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經年成傷
代如亦走了出去,果然就見代新醇蹲着馬步慢悠悠地打着拳。
她脫了外套,半蹲在他旁邊,也紮了個馬步,手上動作和代新醇一模一樣。
一掌推出,代新醇中氣十足道,“回來了?”
代如亦答,“師兄叫我回蘇州,說能遇見桃花。”
掌風運回來,代新醇“嗯”了一聲,“大桃花還是小桃花啊?”
代如亦看了他一眼,低聲笑笑,“爸,原來你也知道。”
“本來不知道,但你媽給你整理書房的時候,看見了那孩子的海報。後來我去你那找茶經來看,裏面又掉了一張照片出來。”
代新醇打完一套拳,取下脖子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汗,“你還藏了多少?”
“不多。”代如亦輕描淡寫道,“最多一本書一張吧。”
代新醇哈哈大笑。
代如亦的房間裏還有一扇門,打開進去就是她的書房,比卧室大了兩倍不止,王芸煙會在她不在的時候定期給她打掃一下。因為愛看書是好事,所以代新醇夫婦一直鼓勵她買書,二十幾年下來裏面已經是一個小型圖書館的規模了。
這麽算來,代如亦在書裏面放的東西,數量很可觀。
“有什麽好藏的?”代新醇在院子邊上的走廊上坐下,王芸煙給他和代如亦一人遞了一杯熱水。
代新醇回頭拍了拍王芸煙的手,溫聲道,“謝謝夫人。”
王芸煙拍拍他的肩,轉身進了屋。
代如亦輕聲笑道,“不知道別家的夫妻是不是感情也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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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新醇不緊不慢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在志怪傳說裏一百年好像是個小數字,但是對人來說這就是一生了。我能遇見你媽媽不容易。”
所以要加倍對她好。
代如亦早就習慣了這對恩愛夫妻的蜜裏調油,但她爸這麽跟她說話還是頭一次。
代如亦忽然解釋道,“沒有藏,是覺得直接擺出來不好,萬一你們覺得我追星呢。”
代新醇老神在在地搖頭。
一年裏難得能回蘇州幾次,都搞出了這麽大陣仗,還不知道福建那邊會是什麽樣子,家裏這小兒科他覺得還稱不上追星。
代如亦莞爾。
代新醇道,“聽說有人在蘇州拍戲。”
看來她爸是知道劉笑陽在蘇州了,代如亦轉念一想,就知道應該是代歸瀾跟他通風報信了。
代如亦道,“我明天會去茶山一趟。”
代新醇嘆氣,擺擺手,“去吧,女大不中留啊。”
“你和大師兄串通好輪番給我洗腦,我還沒說你呢。”
代新醇眯了眯眼睛,“你今年二十八了。”
代如亦不作聲。
感情經歷近乎空白地混到了二十八歲,代如亦沒什麽可說的。
代新醇又道,“如果是沒遇見中意的人,我和你媽媽都沒意見。婚姻大事,不該将就。但是,既然有這個人,就不要再拖了。”
代如亦反問道,“你怎麽就知道他是合适的人?”
代新醇看了看她,“你怎麽就知道他不合适?”
代如亦沉默半晌,直到手裏的水都涼了,才道,“他有他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
“傻。”代新醇說。
代如亦愣了愣。
“你又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
代如亦搖搖頭笑出聲來,“爸,你和師兄全都一套一套的。”
“你聽進去了就行。”代新醇站起身,“扶我進去。”
第二天一大早,代如亦就到了茶山,和劇組的導演劉呈見了一面。
代如亦領他看了提供的場地,交代清楚了所有事情,自覺該走了,卻又不太挪得動步子。
劉呈有點奇怪,但對方是主人,他也不好貿然開口,氣氛一時尴尬起來。
茶山空曠,工人都聚在了另一邊,在劉呈感到萬籁俱寂之後,對方又再次開口了。
“劇組的主演……都要在這裏取景嗎?”
劉呈理所當然道,“對,這裏要拍一個重要場景。”
“這樣啊。”代如亦終于問出了口,答案也是她想要的,情不自禁露出一個笑容,柔聲道,“辛苦了。”
劉呈怔了一下,随即道,“沒有沒有,是我們打擾了。”
代如亦颔首,轉身欲走,劉呈叫住了她。
“有個不情之請,想請代小姐幫個忙。”
劇組進駐蘇州一處茶山,劉笑陽在喝姜茶,一口下肚,辣得他直皺眉,把杯子推到了一邊。
助理愁眉苦臉道,“喝完吧笑陽哥。”
劉笑陽搖頭。
助理欲哭無淚。
按理說蘇州這個時候氣溫也不算特別低,但是劉笑陽深夜才到劇組的酒店,夜間風涼,一路吹過去,第二天竟然就感冒了,早上起來吃了點藥,沒太大效果。
劉笑陽按了按一下一下抽着疼的太陽穴,出言安慰助理,“沒事,影響不了拍戲。”
助理看着他神情恹恹,明顯是很不舒服,也很頭疼。後面還有兩場戲,劉笑陽本來就是最晚進組的,再不拍進度就跟不上了。
坐了一會兒,劉呈匆匆走近。
劉笑陽站了起來,“劉導。”
劉呈瞅了他一眼,“生病了?怎麽搞的?”
