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十一
哭完回神的我,終於找回暫時失聯的力氣推開白錦,趁掏手巾擤鼻水的同時,含糊不清朝他道了聲謝。
白錦沒多說什麽,笑着牽起我的手,踏着一地月光陪我回家。
走到門口,臨去前白錦一臉惋惜,「可惜你會怕我的原形,不然……」
我拉着門環正要關門,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然?」
「不然我可以卷着你睡,小時候做惡夢,姊姊都會把我一圈一圈纏起來,她的蛇麟冰冰涼涼──」
碰!
那晚之後,我想白錦應該很清楚程記閉門羹的滋味如何。
薰風西湖五月天,藕花時節。
兩個多月匆匆過,那把逼得我差點沒向師傅跪地哭求的牡丹花傘終於趕工完畢,讓珠豔順利簽收。
好不容易了卻一樁心頭事,端午的腳步也近了。
挂蒲艾、配香包、立雞蛋、吃粽子、賞龍舟。每年端午要做的事都差不多,但人們依舊樂此不疲。
身為一個已經受夠歧視目光的凡人,我沒打算在逢年過節時特立獨行,何況還是讓我爹擔心受怕的百毒之日。
我乖乖待在家,在門口挂上辟邪藥草,在脖子挂上驅邪香包,正當我準備再喝下除邪藥酒時,某種妖邪徹底抹煞我的努力,直接走大門跨大步闖進我家。
「白公子!請稍──」
我放下酒杯,擺手示意讓追進飯廳的紅椒退下。每次都要阻擋這只不愛聽人話的嘶嘶,也着實辛苦她了。
Advertisement
「呼!外頭怎麽那麽熱?」
白錦依舊一身光彩奪目的雪白錦衣,一手揮汗扇風,另一手拿起我剛斟滿的酒杯,咕嘟咕嘟飲落。
「……嗯?」
我不懷好意問道,「味道很特別?」
白錦想了想,點頭。
「那當然。這可是專門克──」
「好喝!這個好喝!」
我落地的下巴還沒收回,眼睜睜看白錦像在灌蟋蟀似的,咕咚咕咚就把桌上那壇陳年雄黃酒喝個精光。
「居然藏了這種好酒一個人喝,小花你真小氣!」白錦把喝空的酒壇子倒轉對着嘴,用力拍了幾下,連最後一滴都不願放過。「還有沒有?我還想喝。」
按照傳說,接下來又是會讓我眼前一黑的場景。我暗自吐息,打算一鼓作氣奪門而出,剛邁開步子就被白錦揪住領子──輕松惬意的模樣活像他拎的不是個大活人,是只破殼不久的黃毛小雞。
「小花你要去哪?陪我喝酒嘛。」
「……你不能喝雄黃酒吧?」露出原形事小,吓死我事大。
我假裝聽話在他身旁坐下,考慮起拿旁邊的蟠龍花瓶砸昏他的可能。
「為什麽不行?」
白錦一臉莫名其妙,像我問了多不合常理的問題。
不合常理的是你吧?我瞪向白錦,「你這種……嗯、咳!不是很怕雄黃嗎?」
「你何時産生我會怕雄黃的錯覺?啊,這就是雄黃酒嗎?很好喝耶。」白錦說着,又嘴饞舔了舔酒壇邊緣。「我看你是<白蛇傳>看多了吧?」
「你也懂<白蛇傳>?」
我這句不是問句,是諷刺。但顯然他沒聽懂。
「略懂。」白錦點點頭,「不就是條白蛇精腦袋被雨淋壞,愛上個混帳凡人,最後差點送了命的故事嗎?」
「你居然這麽批評你姊姊?」
相識以來,白錦時常「我姊姊說這樣」、「我姊姊說那樣」,我還以為他很敬重她。
「批評誰?」
「你姊姊。」
「我哪有批評她?誰敢批評她?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你方才不是說白素貞的腦袋被雨淋壞?」
「那跟我姊姊有什麽關系?」
望着白錦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想我突破了盲點:「所以你姊姊不叫白素貞?」
「我姊姊姓殷,叫殷素貞。我從母姓。」
很好,真相果然只有一個。
我欣慰鬼打牆的對話終於找到出路,卻忽然想到:「但在煙花樓時,樓主說你是小白的弟弟,你承認了?」
「就像你在路邊看到黑狗叫小黑,黃狗叫小黃。仙界那些家夥都這樣,以貌取名亂七八糟。」
你的成語也亂七八糟啊。但比起糾正白錦無藥可救的錯誤用語,有一件事更讓我挂心。
「你說……煙花樓主是仙?」
那棟樓到底什麽來歷?全都非人哉?
