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姻緣一線

代歸瀾臉不紅心不跳地彰顯完他對事件本質的洞察能力,平和道,“你想問什麽就問吧,關于小亦的事,只要我能說的都會告訴你。”

劉笑陽擡眼看着他。

“當初她去鼓浪嶼給程立均幫忙,是我讓她去的。我和老程是朋友,他本來找的是我,但我懶得去,正好小亦就在福建,我就讓她去了。只是沒想到她會在那裏遇見你。”

代歸瀾把“懶得去”三個字說得理直氣壯,劉笑陽揉着眉心笑了笑,“我一直在找她你也知道。”

難怪初次見面代歸瀾對他的态度就那麽不同尋常,那些似是而非的玩笑,現在看來都是有跡可循。

“當然知道了,你去找老程,他自然就會來找我。”

劉笑陽想找代如亦,程立均被磨得沒辦法,又很同情他,幾次通電話問代歸瀾到底有什麽不能說的,代歸瀾都打哈哈蒙混過去。

起初他只覺得有趣,代如亦難得出門一次還招惹了這麽一朵少年桃花回來,打趣了她兩次就發現情況和他想的不太一樣,那朵少年桃花……似乎不是在單相思。

每次在電話中提及劉笑陽,代如亦都會有一段不自然的沉默,然後才開口回話。

後來代如亦就時常來北京小住,在那幾天中總要外出,代歸瀾模模糊糊摸到了原因,但并沒有開口去問她。終于有一次在她回北京之後,代歸瀾在她住過的房間裏發現了她落下了一張紙質的東西。

不大,像是什麽票據之類的。

他請上門喝茶的胡大爺幫他看了看,胡大爺說是張明星演唱會的門票,還是最貴的那種位置,标着三個外國字,但是票根沒有撕下來。

胡大爺直呼可惜,演唱會的時間已經過了,這麽貴的票都沒有用出去。

代歸瀾只說他是在地上撿的,是客人落下了,也跟着應了一聲可惜。

胡大爺不懂英文,代歸瀾知道他說的應該是VIP坐席。

他又問胡大爺是誰的演唱會,胡大爺念給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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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不是劉笑陽。

饒是代歸瀾心中有所猜測也被搞得有點不能理解,想了想還是去查了那場演唱會的信息,結果又和他的預想重合了。

劉笑陽是那場演唱會的特邀嘉賓,助唱了一首歌,只有三四分鐘就離場了。

他好像和開演唱會的那個歌手在圈內是朋友。

代如亦為了劉笑陽一場幾分鐘的客串飛來北京,買了最貴的門票,出了門,票卻沒用出去,就這麽平平靜靜地出門去,然後又平平靜靜地回來了。

代歸瀾記得那時候他問她,“玩回來了?”

代如亦倒了杯梅子酒喝,沒說話。

他又問,“玩得開心嗎?”

代如亦沉默,長久的沉默,在他感覺不對的時候,又聽見代如亦輕輕淺淺的嗓音道,“開心。”

她不開心。

雖是師門兄長,但他們倆共同拜在師父門下算來也有十多年了,代歸瀾其實與代如亦的親生兄長無異。

只可惜這雙眼睛瞎得太早,看不見陌生人也就罷了,連親人的表情都看不清。

他都不知道代如亦是在哭還是在笑。

代歸瀾泡好茶,起身給劉笑陽倒了杯梅子酒。

劉笑陽看着他的動作,梅子酒後面的牆上挂着一塊牌匾,“望梅止渴,真君子也。”

上次來得匆忙,代如亦又有心趕他走,沒來得及細看這屋裏的擺設。

他接過梅子酒,喝了一小半。

“味道怎麽樣?”代歸瀾問。

酸甜适中,酒味不重,喝不醉人,更适合做家居飲品。

劉笑陽道,“很好喝。”

“這是小亦自己泡的酒,每年都做。我這兒有,福建那邊更多,她平時都住在那邊。”代歸瀾說。

劉笑陽一怔,擡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慢慢咽下喉。

大概是心理作用,他覺得這酒變得比剛才甜了。

代歸瀾狀似随意道,“你是不是喜歡吃楊梅,喝不了太高度數的酒?”

劉笑陽想了想道,“她告訴你的?”

