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荷包
鐘園愣了一下, 坐到後排。
賀薄文沒什麽表示,只讓喬阿系好安全帶,回頭看她一眼, 告知:“走了。”
“好。”
鐘園看着副駕駛的女孩, 她極度放松地半躺在座位上,還跷起二郎腿, 與在老師家的狀态完全不同。
可能是占了自己位置的原因,鐘園這一路心情都有些微妙。
車裏一陣詭異的安靜。
喬阿按下車窗, 把手伸了出去。
賀薄文看她一眼:“收回來。”
“哦。”
喬阿坐正,從兜裏掏出口香糖, 抽出塊一塊遞給賀薄文:“薄荷味。”
賀薄文沒接:“不用。”
喬阿又轉身遞向後座,與鐘園目光對上,半點沒慫, 提了下嘴角:“吃嗎?姐姐。”
這聲姐姐本該叫人高興,可鐘園莫名覺得怪怪的, 又不好表現, 親和地搖頭:“我不吃,謝謝。”
賀薄文沒聽到兩人對話似的,一言不發。隔了許久,見喬阿拆開第二塊, 才開口:“少吃點, 牙壞了。”
喬阿笑得眼尾彎彎:“最後一塊。”
什麽啊?
Advertisement
鐘園視線在兩人間來回轉,感覺此刻自己像個外人似的。
她只知道這個女孩在賀薄文身邊養了很久,兩人也不是法律上監護與被監護的關系, 聽老師說是摯友的女兒,一生下來就認識了。本來覺得無父無母、身世凄慘,還抱有幾分可憐之心, 可現在這種情況,隐隐的醋意是怎麽回事?尤其是賀薄文對她說話時的語氣。
充滿了……寵溺?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倒吸口氣,與賀薄文說話:“薄文。”
“嗯?”
她一時又不知道說什麽,随便扯了一句:“溫度有點高了,調低一點。”
“好。”
……
到家樓下,賀薄文下車将後備箱的手提袋拿出來,遞給鐘園,兩人在外面說幾句話。
喬阿坐在車裏,見鐘園笑了,氣得雙手捂住眼睛。不看不看,眼不見為淨!可又忍不住偷偷瞄一眼,就見賀薄文也微笑起來。
死薄荷爛薄荷臭薄荷!笑什麽!她皺起眉,一個人生悶氣。
不一會兒,賀薄文坐進來,把車倒出去,與鐘園點下頭便開走了。
今晚喬阿陰一陣陽一陣的,賀薄文知道她不喜歡鐘園,随口問:“這麽反感?”
“是,我就是不喜歡她。”
另一邊,鐘園踏上樓梯,忽然又回頭,看車遠去。好像是女人間的感應,總覺得哪裏不對。她站了幾秒鐘,輕笑一聲,繼續上樓。
那算什麽女人,小丫頭片子。
……
“有什麽想法可以直說。”
喬阿背對他,手臂交疊趴在車窗上:“說過了,不喜歡,別問理由,問也不說。”
“好,那就不提她。”
“不行。”喬阿轉過身,一本正經地說:“提。”
“不喜歡還要提,存心找不痛快。”
“她多大了?”
賀薄文想了想:“三十出頭吧。”
“那是三十幾?”
“不清楚,可能三十一,或者三十二。”
喬阿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年紀都記不清楚,還能有多在乎?她又問:“她獨生子女嗎?家裏也在催婚吧?”
“要不給你電話,你和她聊聊。”
“我就要問你。”
“那我不清楚。”
喬阿沉默了一會,冷不丁問道:“你喜歡小孩嗎?”
“哪種小孩?”賀薄文看她一眼,“你這種?還是嬰兒?”
喬阿幹瞪着他不說話。
他笑答:“嬰兒的話,不是很喜歡。”
“為什麽?”
“我怕吵。”
“你在暗示我吵得你煩嗎?”
“你不吵我,反倒不習慣了。”
“那我上大學你會想我嗎?”
“不會。”
“為什麽?”
“一個人清淨。”
喬阿皺起眉,擰他的手臂一下,硬邦邦的,使了些好勁。
賀薄文任她掐:“別動手動腳,出意外大學也別想上了。”
“正好天天在家陪你。”
“養不起。”
“好養的,給口吃的就行。”
“沒看出來,鬧心得很。”
喬阿癟了下嘴:“你好煩,老氣我幹什麽?”
“一氣起來就像個大青蛙,好笑。”
“……”
……
晚文最近睡眠越來越差,尤其是早上,總是四點多就醒過來,翻來覆去睡不着。再加食欲不振,吃的少,今早跑操時暈過去,摔得額頭破了。
晚文在學校名聲很大,從高一到高三,即便不認識人,也熟悉這個大名。她的作文總是被印成典範發給各個年級,也經常作為學生代表講話,再加上人長得漂亮,很難不成為校園知名人物。
因此,遠隔四個班的喬阿都聽到消息。
好在只是暫時的昏厥,很快醒了過來。
班長和老師帶她去校醫室。喬阿趕過來的時候,她正在輸葡萄糖。
“你怎麽暈倒了?感覺怎麽樣?還是去趟醫院吧?老師通知家裏了嗎?”
