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意郎君
婦女狂歡節過後,代如亦原想回福建,她師父游山玩水,現在暫時回了泉州,聽說還要停留一段時間,所以她也打算過去一趟,看看他老人家。
但代歸瀾一通電話,又讓她臨時改了行程,目的地換成了北京。
在貝蒂莊園的最後一個晚上,淩晨兩點過她的手機被撥響,雖然奇怪這個時候代歸瀾怎麽會給她打電話,不過想到中國和德國的時差,北京那邊正是早上,又揉了揉眼睛接聽了通話。
沒想到代歸瀾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吓得她登時沒了睡意。
“小亦,我的眼睛能看見了。”代歸瀾輕輕松松道。
代如亦不敢相信,一手抓緊了被子,“大師兄,你是不是又想騙我?”
她在福建那些年,是跟着代歸瀾一起長大的,沒少被他用各種各樣的理由耍過。
用師父的話說,他就是個劣徒。
電話那頭代歸瀾聽完她的話長長嘆了口氣,聲音低下去,“昨天剛拆線,眼睛不能長時間見光,還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我在想要不要請個護工……”
“不用!”代如亦立刻接道,“我今天就回北京。”
這麽大的事,代歸瀾又沒有親人,他的眼睛要康複,當然是有親近的人陪在身邊最好。
代如亦又囑咐了代歸瀾幾句,那邊都懶洋洋地應着,她早就習慣了他大師兄這種永遠不驚不躁的說話方式,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挂斷了電話之後,她就無心睡眠了。
從床上爬起來,連夜收拾好了行李,等天一亮她就通知卡爾拉來接她去機場。
電話那頭的代歸瀾放下手機,漫不經心對面前的人道,“她說今天就回來。”
對方緩緩點了點頭,又皺眉道,“這樣騙她是不是不太好?”
代歸瀾悠悠道,“不會耍賴的男人,怎麽談得好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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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聞了聞杯中茶香,沒說話。
代歸瀾用筷子夾了塊醋肉吃了,頗為享受地眯起了眼。
他現在正在茶館樂呵呵和人喝早茶,哪裏是在什麽醫院。
代如亦訂了早班飛機回國,她下半夜沒睡,等到飛機起飛的時候疲倦就全湧上來了,頭一陣陣地發暈,腦子裏又轉着許多念頭,讓她一時半會兒根本睡不着。
一會兒是代歸瀾在哪裏做的手術,他的眼睛不是先天失明嗎
一會兒又是劉笑陽昨天走的時候留下的那句話,“回國見。”
在酒吧門口說完話後,劉笑陽似乎不大想走,但最後還是匆匆離去。代如亦在原地站了會兒,最後決定還是不進去喝酒了,順了某人的意,打道回府。
愛麗娜知道她沒有完成剪下男人領帶這個豐功偉績,有些失望,痛定思痛之後把那把剪刀送給了她,祝她早日馬到成功。
但國內可沒有婦女狂歡節。
代如亦收起剪刀,摸摸愛麗娜的頭,“謝謝你的禮物。”
現在這把剪刀就躺在她的包裏,和她一起穿越大洋彼岸,回到北京。
飛機航行了六七個小時的時候,代如亦抗不住困意,終于睡着了,一覺醒來航班就已經要抵達了,還有四十多分鐘。
她是靠窗的位置,就這麽看着窗外一直到飛機落地。
艙門口的空姐對每一位離去的乘客微笑致意,“感謝乘坐,歡迎下次光臨。”
代如亦露出一個微笑,匆忙回道,“謝謝。”
手機一開機,收到了代歸瀾的語音信息。
——醫生說可以回家休養了,你下了飛機直接來茶館。
昨天不是還說要住院觀察嗎……代如亦直覺有點不對勁,但更多的想法很快淹沒了這點疑惑。
眼睛不是還不能看強光嗎?怎麽就直接回去了,誰送的他?沒有人看管就把病人放走,這是哪個醫院的庸醫……
諸多憂慮随着這條信息一同浮上心頭,代如亦心急如焚,出了機場就打車,直奔代歸瀾的茶館。
象征性地敲了兩下門,代如亦掏出大門鑰匙,長驅直入,走到後院時,驀地停下了腳步。
只有屋檐上挂着的風鈴叮叮咚咚。
北京時間淩晨三點,代歸瀾在嗑瓜子,手裏捧着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書已經從上次的那本《我們仨》換成了《文心雕龍》。
似乎若有所覺,他擡起頭看過去,但是沒找準代如亦的位置,對着空氣道,“回來啦?”
