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萬事已定

午餐過後,代如亦和劉笑陽坐在茶樓裏消磨了一整個下午。

一排雅座對面坐着幾個身穿旗袍懷抱琵琶的婉約女子,口裏正唱着評彈。細細軟軟的聲調裏,兩個人坐在溫暖的室內都很放松。

劉笑陽認真注視着臺上的評彈,側臉線條柔和,一只手輕輕地打着拍子,看得出來極為享受。

這樣的環境裏,就算誰有話想說也不會直接出聲,代如亦想了想,給劉笑陽發了一條微信。

—你好像很喜歡傳統的東西。

上次在茶山聽到他唱的歌也是綿長委婉,古韻盎然。

劉笑陽餘光裏一直留意着代如亦的動作,當下就摸出手機來給她回了一條消息:

—嗯,我只接古裝戲的劇本。

這幾年來的确是沒看到他拍過現代戲,代如亦回道:

—現在很多人都是演而優則唱,你倒是一首單曲都沒發過。

連一首影視劇的主題曲都沒有出現過,實在不太符合這個圈子的規律。

以劉笑陽的嗓音條件,應該早就被發掘了才對。

劉笑陽低頭笑笑,敲了幾個字過去:

—沒想過要在這個行業裏久待。

所以自然不會考慮更多的發展方向。

他只專注拍戲,有時候再跑跑宣傳,多的一件事都不肯做,經常把林源氣得吹胡子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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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如亦看到他的回複,會心一笑,正要把手機收起來,就看到聊天界面上又多了一條消息:

—你想聽的話,以後單獨唱給你聽。

代如亦回他:

—唱上三天三夜。

劉笑陽略一思索,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從善如流回道:

—好。

代如亦收起手機,心神一蕩,像吃了奶糖一樣甜絲絲的。

沈從文先生在《邊城》裏寫茶峒的男兒如果要向心儀的女子求親,需要對她唱上三天三夜的情歌,故事裏的傩送卻只對翠翠唱了一個晚上。

篇幅不長的小說,卻是凄婉刻骨。

代如亦不想做翠翠,但她如今也有了一個願意對她唱三天三夜情歌的人。

何其有幸,她遇到劉笑陽。

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時光總是過得比想象中快,在評彈聲中順帶吃了晚餐過後,接劉笑陽的車就到了茶樓門口。

代如亦目送他上車,劉笑陽搖下車窗問她,“你要回福建麽?”

“明天就走。”代如亦應道。

劉笑陽把一只手伸出車窗,小指對代如亦勾了勾。

她遲疑了不過兩秒,就把手放在了劉笑陽的手心。

劉笑陽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低聲道,“福建見。”

代如亦也低聲回道,“好。”

劉笑陽收回手,車很快開遠,消失在了長街盡頭的轉角處。

代如亦站在原地看了會兒,轉身往回家的方向走了。

次日早晨,代如亦坐上了去泉州的動車,在晚飯前拖着行李箱到了五店市。

五店市雖然是景區,但是在非節假日和周末的時候人就不算很多。她放好東西,看見桌上的花瓶裏多了幾枝百合花,她離開的時候還沒有。

不用多看,她也知道那是假花。細竹條上貼紙做出來的手工假花,花間還噴了百合香水,足可以假亂真,第一次看的人絕對看不出來這是假的。

代如亦鎖好門出去,在一處老街上找到了一個賣糖畫的木屋,裏頭坐着個眉目清隽的老頭,正盯着桌面仔細地澆着糖汁。

他發間斑白,皮膚上也起了一塊一塊的老人斑,但是眼周一塊卻幹淨溫和,單看眉眼的話,完全猜不出他的年紀。

代如亦早把價目表記熟了,看也不看就直接掃碼付款,“要個孫悟空。”

老人頭也不擡,聲音低啞道,“前面插的有,自己拿。”

他的普通話裏帶着老一輩人的閩南口音,每個字音都發得不幹淨,連成一句話聽起來很有種滄桑味道。

“就要你手頭上那個。”代如亦說。

老人沒說話,手上穩穩地畫完一個齊天大聖,等糖汁凝固以後把糖畫裝好遞出了窗口,嘟囔道,“就你事多。”

代如亦把糖畫接過來,眉眼帶笑喊了一聲,“師父。”

她師娘早逝,生前最愛百合花,據說出嫁的那一天手上還捧了一把香水百合。師娘年輕的時候,只要是百合不在花期的時節,師父就手工做紙百合送給她。幾十年下來,她師父這手技藝已經練得堪稱爐火純青,出神入化。

代如亦一看桌上多出來的紙百合,就知道她師父來過了,只是不知道離開泉州沒有,于是打算出門去看看。

她師父待在這裏的時候,白天沒事就會出去賣糖畫。

代如亦過來一看,果然就見他正坐在木屋裏澆着糖汁。

岑鳴鶴見天色不早了,把屋子鎖了,和代如亦往回走。

他雙手負在身後問,“剛到?”