這個“她”,自然指的是代如亦。

代歸瀾說的那些是劉笑陽在出道不久後的一個綜藝裏說的,關注他的粉絲都知道,算是兩個陳年的習慣了。楊梅至今他還是喜歡吃,但是參加的酒會和應酬多了,酒量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不是很容易喝醉。

“我猜的。”

代歸瀾開始洗空心菜,做他的早茶配菜,“她才不會告訴我這些。”

“雖然也是情窦初開,但她早就不是少女了。”代歸瀾調侃道。

劉笑陽淡淡一笑,就算是他初見代如亦的時候,她也已經二十多歲了。

“小亦以前是不喝酒的。大概是四年多一點差不多五年前吧,就是從鼓浪嶼回來又過了幾個月,她突然說要泡梅子酒。等到了楊梅成熟的季節,她泡得又酸又澀,酒還辣口……”說到這裏代歸瀾不禁失笑。

他那時候可沒少當代如亦的試驗品,到後來有時候他都覺得她的酒泡得挺好喝了,代如亦還是不滿意。

“我發現她想做的是酸味和甜味剛剛好,酒味不濃,度數不高的酒。折騰了一兩個月,終于弄出來了,那以後她好像就愛上了梅子酒。

“起初我只當這是她的新愛好,她的酒好喝,我還趁她不在偷喝過,後來我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以前沒少拿你跟她開玩笑……”

代歸瀾幹咳了一聲,像什麽都沒說過似的接着道,“只要說起你,十次有九次她要喝梅子酒。”

只要說起你,十次有九次她要喝梅子酒。

劉笑陽低眉看着酒杯,杯子裏梅子酒的色澤是濃郁的紅褐色,搖一搖便是波光潋滟。

代歸瀾這句話裏包含着的東西太多了。

他喜歡吃楊梅,愛喝酒,喝不了烈酒。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個人花了兩個月反反複複泡出他會喜歡喝的梅子酒,在年複一年的時光裏,每當想起他的時候,就喝一杯梅子酒。

酒味的酸甜被她調得剛剛好,有酸,有甜,有讓人微醺的酒香。

他此時再喝一口,卻覺得無端發澀。

以前代如亦又是用什麽樣的心情在喝酒,他猜不透。

五年的梅子酒,年年味道可有不同?

“至于十次裏剩下的那一次嘛,她都不說話。”

代歸瀾鑽進屋內隔板後的小廚房,說話的聲音小了些,但還是很清晰,“應該是在笑吧。”

劉笑陽也笑了起來,無聲的笑。

他還沒有開口問代歸瀾任何事,代歸瀾說的也都不是他原本想問的,但他說的這些事,似乎比他想要探究的那些重要得多。

代歸瀾動作很快,沒過幾分鐘又從小廚房裏鑽了出來,手上端着兩碟菜,輕車熟路地放在了架在地上的小桌上。

一盤油炸空心菜,上面撒了一層同樣炸過的碎蒜。一盤炸醋肉,邊上放了一小碟甜辣醬。

他問劉笑陽,“一起吃點?”

劉笑陽搖頭,“謝謝。”

他現在腦子裏的想法很多,沒什麽胃口吃東西。

代歸瀾見他拒絕,也不介意,自顧自倒了杯茶,安逸自在享受了起來。

“小亦她,是個很擅長隐藏自己情緒的人。”代歸瀾喝完一杯茶,忽然掏出一只手機笑道,“你們認識到今天也不容易,雖然不是身處一地。”

世上最難長相守。天災人禍,時移世易,每一個,都讓人難以抵擋。

“當大師兄的是個瞎子,孤獨終老也正常。”代歸瀾輕松自嘲道,“小亦貌美多金,條件都夠養個後宮了,找不到對象實在不應該。”

劉笑陽看見他撥了個電話,然後開始……胡說八道。

他把代如亦騙回了國。

“她說今天就回來。”代歸瀾總結陳詞。

劉笑陽沉吟着點了點頭,又忍不住皺眉道,“這樣騙她是不是不太好?”

正常人大概都接受不了這種玩笑。

代歸瀾悠悠道,“不會耍賴的男人,怎麽談得好戀愛。”

劉笑陽從代歸瀾那接過一杯茶,低頭聞了聞茶香,沒說話。

代歸瀾伸出筷子去夾醋肉,心曠神怡地享受着。

“你一大早上過來,這麽急,是還有工作吧?”

劉笑陽應道,“晚上就走,去蘇州。”

在慕尼黑街上再次見到代如亦,情況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他有心說話激她,但代如亦還是藏着一些事不肯說。

他覺得不能再等了,一回國又要開始工作,就立刻做了決定,在去蘇州之前,抓緊時間到代歸瀾這兒走一趟。

“蘇州啊……真是巧得很。”

代歸瀾笑起來,眼角有兩道笑紋,別人這樣只會顯老,到了他這兒看上去就變成了從容灑脫。

“不知道你有沒有打聽到這個,小亦就是蘇州人。”代歸瀾說,“我本來想着看看你去哪兒工作,我想辦法幫你把她騙過去。沒想到你要去的居然是蘇州。”

代如亦是蘇州人,劉笑陽以前不知道,現在聽到也不覺得驚訝,她的确像是那種在水鄉裏生長出的人。

沒人比她更像一個蘇州女子。

“蘇州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初中以前待的地方,她父母都在蘇州工作。但她很少回去,不是沒感情,是因為太有感情了,她不敢回去。”代歸瀾說。

劉笑陽捕捉到了這句話裏最關鍵的信息,霍然擡首道,“不敢?”