看上去實在悠哉悠哉得很。
代如亦沒作聲,松開行李箱,快步走到代歸瀾面前,搶過他手裏的書一把拍在他臉上。
“啪”的一聲,比扇了一個耳光還響。
書掉到代歸瀾懷裏,翻了個個兒,文心雕龍四個字撲在了他腿上。
代歸瀾猝不及防,口裏瓜子還沒嚼完,頓時卡在了喉嚨裏,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幾聲,爬起來喝水。
等瓜子終于咽下去,他的肺還是有點隐隐作痛,苦着臉道,“師妹,師兄不要面子的啊?”
“臉都不要了,還要什麽面子。”代如亦冷冷道。
一看代歸瀾那飄忽的眼神,老神在在的樣子,她就知道自己被騙了。眼睛這麽大的事也拿來騙她,合該他這麽多年孤家寡人一個。
代歸瀾知道代如亦會生氣,因此也不着急,笑吟吟道,“師妹一路趕過來累了吧?師兄給你泡杯茶喝。”
代如亦冷漠以對,不接他的話。
代歸瀾不以為意,自顧自按着節奏燒水煮茶,一系列工程之後把一杯熱騰騰的茶端了過去。
眼睛雖然看不見,茶杯裏的茶水生起一圈圈的波瀾,卻穩穩的沒有灑出一滴。
再配上那張笑意融融的臉……
老而不死,是為賊!
可恨。
代如亦咬牙切齒道,“不、喝。”
“好好好,不喝就不喝。”
代歸瀾從善如流把茶端走,換了一杯梅子酒過來,遞到她面前,“師妹,師兄相信你長途跋涉之後一定很口渴,不要這麽為難你自己。”
代如亦推開他的手,面不改色道,“拿開。”
“行行行,都聽你的。”代歸瀾美滋滋地一口把梅子酒喝掉,跑去給她倒白開水。
梅子酒是代如亦的最愛,泡梅子酒也是她的拿手絕活,他平時都很少能喝到。以前他趁她不在的時候偷喝,第二天他珍藏的所有茶葉就都不見了。
代如亦全給搬回了福建。
代歸瀾只能望天興嘆,把她的酒供了起來,找人做了塊牌匾挂在後面的牆上,上書八個字,“望梅止渴,真君子也。”
第二年代如亦把當年采出的成色最好的茶留了一部分,寄到了北京,包裹裏混着一張花草宣紙,上面也是八個字,一手行書寫得龍飛鳳舞。
“望塵莫及,真小人也。”
代歸瀾看得哈哈大笑,把這張宣紙收了起來,一晃就是經年歲月。
他的小師妹長大了,早早就有了心上人,心上人卻沒有變成如意郎君。
世間緣分,不該如此。
代歸瀾捧着白開水給代如亦,對方不接,他就盤腿坐下,繼續握着杯子。
僵持半晌,代歸瀾的手還是很穩,擡了許久晃也不晃一下,臉上卻浮起了被書扇過的紅印。
代如亦伸出手,把水接了過來。
代歸瀾立刻縮回手,捏了捏手腕,低頭小聲道,“手酸死了。”
代如亦瞪他一眼,代歸瀾立刻閉嘴,換上了一副心滿意足的微笑,“師妹,你慢慢喝。”
代如亦低頭喝水,代歸瀾撿起他匆匆忙忙起身時掉到一邊的書,又開始嗑瓜子。
他這個師妹,生在蘇州,長在泉州,是真正溫婉娴靜的性子,她的發脾氣,也不過是把書拍在人臉上而已。
更多的東西,大概只會自己消化下去。
代如亦喝完一杯溫水,便聽代歸瀾悠悠道,“小亦,去一趟蘇州吧。”
乍一聽見這句話,代如亦下意識地抵觸,蹙起眉道,“為什麽?”