“嗯。”代如亦說,“在桌上看到了百合花,就出來了。”

岑鳴鶴說,“你今年回來得晚了。”

代如亦默了片刻答道,“有點事耽擱了。”

岑鳴鶴停下腳步,吩咐道,“臉轉過來我看看。”

代如亦照做。

岑鳴鶴掃了她一眼,悠然道,“好事将近了吧?”

代如亦聞言奇道,“這就看出來了?”

比起不好意思,代如亦現在更多的感覺是驚奇。就算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她還是沒能習慣她師父算命看相的高深莫測和精準無比。

岑鳴鶴淡淡道,“難道還需要在你臉上看出個洞來不成。看一眼,夠了。”

“大師兄就不行。”代如亦說。

岑鳴鶴不以為然道,“十來歲的時候跟我學東西就吊兒郎當的,他那點水平也就夠糊弄糊弄外行人。”

代歸瀾是岑鳴鶴門下傳授技藝最雜的弟子,幾乎是算命蔔卦外國文學流體力學……什麽都要學。

他究竟學去了多少要見仁見智,只有于茶道一途是早早地出了名。

“我說他懶散,我媽還說他那是出世的筋骨。”代如亦把王芸煙的話學給岑鳴鶴聽。

“他打小就會讨芸煙的歡心,心眼太多。”岑鳴鶴擺擺手,“不說這個逆徒了,說說你。”

“……我?”

“對,你。”岑鳴鶴說,“我明天去海南了,趁着還沒走,總要把你那是什麽情況給摸清了。”

代如亦一聽他這麽快就要走,不舍道,“去海南幹嘛,在泉州過冬也一樣暖和。”

她師父四處雲游,其實早就該走了,現在還留在泉州多半也是特意在等着她。

雖然心裏很清楚,但是自從前幾年岑鳴鶴開始游山玩水以後,他們師徒倆一年最多只能見一面,一次也沒幾天。她跟在她師父身邊十多年,感情不亞于親生父女,當然會舍不得他走。

岑鳴鶴不理她,只道,“你現在過得還高興嗎?”

代如亦愣了愣,眉眼低垂道,“高興。”

岑鳴鶴露出見面以後的第一個笑,欣慰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二十多年前他只在代如亦的滿月酒上見過她一次,沒想到再次見面就是她生了病,被代新醇夫婦送到他那裏休養。

從再簡單不過的和生人碰面都困難,到将她養到可以獨自走出房門,岑鳴鶴和代歸瀾花了不少心血。

她十八歲那年高考完回來,開了門亭亭玉立地站在了門口。岑鳴鶴轉頭就去給早逝的妻子上了香,顫着手燒了一張“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紙條給她看。

他妻子尚且在世的時候,很喜歡冰雪可愛的小代如亦。只可惜多年後代如亦來到福建,她已經走了,錯過了一段互相陪伴的緣分,岑鳴鶴便帶着她的那份喜愛一起盡心盡力地照顧代如亦。

到了現在,也已經十六年了。他身體健朗,代如亦喜樂安康,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晚餐吃得很簡單,清粥小菜。

岑鳴鶴吃東西一向清淡,他在的時候,代如亦也跟着吃得清淡。

飯後代如亦去洗碗,岑鳴鶴出門散步。

她在蘇州王芸煙不會讓她做家務,只有回了福建,代如亦才會自己着手做家務。

她把一段時間沒用過的餐具全都拿出來洗了一遍,快洗完的時候,岑鳴鶴回來了,坐在桌邊修剪他的“百合花”。

等代如亦從廚房裏出來,岑鳴鶴已經回房休息了。她師父上了年紀,又很懂得養生,向來是早睡早起。

代如亦見狀也準備去洗了澡睡覺,想了一下又先給劉笑陽發了條信息報平安,進了浴室。

等她洗完了澡,從浴室一出來就看到了劉笑陽的回複,“我也在橫店了。”

他昨天晚上應該就到了,見到她的信息竟然也這麽跟着補了一句話來報平安。

代如亦莞爾回道:

—工作加油,晚安。

過了一個多小時她收到回複:

—你也是,晚安。

代如亦特意調了鬧鐘,第二天早上六點鐘就起了,起來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卻發現岑鳴鶴已經走了。

她特意早起,最後還是沒能趕上送她師父一程。

按照慣例,岑鳴鶴離開一個地方的時候不喜歡有人送別,所以會一早就出發。代如亦就沒告訴他,打算自己早點起來跟着去送一送,她師父也不能說什麽。

沒想到岑鳴鶴走得這麽早,壓根就沒給她趕上的機會。

代如亦正兀自嘆息,她放在卧室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劉笑陽打過來的視頻通話。

代如亦走過去拿起了手機,正要接聽,又突然反應了過來,急急忙忙把身上的睡衣換了,梳理了一下頭發才跑去接聽。

還好劉笑陽還沒挂斷電話。

視頻跳出來,畫面先晃了一晃,過了幾秒穩定了下來。代如亦看見有白色的小顆粒簌簌落下,遠景裏有人撐着傘匆匆來去,傘上也是白花花的一片。

一只男人的手忽然出現在鏡頭裏,半截手掌下的手指修長白皙,十分賞心悅目。

劉笑陽跟她打了個招呼,把手收回去,淡淡道,“下雪了,給你看看。”

