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眼睛和琥珀
見到對方發怒, 風燭不禁一怔。
停頓片刻,他驚喜的笑道:“你竟然會生氣?”
“差點以為你是天生的聖人,永遠理智冷靜, 沒想到你也有不能自持的時候……”他貼近窗戶, 金色眼眸明亮起來, 在黑夜中熠熠生輝, “因我而生氣。”
伊祁與他之間,只有一窗之隔。
之前一直在屋外徘徊的怪物,此時也不見蹤影, 絲毫不敢來騷擾風燭。
伊祁銀眸微垂,輕輕嘆息, 突然連氣都生不起來。
懶得再理會這名金眼小賊,他轉過身, 向禮堂中央的空地走去,誰知剛剛邁步,一只手臂卻突然攬住他的腰,止住他的步伐。
“再次重逢, 小伊卻這般冷淡,為何如此無情?”不守信用的小賊, 緊貼在他背後, 附在他耳邊悄聲怨道。
剛剛還在屋外的風燭, 只不過一個轉身的時間, 竟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身後。
就在風燭進屋的瞬間,原本寂靜的禮堂外, 再次響起怪物沉悶痛苦的呼吸聲, 繞着門窗不斷打轉兒。
顯然, 沒了風燭的威懾, 蟄伏的怪物卷土重來,企圖尋找機會進入禮堂。
屋子裏,風燭還想貼貼,伊祁卻面無表情,将他的俊臉推開:“是伊祁,不是小伊。還有……”
“還有正常的社交距離!好的,我懂!”對方沒有糾纏不放,自覺地松開手臂,舉起雙手,後退兩步拉開距離,臉上的表情十分無辜。
伊祁回頭看了他一眼,頭疼地掐住眉心。
每次見到這人,他的腎上腺素都會飙升,需要強行使情緒冷靜下來,才會降回正常水平。
風燭看着他,突然輕聲說道:“不要故意壓抑自己的情緒,人類本身就有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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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祁再次轉頭看向他,目光若有所思,然後回頭看向禮堂中央。
中央的空地上,武明和張美互相摟抱,膽戰心驚的踩在椅子上,在周圍學生瘋狂的起哄中,艱難的起舞。
摞起來的椅子搖搖欲墜,每一個舞步,都有可能讓座椅翻倒,使起舞的兩人倒栽下來。
伊祁原本想要直接打開手電筒,此時卻動作略頓,突然轉過身,臨時改變計劃。
他一把攥住風燭的手腕,道:“既然你閑得無聊,到處看戲找樂子,不如幫我一個忙?”
風燭金眸微睜,表情略有些驚訝。
他盯着伊祁主動握上來的手掌,嘴角漸漸勾起:“既然是美人的要求,我自當奉陪。”
話音未落,他便被伊祁一把扯去。
此時,被起哄的武明和張美,皆是兩腿發抖,已經快要撐不下去。
他們腳下的椅子顫顫巍巍,眼看就要連人帶椅一起摔下來。
突然之間,兩人覺得身體一輕,衣領像是被人拉扯,不由自主的跌下座椅,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來臨。
他們以一種安全科學的姿勢,跌坐在地,卻只是摔了一個屁股蹲,身體毫發無傷。
武明和張美皆是一臉懵逼,不約而同的擡頭望去,卻見伊祁和一個暗金眼眸的男人,十分自然的頂替了他們兩個的位置,踩在兩張摞起來的座椅上。
周圍起哄的學生,一開始見武明他們跌落下來,全都轟然起身,慘白的眼珠轉動,表情不善地盯向空地中央,臉上表情陰森,仿佛随時要撲上去,當場将兩人撕碎。
可見到有人主動替代他們的位置,那些學生也就平靜下來,重新坐回去,更加用力的鼓掌,繼續語氣詭異的起哄道:“蕭韻,跳舞!蕭韻,跳舞……”
張美和武明見狀,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結束,終于松了一口氣,撐起顫巍巍的雙腿,互相扶持着爬起,老老實實躲到角落裏茍着。
破音響裏傳來的音樂,越發尖銳刺耳,催促着空地上的兩人繼續起舞。
風燭目不轉睛的盯着伊祁,主動上前攬住對方的腰,扶着對方的肩膀,笑道:“小伊會跳舞嗎?”