“不用麻煩他們過來,我就是昨晚沒睡好。”她見喬阿打量着自己,繼續解釋:“昨晚做題做過時間了,快兩點才睡,只是睡眠不足而已,還有點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別擔心。”
“你別把自己搞這麽累,身體最重要。”
晚文點點頭:“你回去吧,快打上課鈴了。”
“我陪你會。”說着就抽出凳子坐下去。
“我真的沒事,打完吊瓶就回去,別耽誤你上課。”
“化學課,講試卷,我将近滿分,不聽也沒事。”
“你還是回去吧。”
喬阿被她推了一下,看來是真不想自己待在這:“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在這睡一覺,落一兩節課也不影響。”
“好。”
“我走了。”
“再見。”
見喬阿走,晚文身體洩下去,揉了揉太陽穴。
吊瓶打完,她就回班級了。教室在四樓,上樓梯走神,來到了五樓,發現走錯後,又趕緊折回去。
旁邊教室裏傳來女老師講題的聲音,尖銳刺耳,像無形的針一樣紮她的頭顱,頭更疼了。
她突然停下腳步,輕捶胸口,感覺悶得有點喘不上氣,轉身朝防護矮牆走過去,深吸幾口吹來的暖風。
好受多了。
她往樓下看去。
五樓,說不高,也不矮。
正出神,巡視的教導主任叫她一聲:“賀晚文?”
晚文頓時後退,警惕地看着來人:“老師好。”
“在這站着幹什麽?”
“走錯了,我這就回去。”晚文從他身邊過去,“老師再見。”
“好。”
……
上周五,鐘園來賀薄文家裏待了小半下午,看他收藏的一些字畫和小物件。她特別喜歡一只筆擱,不是古董,三年前在濟南逛舊物市場時淘來的,因為造型奇特。像這樣的小東西賀薄文有很多,見鐘園愛不釋手,便給了她。
為表回禮,鐘園準備送他一條領帶。
剛好逢雙休,喬阿也在家。
鐘園趕在飯點前到來,見小女孩坐桌邊喝果汁,忽生出幼稚的小心思,故意當她面拆開禮物,要幫賀薄文系上,看看是否合适。
當然了,賀薄文沒讓她碰一下,潔癖的事另說,主要是鐘園進門還沒洗手。
他放在領口擺了下,道聲謝。
鐘園故意問喬阿一句:“好看嗎?”
“一般般,有點老氣,他不喜歡這種高調的花紋。”
鐘園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不給自己半分面子,也堵她一句:“看來大人和小孩的眼光就是不同。”說完,她又覺得沒必要,幹嘛放低身段跟小孩計較。
賀薄文看喬阿一眼,眼神示意她不要亂說話,又對鐘園說:“破費了,以後不用再送禮物。”他把領帶放回盒子裝好。
“禮尚往來,應該的。”
鐘園叫劉阿姨先回去,想親自下廚。
賀薄文不好讓客人一個人忙,便在旁邊打下手。
廚房很大,卻沒喬阿插手的地兒,她只能幹坐在外面,繼續抿澀嘴的果汁,偶爾往玻璃門裏看一眼。
瞧瞧,郎才女貌,琴瑟和鳴。
……
裏面的氣氛并不像喬阿想的那麽融洽,甚至還有些冰冷。
鐘園自認為清理食物已經很到位,可每洗一樣賀薄文都得再仔細過一遍。這行為讓她心裏隐隐有些不舒服,但想起吳老師提過這個男人的潔癖重,便努力忍了下來,可外面的女孩卻讓她有些難忍。
還坐那幹嘛呢?一杯果汁喝這麽久。
監視呢?
鐘園實在忍不住,還是開了口:“阿禮跟你住多久了?”
“十歲就來了。”
“這麽小,那得是當女兒待了。”
“對。”
“她挺漂亮的。”
賀薄文彎了下嘴角,沒有否認。
“十八了?”
“十七。”
“也不小了,看上去比同齡成熟點。”
賀薄文倒是沒看出來,在他眼裏,喬阿一直是個幼稚的小姑娘。
“有想過報考哪家學校嗎?”