雖然她是蘇州人,父母也都在蘇州,但自從她去了福建之後,回蘇州的次數就屈指可數。除了過年和工作出差,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輕易回去的。
代歸瀾不動聲色看她一眼,嘴上振振有詞道,“師兄給你算了一卦,此行蘇州,有桃花開,是大吉之兆。一把年紀了,戀愛也沒談過,是時候改改運了。”
代如亦不信他的鬼話,只道,“師父在福建,我想先去福建。”
代歸瀾道,“去蘇州,蘇州好。”
代如亦笑了一聲,“既然蘇州桃花運好,你怎麽不自己去?”
“那是你的桃花,又不是我的。”代歸瀾說。
代如亦看了看外面的庭院,夜深人靜,沒有海棠花開。
代歸瀾拿眼睛做借口把她從德國騙了回來,在淩晨三點磕着瓜子等她,當然不可能是心血來潮想捉弄她。
“把我叫回來,就是為了說這個?”代如亦淡淡道。
“算其中一個原因。”代歸瀾賣了個關子,忽然道,“我前幾天收到了一封郵件,有個劇組在蘇州取景,想進代家的茶山,大概是要得急,郵件錯發到我這兒了,我替你同意了。”
代家在茶葉行業中的幾個主事人,主要就是代如亦師兄妹和他們師父,這幾年師父他老人家已經退居二線,不管事了,給代如亦的商業合作函錯發到代歸瀾那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但這次,顯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代歸瀾人懶,從來沒有替她處理過一次郵件,每次都轉發給她,讓她自己看。
這次他居然插手了。
“這部劇的主演是劉笑陽,他現在應該也去蘇州了。”
代如亦聲音提高了兩個度,不滿道,“師兄!”
她眼神冷厲,神情中少見的帶了譴責之意。
她的反應在代歸瀾意料之中,他長長嘆了口氣,緩聲道,“小亦,人生并不比你想象得長。你還有多少個五年?”
既然互相有意,何必東奔西顧。
他是個孤家寡人倒也活得自在,但代如亦不應該像他這樣過完一生。
時間倒回昨天早上。
七點過一刻,代歸瀾剛慢悠悠打完一套拳,茶館的門就被敲響了。
他一般都是自己打完拳吃過了早茶才會開門迎客,街坊鄰居和熟悉一點的人都知道他的習慣,沒人會在這麽早來。
懶懶散散地去開門,頗為好奇地隔着門喊了一聲,“哪位貴客啊?這麽早來,萬一主人還沒起呢?”
于是“還沒起”的主人聽了門外的人自報家門,打開門把人請了進來。
“剛才開玩笑的,這個點很少有人來,不要介意。”代歸瀾從容道。
對方搖搖頭,“是我打擾你了,很抱歉。”
代歸瀾一笑而過,領着人往裏屋走。
如果代如亦還是那麽固執己見,封閉自己的信息,他并不意外劉笑陽會找上門來。畢竟劉笑陽已經知道了茶館的位置,也知道了茶館主人和代如亦是同門師兄妹。
他想打聽點什麽,自然會從這裏入手。
但是風塵仆仆、滿臉疲憊地在大早上找過來,一定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難道是在小師妹那裏又碰壁了?
不過代如亦去了德國,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總不會出個國還遇上,過去五年劉笑陽想盡辦法都沒能見她一面。
代歸瀾內心正帶着深切的同情不斷地猜測,就聽對座劉笑陽道,“我在德國見到了代如亦。”
正在煮早茶的代歸瀾手一抖,回頭微笑道,“我猜也是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大師兄賊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