伊祁已經不再試圖糾正他的稱呼,淡淡道:“知道舞蹈的基礎理論,不曾實際操作過。”
“不必擔心,我可以帶着小伊。”風燭微笑,足尖轉動,開始兩人的舞步。
身形翩飛,舞步輕移,兩人在方寸之間進退騰挪,腳尖在狹小不穩的座椅上起舞,卻像是兩只落在荷尖上的蜻蜓,輕盈而不搖晃。
一輪舞步下來,風燭不禁驚訝:“小伊這份舞蹈功底,可不像是初學者……”
伊祁神情平淡:“按照教學視頻裏的标準動作,調動自己的神經肌肉,讓身姿舞步落在既定的位置,如此而已。”
風燭啞然失笑:“這可是慶祝情人節的晚會,如此浪漫的時刻,你一定要執着于嚴謹科學嗎?”
“好,那我們就說些無關科學的話題…”
舞步輪轉,兩人在狹小空間內換了一個身位,伊祁主動攀上對方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問道:“你既然出現在這裏,學校裏的異常是否也與你有關?”
風燭的舞步一頓,少有的不再微笑,金色眼眸微微黯淡:“原來在小伊眼中,我便是那萬惡的罪魁,一切不幸的來源……”
“直接回答問題,不要扮可憐!”伊祁握着對方肩膀的手掌,用力了些。
僞裝的失落一掃而空,戲谑再次浮現在風燭眼中:“小伊好狠的心,不怕我剛才是真的傷心。”
伊祁看着他,眼神格外冷靜,平淡的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無聊的人,唯一的樂趣就是鬥蟋蟀,最喜歡看兩只卑微渺小的蟋蟀在一起拼死厮殺。”
“偶然有一天,他見到一只格外勇武強健的蟋蟀,與衆不同,比其它蟋蟀更勝一籌。于是見獵心喜,一心想要将這只特別的蟋蟀收入自己囊中。”
“但那只蟋蟀并不好收服,常常對他張牙舞爪的鳴叫,卻只是給他多增添幾分樂趣而已。”
伊祁擡起頭,定定地看着風燭,神色冷峻:“你說,那個無聊的人,會因為蟋蟀對他态度冷淡,而真心實感的傷心嗎?”
風燭望着他清澈的眼瞳,不禁一愣。
怔愣過後,便是一陣瘋狂的大笑,笑得他上氣不接下氣。
“真糟糕,我竟然越來越喜歡你了……”笑過之後,他低頭附在伊祁耳邊,悄聲說道。
“真可惜,我不是那只蟋蟀。”伊祁同樣平靜的回道,“你也不會是高高在上的神。”
恰在此時,詭異的音樂聲停了。
一曲舞畢,學生們紛紛擡起頭顱,慘白眼珠目不轉睛的盯着兩人,嘴角邊惡意的笑容越發明顯:“禮物環節,禮物環節……”
周遭的氛圍,沖淡了兩人暗流湧動的對話,風燭快速的一擡手,指尖舉起一枚暗紅色的寶石。
“這個禮物,小伊送與我如何?”他若無其事的說道。
伊祁摸了摸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只摸到一個空蕩蕩的戒托。
剛才親密的一支舞,他的集成激光儀被對方摸走了。
“果然是個不問自取的小賊……”他嘆息道。
風燭輕聲哄道:“下一輪贈禮,我送你一個更好的禮物。”
“我之前就向你承諾過,以後送你一塊最漂亮的琥珀。”
伊祁嗤笑:“我記得某人還承諾過,如果不守信就把自己的眼珠挖出來。”
風燭沖他眨眨眼,漂亮的金眸流轉,卻沒再說話。
禮堂裏再次響起音樂,随着周圍學生們的起哄,本就岌岌可危的座椅上方,再次摞上一把椅子。
三把椅子疊在一起,危如累卵,仿佛一陣風吹來,就能把這疊脆弱的木架吹散。
學生們臉上的表情越發陰森,極其渴望地盯着立于頂端的兩人,似乎迫不及待的期盼着兩人跌落下來。
可是他們二人再次起舞,舞步猶如狂風中的草尖兒,輕飄柔美,卻又穩穩的紮根立足,足尖下的椅子分毫不動。
現在這種情況,像是出乎了學生們的意料。
它們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煩躁的神色,并逐漸躁動起來,仿佛就算是跳舞,也無法安撫它們。
伊祁冷眼旁觀,道:“看來,當初它們就是這樣惡意起哄,故意捉弄為難別人。”
“三把座椅摞在一起,普通人根本無法穩當的站立,更別說在上面跳舞,勢必會從高處跌落。”
“以目前的高度,成年人摔下去,可能會直接摔斷腿骨。”
“那名叫做蕭韻的女生,應該就是遭遇到此類慘劇。”
分析過後,他又擡頭看向風燭。
風燭連忙舉手投降,滿臉無辜之色:“莫看我,我真的沒有在這裏投放自己的力量。”
“這所中學的異常,是他們自己的惡所造成的!經過十幾年的時間消磨,如果不是全靠一份執念撐着,這裏的小鬼早就消散了。”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嘆息一聲:“其實如果你們不來,讓時間再消磨三五年,這份執念也差不多要被磨沒了。”
“只不過你既然來了……估計它們會消散得更快!”