“她不想離家太遠,就留東城。”
“成績這麽好,東大可惜了,可以去北京上海啊,分數沒問題的。”
賀薄文專心擇菜。
“其實出國也是不錯的選擇,環境不一樣,眼界也不同,我記得吳老師說過她和晚文都有學雅思吧?”鐘園睨賀薄文一眼,見他不言,又說:“其實你一個單身漢,不會照顧人,還是讓她住吳老師那比較好,學習、生活都方便些,還有晚文作伴。”
她低頭弄西紅柿,沒注意到賀薄文臉色有了微妙的變化,還在繼續說:“她這麽大了,還是要避點嫌的,一直留在你身邊,難免會有人說閑話。而且青春期的女孩對”
“鐘園。”
她停下話,看向賀薄文。
“我想應該和你說清楚,我不是很喜歡別人幹涉我的家事,尤其是在并不了解的情況下。”賀薄文說得很直白,他認為兩人的關系還沒近到接受她對自己生活指手畫腳的程度。
鐘園手上的活兒停下來,尴尬地笑了下:“我只是提個建議,并沒有讓你立馬執行,而且也是為了她好,這麽大個女孩子,天天待在一個單身漢身邊真的妥當嗎?或許你覺得沒什麽,心裏坦坦蕩蕩,可她呢?”
這話什麽意思讓人了然,雖然極度不舒适,他還是憑着最後一絲風度沒有與鐘園起争執,平靜道:“你不用想得這麽複雜。”
“也許是我多想,希望是我多想。你大概覺得我小氣、刻薄。不過也是啊,我畢竟是外人,沒資格多嘴,你們吃吧,我還是不打擾了。“她取下圍裙,随手放到櫃子上,一轉身,看見外面低着頭的喬阿,又回頭看向賀薄文:“她為什麽對我這麽大敵意?真的只是因為單純的不喜歡嗎?這種對你身邊異性的巨大排斥感,究竟是為了什麽,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賀薄文只當她多想,跟了上去:“鐘園。”
喬阿愣愣地看兩人一前一後出去,氣氛不太對。
賀薄文:“吃完晚飯,我送你。”
鐘園彎腰換鞋:“我也不是很餓,下次吧。”
她摔門而出。
嘭的一聲。
賀薄文沒有再追上去,轉身看到愣在客廳中央的喬阿:“我去做飯。”
“她怎麽了?”
“有點小分歧。”
這并沒有讓喬阿感到高興,她看着賀薄文再次進入廚房,認真做飯的樣子,心疼起來。
那個女人居然這麽對待他!還敢摔門!
簡單兩道菜,兩人安靜吃着。
喬阿沒敢多問,看他神色一直不輕松,也心事重重的。
“專心吃飯。”
她聞聲擡頭:“噢。”
“淡嗎?”
“啊?”
“味道淡不淡?”
“還好。”喬阿夾了塊青菜塞進嘴裏,瞄他一眼,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就說。”
“沒什麽。”
“不用多想,跟你沒關系。”
頓時心裏一陣暖意,她笑了笑:“沒有多想。”
“多吃點。”
“好。”
……
短時間內,鐘園沒有再出現在視線裏。都是成年人,沒有哪個非誰不可。她各方面條件優秀,少不了各行精英男士追求,也沒那股傻勁在一棵樹上吊死,去強迫自己忍耐不适的事以及賀薄文那些麻煩的潔癖。
兩人的事告一段落。
可喬阿知道,就算沒有鐘園,未來也還會有李園、劉園、張園、王園……
學生生活照舊無聊,每天三點一線,除了考試,也就那點習題上的事兒。
一進五月,天就跟失了戀似的,隔幾天一陣雨。前天還刮臺風,學校的停車棚都被掀飛了。
傍晚又滴滴答答下起雨來,風呼呼吹。劉阿姨上樓關窗,見喬阿書桌亂得沒法看,便順手拾掇一通。
屁股一撅,撞倒盒子。
她連忙轉身收拾,卻見兩個線團滾了出來。
這孩子,怎麽還玩起這個了?
劉阿姨拾起那只繡了一半的荷包,這玩意,一看就是送給小男生的。到這階段了,她不敢瞞着,便拿下去跟賀薄文說一聲。
……
晚自習結束,喬阿疲憊地回來,發現房裏被動過,放着針線的小盒子也挪了位置。她心虛地杵在房裏,思慮良久,還是決定下樓看一眼賀薄文。
見人扒在門框上,他說:“進來吧。”
喬阿小步挪進去:“你去我房間了?”
賀薄文知道她想問什麽,摘下眼鏡,背靠椅子:“為什麽繡荷包?”
喬阿一時沒編出來。
“有喜歡的人了?”
她的心裏咯噔一下。
“還是談戀愛了?”
“沒有!”喬阿重複一遍,“沒有。”
賀薄文笑了笑,并沒有生氣:“總不會是給自己繡的吧?”
喬阿看他這慵懶的神情,手緊緊摳着校服角,聲音嗡在喉嚨裏:“不是。”
“我沒有我媽那麽刻板,對這些事不會一棒子打死,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不願意也”
喬阿急了,怕他誤會:“不是,沒有,你……”腦袋一亂,真話蹦了出來:“給你的。”
一陣沉默。
她見賀薄文臉上的微笑漸漸淡去,也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你會收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