隔着屏幕看雪景,入眼一片全是冷色調,心裏卻覺得暖暖的。代如亦淺淺應了一聲,“很好看。”

劉笑陽……竟然把她的一句看不到雪都記在了心上。

代如亦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似乎是感動,但喜悅中又有一些心疼。

“這麽早你就在外面了?”代如亦問道。

“嗯。橫店十二月份很難下雪,導演想借着這個機會提前拍雪景的戲。”劉笑陽說着,助理跑了過來,“笑陽哥,要上妝了。”

“知道了。”代如亦聽到劉笑陽應了一聲,又來跟她說話,“你知道初雪的寓意麽?”

“知道。”代如亦柔聲道。

她出不了門的那幾年看了不少韓劇,自然知道這種經典橋段。

在韓國,關于初雪的傳說很多,其中有一個說法是和喜歡的人一起看初雪就能永遠在一起,劉笑陽想問她的應該就是這個。

劉笑陽聽到她的回答,低低笑了一聲,那頭助理又催道,“笑陽哥,到你了!你在跟誰視頻呢?”

助理八百年來還是第一次看見劉笑陽跟人視頻,八卦之心頓起。

鑒于劉笑陽佛系、想來也不會跟她計較,于是她心下一動,便偷偷摸摸地湊過來看,沒想到劉笑陽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立刻就把手機舉高了,助理只好悻悻縮到了一邊。

劉笑陽換了前置鏡頭,代如亦在視頻裏看見了他的上半身。

他穿着不厚的針織衫和短款羽絨服,羽絨服的拉鏈沒有拉上,脖子周邊空蕩蕩的一片,露出了形狀優美的鎖骨。

劉笑陽似乎在往室外走,肩上發上很快就落了一層薄薄的雪,映着他輪廓清晰的臉,格外冷冽好看。

他溫聲道,“我要走了。”

代如亦囑咐道,“拉鏈拉上,戴條圍巾。”

“好。”劉笑陽應了一聲,視頻畫面一黑,通話結束了。

代如亦呼出一口氣放下了手機,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了往外看,外面天光大亮,一看就是要出太陽。

劉笑陽那邊飄起了鵝毛大雪,她這裏卻是天氣晴朗,差別可以說非常大了。

他穿得也太少了。上次劉笑陽的感冒最後就拖到了發燒,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代如亦想。

早餐後她想了想,還是不放心,要了劉笑陽的地址想給他寄點東西,劉笑陽卻怕她麻煩,再三保證會注意身體,代如亦方才作罷。

等他過來了,泉州的冬天這麽暖和,也不用擔心他會被凍到了。

忽然之間,代如亦就開始期待和他見面的那一天了。她去了安溪恢複工作,在茶山邊上拿着臺歷本一天天地劃日期,等待着漫長的十二月份過去。

一月底,劉笑陽正在拍攝的電影官方微博發布了殺青宣傳,劉笑陽也轉發了這條微博。

原博的轉發量是十幾萬,劉笑陽的那一條卻在發出後的一小時內就破了百萬,并且随着時間過去,轉發數字還在節節攀升,一時間消息霸屏了各大娛樂網頁版面,輕輕松松便又登頂了微博熱搜。

代如亦看到消息後沒多久,劉笑陽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我宣布退出娛樂圈了。”

“剛看見了。”代如亦說。

劉笑陽轉發了那條微博,慶祝電影殺青的同時宣布了自己即日起退出娛樂圈的消息,還在邊上附了一張和晶娛合同到期的圖片。

他和晶娛正式簽約是在拍完《夜茶》的半年後,今年一月初他和公司的五年合約就到期了。

他選擇這個時機發表聲明,也是順帶給新電影做了個最大的宣傳,後期的宣傳他不會再跟進。林源和劉呈都參與了這部電影的投資,劉笑陽這麽做也算是投桃報李了,盡己所能讓他們多獲得一點收益。

“我明天的飛機,下午四點到泉州。”萬事已定,劉笑陽笑道,“你來接機麽?”

代如亦頓了頓道,“你也不怕被拍到。”

劉笑陽退圈的事正在風口浪尖上,現在正是熱度最高的時候,粉絲們正處于歇斯底裏毀天滅地的狀态,如果被人拍到他們在機場的照片總歸是個麻煩。

“我現在已經不是演員了,還有……”劉笑陽靜了一瞬,代如亦把手機聽筒的聲音開到最大,就聽他輕聲說,“我想早點見到你。”

代如亦慢慢吸了一口氣,立場瞬間倒戈,“明天……機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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