“畢竟,獵物和獵手的位置,誰能說得準呢?”他對伊祁眨眨眼,笑道,“祝願它們能撐過今晚!”
再一次,音樂聲停了,又一支舞曲結束。
可伊祁和風燭兩人,依然安全的站在椅子上,身形不搖不晃,穩如泰山。
學生們等不及了,急躁地站起來,慘白的眼珠隐隐發紅,渴望地盯着兩人,嘴裏麻木的催促道:“禮物環節,禮物環節……”
可看它們的神色,就算伊祁兩人互贈禮物,估計它們也不會再給一次機會,很有可能會直接撲上來。
無人注意的角落裏,武明和張美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十分緊張的注視着空地。
伊祁眼見時機已到,也在暗中準備,随時實施自己的計劃。
就在雙方蓄勢待發的時刻,風燭卻突然攥住伊祁的手掌,大聲笑道:“來,這次該我送你禮物了!”
“還記得我承諾送你的琥珀嗎?”
伊祁敏銳的察覺到不對,立即擡頭看向對方,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風燭沖他眨眨眼,在愉悅的笑聲中,将手指探入自己的左眼。
鮮紅的血液流淌過臉頰,那只金色的眼睛被粗暴取出,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眼眶。
殷紅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原本氣勢兇煞的衆鬼,在嗅到風燭的血腥氣後,突然連連後退,僵硬的臉上滿是驚恐,盡量離那些血液遠一些。
它們仿佛是看到餓狼的綿羊,眨眼間,瑟瑟發抖地擠作一團,似乎想要逃離此地。
而在伊祁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風燭微笑着托起他的手,将眼睛塞入他的掌心。
他怔怔地低頭看去,卻見那枚金色眼睛落入手中,卻變成一塊金燦燦的琥珀,清澈透亮,觸感溫熱,還沾染着新鮮的血跡。
“我的眼睛漂亮嗎?”
風燭毫不在意地大笑着,淋漓的鮮血染濕半張臉,自顧自地低下頭,與伊祁額頭相抵。
霎時間,伊祁的懷抱一空,對方已然離開。
就在同一時間,頭頂上方的燈管砰然炸裂,整座禮堂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裏,學生們的鬼魂一齊嘶喊,莫名的恐慌開始蔓延,座椅翻倒的聲音響成一片。
“撲通!”
一直在屋外徘徊的怪物,就在內亂開始的那一刻,終于抓到機會,迫不及待的撞開大門,喘着粗氣撲進屋內。
這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禮堂裏面頓時混亂到極點。
伊祁眼神一凝,瞬間從高聳的座椅上飛身躍下,向武明張美躲藏的牆角趕去,疾聲喝道:“退到我身後!”