他直覺他想要知道的事,就在這句話裏。

代歸瀾卻沒有直接回答,“我知道你最想搞清楚的應該就是這個,但是這不是我能說的。暴露了她那麽多信息,好歹要留點最後的尊重。”

代歸瀾半打趣半認真地說完這段話,劉笑陽的面色談不上輕松,代歸瀾又道,“你想知道的事,都是在蘇州發生的。”

“我有辦法讓小亦去蘇州,不出意外的話,你應該能見到她。”代歸瀾臉上挂了一個故作神秘的微笑,“笑陽小友,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劉笑陽離開茶館的時候,天色剛黑,他要先去見林源一面,然後趕飛機去蘇州工作。

臨別的時候,代歸瀾留了劉笑陽的聯系方式。

在聽林源說新劇事宜的時候,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代歸瀾的信息。

上面有一串地址和電話號碼。

“小亦,人生并不比你想象得長。你還有多少個五年?”

代歸瀾意味深長地說了這句話,代如亦找得出一萬個理由來反駁他,張口欲辯,擡眼看見他眼角細細的笑紋,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

半晌她起身走開,拉起自己的行李回了房間,洗漱完之後躺倒在床上,摸過手機,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頓了幾分鐘,訂了去蘇州的機票。

休息了半夜,次日上午,代如亦又要出發去機場了。

她起床後,代歸瀾給了她一樣東西,薄薄的一張紙。

三年前她買過的那張演唱會門票。

“你落下的東西,一直沒想起來還你。”代歸瀾面不改色地胡謅。

是真的忘記了還是裝作不知道,他和代如亦都再清楚不過。

代如亦把這張門票攥在手裏,用力過度,門票上起了明顯的折痕。

“最後一次。”代如亦說。

她推着行李箱走出了幾步,又道,“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你不能再自作主張了。”

這就是妥協了。

代歸瀾眉開眼笑,做下了可信度并不高的保證,“那是當然。”

代如亦觑了他一眼。

代歸瀾又說,“還有一件事。”

“不确定的事,就說真話。說不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樣。”

“我知道了。”代如亦嘴角一彎,眼神溫暖。

代歸瀾和代如亦的年齡差不算大,但是代歸瀾少年時經歷過許多事,身上早早就有了股看透世俗的味道,看問題總比別人透徹很多。

代如亦進門比他晚,一直受他照顧,直到如今。

代歸瀾生活上不着調,自己的個人問題沒個音信,也不太插手代如亦的事,知道她看上了劉笑陽,卻從來不作任何評價,至多偶爾打趣一下,只有這次,罕見地插手管了。

算卦是真的,什麽蘇州有桃花是瞎扯的。他閑來算算卦,算的是天氣,不是姻緣。

千裏姻緣一線牽,但這根線有時候脆弱得很,指不定風雨一飄搖,它就斷了。

代如亦做人不誠實,他一個做師兄的,為了師妹的幸福,就勉為其難地推她一把好了。

在劉笑陽進劇組的當天晚上,代如亦也到了蘇州。

代歸瀾要她來,但她也不知道是來做什麽。畢竟她在這邊也沒什麽工作要做,想了想,拖着箱子回了家。

她是蘇州人,母親是大學教授,父親出身茶葉世家,和她師父是世交,因此她十來歲的時候就去了福建跟着師父,一口閩南語說得順溜,蘇州話反倒有些生疏。

王芸煙看到代如亦進屋,急忙上前從她手裏拎過行李箱,嘴上奇怪道,“怎麽回家來了?在蘇州有工作?”

放好了箱子,她又在冰箱裏端了兩碟糕點出來。

“有點別的事兒。”代如亦找了個涼椅坐下,任由王芸煙忙活。

代如亦從少年時起就不在王芸煙身邊長大,再加上以前的事,鬧得她一腔母愛憋了十來年難得能展現一回,每次代如亦回家她必然噓寒問暖,大事小事都緊着代如亦來,就生怕她磕着碰着。

代如亦起初也不習慣,被她媽的體貼入微吓得不輕,後來發現說了也沒用,就不去管了。

“歸瀾那兒怎麽樣?”王芸煙問。

“還是老樣子,懶散得很。生意也不做,成天見誰順眼就請人家喝茶。”

王芸煙聽她這麽說立刻就不樂意了,“什麽懶散,那是灑脫。”

代如亦捏起一塊糕點吃了,随意道,“要不是地方分行銷售還可以,他早就該去守店了。”

王芸煙露出不同意的神色,反駁道,“你師兄有出世的筋骨,大隐隐于市,本來就不該去守什麽店。”

王芸煙是教古典文學的教授,對她的專業深有研究,恰巧代歸瀾正經起來又一副清新脫俗的空谷幽蘭樣,每每都能和王芸煙扯出個一二三四來,弄得王芸煙很是欣賞他,贊美之詞翻着花樣地來。

代如亦知道争辯這個沒有意義,轉移話題道,“我爸呢?”

王芸煙對着屋外揚了揚下巴,“外面打太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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