“風吹着涼了,小事,不影響。”
聽他這麽說,劉呈點點頭,興奮道,“今天拍完你那兩場戲,最後那場我換了個人,很有靈氣,蘇州杭州這種地方果然是出溫婉美人。”
劉呈說的那場戲,不是重頭戲,主要是拍劉笑陽誤入茶山得見美人,重在畫面唯美驚豔。
但是就為了這麽個沒有幾幕鏡頭的角色,劉呈很是頭疼,試鏡的所有角色都沒有他想要的那種美感,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在衆人裏定了一個最出彩的,勉強頂上。
現在看來是找到人選了,而且是在蘇州找到的。
劉笑陽精神不好,笑了笑,言簡意赅,“恭喜劉導。”
劉呈找到了合适的人選,心情大好,朗聲笑道,“一定要拍好這場戲,笑陽。”
劉笑陽說,“那是當然,放心吧。”
劉呈滿意地點點頭,大步流星地走了。
接連拍了一個早上一直到下午,劉笑陽的狀态都不好,但是工作不能敷衍,他強撐着疲倦過了幾場和女主角的對手戲,到了最後一場不那麽重要的戲。
劉笑陽研究過劇本,主要是演出誤入仙境後那種震驚緊張之感,這個對他來說并不難。
劉呈把演采茶女的人安置在了茶山中,劉笑陽則站在山腳,他需要走到茶山上,然後撞見采茶女擡眸,驚詫有生人闖入。
為了營造清晨雲霧缭繞的美感,劇組生起了白煙。劉笑陽仰頭看了看山上,隐隐約約看見采茶女的服飾是以白色為主,還有一點綠色。
采茶的人需要穿得這麽仙嗎……劉笑陽暗自作想。
劉導這次真是下大功夫了。
開始拍攝。
劉笑陽着一身墨藍勁裝,踩着黑靴沿着茶山上的小道走了上去。
靠得近了,視野裏出現了一抹白色的身影,亭亭立在一片泛着濕氣的綠色中。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身影隐隐有些熟悉,和他記憶裏的一個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劉笑陽心頭狂跳,驀地想起代歸瀾說有辦法讓他和代如亦在蘇州見面,這裏又是茶山……
再走近一些,看清了那人的動作。
她手上掂着兩片茶葉,放在鼻尖下聞了聞,突然察覺有人靠近,霍然轉身,長發揚起又悠悠落下,幾縷發絲貼在臉上,神情驚訝卻不恐懼,點了朱色的唇微抿,偏着頭輕笑,“你來了。”
攝影機邊上的劉呈用手輕輕拍着劇本,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長長喟嘆了一聲。
此時此景,正合空山新雨,茶中美人。
先前代如亦一笑,他就知道合适的人選終于來了。
但他也拿不準對方會不會同意他的請求,見她遲遲沒有回音,有點着急,就開始向她解釋原因。
“這場戲雖然不是重點情節,但必不可少,和劉笑陽對戲能有這種效果的人很難找到……”
代如亦聽到這裏似乎突然來了興致,含笑道,“你剛才說誰?”
劉呈道,“……劉笑陽啊。”
代如亦點頭,“我同意了。”
“……啊?”劉呈慢慢反應過來,他打量了代如亦一眼,心頭一喜。
這位……該不會是劉笑陽的粉絲吧。
那事情就好辦了,有劉笑陽在,對方想必也不會臨時變卦。
商定了相關事宜之後,雙方都懷着複雜但期待的心情,喜滋滋地離開了。
他昨天才到的蘇州,今天就見到了代如亦,而且還在和他演對手戲。自慕尼黑之後,他們總在相遇。
……感覺有點不真實。
劉笑陽說出了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的臺詞,“你是誰?這裏是哪裏?”