顯然,風燭雖然已經離開,但他臨走時還捎帶手打亂了伊祁的計劃,讓局面變得更加混亂有趣,算是他留下的第二件“禮物”。
而第一份禮物,此時還沉甸甸的捏在伊祁手心裏,散發着溫熱的血腥味。
伊祁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腎上腺素又要飙升。
他沉住氣,穩住理智,以最快的速度,用神經源信號遙控打開禮堂裏的所有布置。
朱紅色的燈光,驟然劃破黑暗。
所有被改造過的手電筒,照射出的不是燈光,而是伊祁提前用程序編輯過的道家符篆。
《解災化煞真符》、《斬邪鬼符》、《定身咒》、《五雷鎮宅符》、《九煞天蓬符》……
皆是一些殺傷力極大的符篆,與手電筒的光線相結合,被放大後重新編程,織成一座細密的牢籠,将大半個禮堂籠罩在其中。
光線亮起,只見伊祁身處角落,展開雙臂護着身後的武明張美,警惕地看向禮堂中央。
方才作亂的學生群鬼,已然沒了蹤影,只剩下一張照片晃悠悠的飄落至地面,顯然是受不了符篆的威脅,它們只得重新躲回合影裏。
而那個一直潛伏在黑暗中的怪物,卻是逃脫不得,被迫困在符咒牢籠中,焦急茫然的四處打轉。
他挪動爬行,試圖靠近周圍無處不在的符篆,卻被道家符篆灼傷,重新退回空地處,徒勞的張大嘴巴,發出無聲的嚎叫。
而之前緊鎖的大門,經過剛才怪物的撞擊,此時正毫無遮攔的敞開着。
眼見衆鬼遁逃,怪物被困,伊祁這才放下心,領着身後的搭檔,小心避開怪物,貼着牆邊走動,通過大門順利逃出。
他這一系列操作,全都被直播間的觀衆看在眼裏。
【好驚險!好刺激!我剛剛還以為主播逃不出去了!】
【對于主播的神操作,我已說不出更多溢美之詞!所以現在我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剛才那個男的是誰?從哪兒冒出來的?我是個新人誰能給我解釋一下?】
【你去翻主播之前的直播回放,羅家老宅那一期就有這人,哭泣畫廊那期也有他,直播間的常駐嘉賓,老熟人了……當然,他也很有可能不是人。】
【我也想問一句——這家夥一直都這麽Gay嗎?】
【不,從之前的直播來看,這個金眼賊只對主播給裏給氣,對其他人簡直高傲得沒邊,從沒正眼看過別人。】
【媽呀!金眼賊你放開我們家主播,我特麽不想看什麽見鬼的血腥愛情故事!】
【認命吧!人家連眼珠子都當禮物送人了,主播的粉絲們,準備好迎接一個神經病男嫂子吧!】
【NO~~我拒絕!不要神經病,不要非人類!】
【前面的彈幕,難道重點不該是男嫂子嗎?那厮特麽是個男的……】
因為風燭的問題,直播間裏的彈幕,成功吵成一團。
現實中,伊祁則帶着自己的兩名搭檔,在夜色的掩護下,順利遠離禮堂。
只是他們沒走多遠,迎面便撞上另外一支隊伍。
周祖帶着他的兩名手下,手裏拿着搶來的日記,十分警惕的站住腳步,遠遠與伊祁三人對峙。
仇家見面,真是不巧。
只是周祖用兩眼一掃,發現對方手中拿着一份地圖,顯然已經再次找到其它線索。于是他的眼中不禁閃過一絲貪婪,對地圖垂涎三尺。
而伊祁盯着他手裏的日記,也不禁皺緊眉頭。
雖然兩人都沒有說話,但氣氛卻陡然緊張起來。
正當劍拔弩張之際,突然,一道沙啞的聲音傳入雙方耳中。
“讓一讓,讓一讓……腳擡一下。”
只見壓抑的黑夜中,從校園深處走來一位老太太,腰背佝偻,滿臉皺紋,頭發花白,蒼老而年邁,表情茫然地闖入人群中。
老太太手裏拖着一個深黑色的大口袋,無視衆人,只顧着深深低頭,彎腰在地面上尋找着什麽。
她拖在身後的袋子“哐啷”作響,裏面放滿了瓶瓶罐罐,顯然是以撿垃圾為生,身上也散發着一股濃烈的惡臭氣息。
當她經過衆人身邊時,那股惡臭更加明顯,幾乎到了讓人無法忍耐的地步。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風燭:“小伊,送給你我的眼睛!”
(一下子完成兩個承諾,我真棒!耶~~)
伊祁:“……腦殼有問題!”
(恭喜!你的金眼小賊升級為金眼騙子,又從金眼騙子榮升為金眼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