”

所幸鄭秦走的并不遠，劉笑陽趕到的時候他只是領帶被剪了，總體來說沒出什麽大事。

跑過去的時候劉笑陽思索了一下怎麽把鄭秦救出來，他又不可能效仿代如亦的做法。

把鄭秦換成代如亦還差不多。

劉笑陽的做法簡單粗暴。

他迅速鑽進人群裏，站在鄭秦前面，回頭對視線都投往這邊的女人笑了一下。

先勾嘴角，唇縫間露出一點牙齒，眼尾的線條就會跟着柔和下來，漂亮的弧度貼在漂亮的眼睛旁邊。

對着鏡頭好幾年，劉笑陽早就知道自己做什麽表情、在哪個角度最好看。

頭發上的水順着臉頰流進了脖子裏，貼着鎖骨的一片淺色布料被浸得半透明，緊緊貼在皮膚上，看得見鎖骨上面深深凹陷下去的兩個鎖骨上窩。

周圍的女人們都有一瞬間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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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笑陽立刻抓緊時機對鄭秦低聲道，“跑！”

身後傳來了尖叫聲和聽不懂的德語，聽上去氣急敗壞，應該不是抱怨，就是謾罵。

還有覺得有趣的女人花枝亂顫的笑聲。

跑了一段，後面沒有了緊跟着他們的腳步聲。兩個人都停下來。

鄭秦常年坐辦公室，極少運動，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着大氣擡頭一看，劉笑陽正站得筆直，眼神緊盯着一個方向，看上去沒有半點累到的跡象。

年輕真好啊……鄭秦剛要開口感嘆，就聽劉笑陽道，“你先回去吧。”

“你、你呢？”鄭秦扶着牆站起身。

“還有點事。”話音剛落，人影已經拐進旁邊的一條街了。

鄭秦四下看了看，拎着酒瓶的德國女人、畫着啤酒噴湧圖案的店鋪招牌……他們居然跑到了一條酒吧街。

有個穿着短裙的女人搖搖晃晃從鄭秦面前經過，看見大街中間堂而皇之站着個男人，轉過頭來對他抛了個媚眼，一聲口哨吹響。

鄭秦登時三魂六魄都歸位了，一醒神，拔腿就跑，回了酒店。

劉笑陽在代如亦進酒吧的前一瞬把她拉了回來。

看見她的時候，他覺得不應該是代如亦，她不像是會進酒吧的人。

但是她的背影他絕對不會認錯。

每次見面，最後她留給他的，都是這樣一個清淡的背影。

“你來這裏做什麽？”劉笑陽的語氣聽上去不太贊同。

代如亦從他手裏抽回自己的手，生硬道，“喝酒。”

一閃而過的哭腔被她生生壓了下去，短暫的脆弱過後，她又恢複了對劉笑陽一貫的淡薄冷漠。

劉笑陽敏銳地發現她的态度有點奇怪，緩和了語氣道，“別去這種地方喝酒，不适合你。”

“在夜店和女演員喝酒，就很适合你嗎？”話語幾乎是變得有些尖銳了。

代如亦發現今天的自己有些反常，情緒很不穩定。

劉笑陽看着她，沉默了下來。

這是三四年前的事。

他遍尋了所有接觸過代如亦的人，得到了許多真真假假的消息，但沒有一個有結果。最後是程立均不忍心，隐晦地向他透露了一句，是對方不想見你。

代如亦單方面切斷了所有聯系，能接觸到她的人，沒有一個會透露她的行蹤。

她故意的，她就是不想被他找到。

其實劉笑陽心裏不是沒有預感到會是這個原因，只是他不願意相信，仍然一意孤行，直到撞得頭破血流。

程立均告訴他的那天，勸他不要再找了。

于是他就去了最大最熱鬧的鬧市街喝酒，喝到半醉的時候，和他合作過的一個年輕女演員來了，林源的電話也适時打了進來，劉笑陽酒醒了大半，立刻離開了。

但第二天這事還是上了微博頭條。

那個女演員買通了他當時的生活助理，提前找了身形相仿的男人做了和劉笑陽一模一樣的打扮，拍了兩人互相攙扶着進酒店的照片。

和這組照片一起上傳的還有他在燈光暧昧的吧臺和這個女演員對坐喝酒的照片，有清晰的面部照，所以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和劇組演員開房的緋聞鬧得沸沸揚揚，盡管有許多死忠粉堅持說照片有假，事情的真相也還是淹沒在了大衆看熱鬧的無謂心态中。

照片曝光的當天，劉笑陽的微博粉絲跌了幾十萬，而另一位當事人的粉絲則漲了一百多萬。

後來晶娛花了大力氣給他做公關，買通了許多營銷號、公衆號和傳媒娛記，勉強把這件事壓了下去，但從那以後無論他拍什麽電影、參加什麽活動，都會有人把他和那個女演員捆綁銷售。