臺詞一句沒差,神情也很到位。劉呈默默點評,不愧是青年演員中的實力派。
他不知道劉笑陽是真的震驚,只有代如亦能看出來。她覺得很有趣。
她的臺詞不多,不難記。
“少俠若是真不知此間何處,何故要擅自踏入。”代如亦摘下頭上的帷帽,戴到了劉笑陽頭上。
一個旋身,人就晃到了前面。
視野被遮住大半,劉笑陽急忙拉了拉帷帽,情不自禁跟着代如亦往上走,“我怎麽會知道……我不過是誤入。”
他皺着眉,似乎是疑惑,又像是受了蠱惑,聲音越來越輕。
劉呈在一邊看得幾乎要喝彩了。
他以前看過劉笑陽的影視作品,猜測這種臺詞他應該會演繹得偏重一些少年人的意氣,表現出一點煩躁。
但劉笑陽今天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他準确無誤地選擇了最為恰當的表達。
果然選角很重要,劉笑陽沒有讓他失望。
劉呈突然對這部作品充滿了信心。
劉笑陽不知道此時劉呈對他的評價,他感覺自己像在夢裏。
前方代如亦長裙曳地,聲音有些缥缈,“師父是跟我說了今日會有客人,你且随我來。”
劉笑陽跟着她走,繞進了茶山背後。
另一邊副導演喊了卡,這一條結束了。
代如亦瞬間輕松了許多。
她以前也去過片場,但沒拍過戲。雖然談不上緊張,拘束還是有幾分的。
為了做造型,她頭發上抹了不少發膠。代如亦伸手撥了撥頭發,有點心疼,她這可是真發。
代如亦擡頭,就見劉笑陽緩慢地撩了撩眼皮看過來,她正要說話,劇組的工作人員就上來了。
劉呈笑容滿面,“這場一條過,辛苦了。”
劉笑陽沒說話,代如亦看了看劉笑陽,又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
劉呈道,“好的,代小姐演技不錯,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合作。”
劉呈知道代如亦不是圈中人,但還是不死心地想試探一下。
代如亦委婉道,“有緣再說吧。”
劉呈心中有些失望,面色不改,“代小姐說的是,有緣再見。”
代如亦笑笑,從劉笑陽邊上走了過去。
劉笑陽看着她的背影,眼神複雜。
代如亦剛才對他說了一句話。
他聽清了兩個字,“等我。”
代如亦回去洗了個頭,囑咐別人如果有人來找她,先招待一下。
她把頭發洗幹淨,也不知道自己心急些什麽,頭發還濕着就轉了出去。
只有劇組的副導演拿着合同在。劉呈請代如亦在電影中露了臉,還有很多後續條款需要落實到協議上。
代如亦臉上的笑淡了許多,微微颔首,“劇組的人都走了,副導演辛苦。”
副導演不覺有他,玩笑道,“主演休息了,後勤也不能放松。”
劇組離開的時候他看見了劉笑陽的助理,理所當然認為劉笑陽也走了。
代如亦的情緒聽完這句話就低落了下來。
劉笑陽走了,他沒等她。
是不是怪她上次在慕尼黑酒吧那兒太冷漠了?追捧劉笑陽的人很多,劇組開機都要等他一個,他又憑什麽等她。
既然人都走了,她也就不用急了。
代如亦公事公辦,和副導演對了一遍合同,把不合适的條款一條條改過,最後确定下來把人送走,她打眼一看,天色已經暗了。
風灌進廳堂,代如亦一動不動,半晌後站起來,往茶山那邊去了。
現在也沒人在了,去看看也好。
代如亦抱着一點隐秘的期待摸着黑靠近茶山,果然沒有任何動靜。
她停了下來,覺得還不如回去的好。正打算走,耳朵裏就鑽進了人聲。
帶着鼻音的男音吐字重了許多,低沉沙啞,一下下敲在代如亦心上。
“三魂七魄都因你極盡溫柔……”
代如亦靠近,聽完了一小段。
“檐水穿牆,再細的癢,經年也刻成傷。長夜未央,盲眼偏貪看遠道的光。作足凄凄惶惶,歡愉也添演三分假相……”
古韻盎然的歌,浮光掠影,每一字都是刻骨的愛恨嗔癡。饒是代如亦從來沒有聽過這首歌,她還是神奇地聽清了每個字句。
忽然覺得腳下有些沉重,她走得慢了很多。
代如亦參演的是今天在茶山的最後一場戲,她一走,劇組也收工了。
劉笑陽借口第一次見茶山,晚上想再看看,把助理打發走了。
小姑娘一步三回頭,“感冒怎麽辦啊,早點回來啊。”
劉笑陽好笑道,“你是生活助理,又不是我媽,快走快走。”
助理一走,劉笑陽就打了個噴嚏。他身上裹着一張小毛毯,地面濕氣太重也不敢坐,就這麽站到了天黑。
直到看見了代如亦。
沒有靠近,也沒有說話,就這麽細細看了好一會兒,他才走近,把身上的毯子在代如亦身上裹了個嚴嚴實實。
她本來不冷,帶着對方體溫的毛毯裹在了身上,反而瑟縮了一下。
“怎麽唱起歌來了?”代如亦笑得有點勉強。
劉笑陽以為她是被凍到了,又給她拉了拉毛毯,“天黑得挺早的,我覺得唱完這首歌,你就該來了。”
再細的癢,經年也刻成傷。
想起他剛才唱的歌詞,代如亦心髒一縮,“……要是我沒來呢?”
劉笑陽低聲笑道,“再唱一首。”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歌詞來自河圖《寸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