他也被迫答應了林源以後的宣傳炒作都必須聽公司安排。

每逢新的電影上映，公司要炒CP緋聞，劉笑陽總是沉默。因為不能拒絕，于是只能沉默。

但是觀衆會把你的沉默自動視為默認。

劉笑陽在一夜之間從出道零緋聞的實力派年輕演員變成了緋聞纏身的風流小生。

即使他的作品在随後數年一部接一部拿獎，這個标簽也沒有完全消除。

他自覺問心無愧，所以從未對誰去解釋過這些事。羅莉和劉承言也默契地對他表示了信任。

只是……他從來沒有考慮過代如亦會怎麽看他，她心裏又會如何作想。

因為代如亦不是他的誰，她對他漠不關心，大概也不會在意他每天和誰見面、和誰一起吃飯、和誰一起工作。

代如亦突如其來的質問和艾米的那句“亦喜歡你”重合在一起，劉笑陽忽然驚覺，她可能是在意的。

他不知道該不該解釋，又該從何解釋起，幾年的時間，已經足夠發生很多事了。

劉笑陽的沉默對代如亦來說似乎代表着某種訊號，标志着他無可辯駁。

“我不是只喝茶的，劉笑陽。”代如亦輕擡眼簾，直視着他。

“你對我的了解能有多少？”

劉笑陽胸口發緊，迫切地想要說些什麽來扭轉她的想法，但張了張口卻是欲言又止，終是啞口無言。

他的确并不了解她什麽。

他淺薄的愛，在于她被風吹起的長裙，在于她輪廓優美的遠山眉，在于她手執茶杯時自顧凝然的氣度，唯獨不在她的內心。

因為她從未讓他走近。

胸腔裏正在跳動的是心髒，正在翻滾的是熱血。五年來的每個日日夜夜，這個位置每次抽疼起來都只因為這一個人。

劉笑陽霍然擡首，反唇相譏，“你又了解我多少？”

“你憑什麽篤定我不能照顧你一輩子？”

“因為我比你小？”

“因為我是演員？”

一連串的問題突然迎面砸下來，代如亦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但劉笑陽也沒有想要她回答。

“年齡不是我能決定的，當演員是因為我找不到你。”

“在鼓浪嶼上我爸媽就知道我喜歡你，我媽一直在等我把你帶回家。我當演員是因為到處都找不到你，只能跟娛樂公司簽了合同，我拿下每一個獎都在想你會不會多看我一眼……程導這幾年勸了我無數次不要強求，我都聽不進去，我不覺得那是強求。”

劉笑陽忽地笑了，輕聲道，“你不是不想讓我找到你嗎？”

聽到這一句，代如亦頓時渾身一震，張口就否認道，“不是的！”

劉笑陽看她一眼，明顯是不相信，“不是麽？”

代如亦想解釋，但是她又能用什麽理由來讓劉笑陽相信呢？

是她吩咐別人不要透露她的聯系方式，是她存心把他擋在了門外。

都是她做的。

代如亦最後只能無力蒼白地吐出一句，“……和你想的不一樣。”

劉笑陽沉沉笑了兩聲，沒有理會她的反應。

他花費了從少年到成年的很長一段時光在她身上，最後什麽都沒得到。

她連一個真實的笑容都吝啬。

“我也想過要不要放棄。”劉笑陽說。

代如亦腦海中嗡鳴聲一片，忽然覺得有點站不穩，使勁掐着自己的手掌強撐着保持清醒，對面劉笑陽兀自道，“認識你的時候，我十七歲。”

正當少年的年紀，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什麽人，連特殊一點的好感都沒有過。

但代如亦只用了十分鐘，就讓他心動了。

人的一生，真正全心全意去在意某一個人，其實是很難得的，但讓你心動的瞬間卻會經歷不少，只在一瞬之間。

劉笑陽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能讓他失神的人，自始至終就只有代如亦一個。

“你說得對，什麽都不了解就把你放在心上，是我做過最草率的決定。”

劉笑陽站在代如亦正前方，由上而下淡淡凝視她，“但你無法否認它的正确性。到底要怎麽做……”

“是我說了算。”

平靜的一句話，擲地有聲。

代如亦擡頭看着他的面孔，半晌後認輸似的垂下了眼，“……冥頑不靈。”

“你不喜歡麽？”本來就離得近，劉笑陽一低頭，低沉的聲音幾乎是貼着代如亦的耳邊發出。

十足蠱惑。

代如亦想開口說不，但怎麽也說不出口。

掙紮片刻，忽然額頭上一涼。

劉笑陽一手壓着她的後頸，臉貼了過來。

水滴潤濕了代如亦額前的幾縷碎發，她這才發現他的頭發是濕着的。

代如亦下意識地偏了偏頭。

劉笑陽說，“別動。”

似曾相識的話讓代如亦愣了愣神，真的就沒有再動，任由兩個人保持着這個姿勢。

在北京茶館的那個晚上，她也是這樣對劉笑陽說的。

別動。

那時她心懷坦蕩，堅定委婉地拒絕了劉笑陽，心裏暗暗想着能遇見是個意外，以後怕再沒機會了，借着夜色湊上前細細看了他的五官，想就這麽記在心裏。

但現在……

劉笑陽只是一句問話，她卻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他們重逢，不到一月而已。

風過長街，慕尼黑深沉悠遠的鐘聲響起。

這個秋天，讓人靜不下來。

劉笑陽慢慢蹭了蹭代如亦的額頭，然後找準她的眉心，輕柔地吻了上去。

說不清是虔誠還是親昵。

他一向最愛她的那一雙遠山眉，秀麗悠然，無聲和婉。

劉笑陽身上有剛洗過澡的清新香味，薰衣草的。

代如亦後知後覺地發現，從在貝蒂莊園的那一晚起，劉笑陽就在他們的相處中逐漸占據了上風，節節勝利。

而她，已經快要淪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删，删了寫，決定還是不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