「總管肯定是仙,但原形我看不穿。樓主的仙氣很淡,但應該也是。真身大概是山雞之類的吧!」
山雞……仙子嗎?我腦中突然出現五彩山雞載歌載舞的畫面,不小心笑了出聲。
「總之沒事離他們遠一點。」
「為什麽?」
「……不知道,就是一種很玄的感覺。」
大概是妖類生來就跟天仙犯沖吧?我擅自幫白錦作結。
放下徹底被喝乾抹淨的酒壇,白錦望着桌上的雞蛋,露出閃閃發亮的眼神。
「這籃雞蛋放在這裏做什麽?」
「端陽正午要立雞蛋啊。你不知道?」
「我又不是凡人,怎會知道端陽要做什麽?」
白錦拿過一顆雞蛋将它立在圓桌中央,不知為何總立不起來。
「你要拿好,手指不能──你怎麽把蛋吞了?」
白錦張大雙眼回望我,一臉無辜。
「算了算了,我立一次給你看。像這樣,看仔細……喂!」
這混蛋嘶嘶!居然趁着湊近看的瞬間又把我立好的雞蛋吞了!
白錦望着籃裏剩下的雞蛋,兩眼放光,「我好像……得了一種看到雞蛋就想吞掉的病。」
「那叫貪吃病!」我一掌拍歪他的臉,搶過那籃蛋。
白錦的視線戀戀不舍追随着那籃雞蛋,語氣無辜得很,「因為我是蛇嘛。」
「啊啊啊!不要講出來!」
我瞬間暴跳,想都沒想就把手裏的東西往他砸去,七顆白胖圓潤的雞蛋全都如願祭了他的五髒廟,一口一個接得剛剛好。
「嗝!好吃!」他滿意的打了個飽嗝,摸摸仍一片平坦的肚皮。「小花,我還有點餓。」
我認份把一顆剛剝好的粽子推過去。
白錦戳了戳那個飽滿緊實的粽子,皺眉。「我不喜歡肥豬肉。」
肥豬肉才不喜歡你咧!我哼了哼,搶回那只碗,當着他的面把那顆包着肥嫩豬肉塊的粽子吃下肚。
「吃飽了?走,我們去看龍舟!」
「……剛才說不知道端午節要做什麽的人是誰?」
「我又不是人。快快快,晚了就搶不到好位置了!」
白錦興奮的拉着我的手就要往外走,樣子跟吃完晚飯要人帶他去放風的阿財一模一樣。順帶一提,阿財是隔壁養的大黃狗。
顧不得難看,我的右手被白錦拉着,左手死死扳住門框,「不行!我答應我爹今天不出門!」
要是他知道我在百毒之日跟一條完全不怕雄黃的嘶嘶出門玩耍,不知道他會先劈了我還是劈了這條嘶嘶。
「啊!有流星!」
「大白天哪──」
我順着白錦指的方向看去,被他趁機扯開左手扛出門去。
這只睜眼說瞎話的混帳妖怪!
「我的傘啊!」
白錦随手一揮,我的保命傘便騰空飛來自動撐開,剛好塞進我的手心。
被他半拖半拉帶到西湖畔時,已經過了龍舟賽的開場時辰,但比賽卻遲遲沒開始。
白錦随便抓過一個路人詢問,才知道去年勝隊的奪标手昨晚酒後跟老婆口角被打傷,正躺在床上爬不起來,一時半刻找不到人替代。
「阿丁真是的!哪天不好被打,偏偏選在今天!」
「真是可惜啦。阿丁是個人才啊……虧我今年還押他們贏呢!」
「呵呵!還是我慧眼獨具,相中阿西那隊。」
「照我看來,今年的勝隊應該是阿波那夥人吧?」
鄉民熱烈讨論起各隊勝負,品頭論足起來。在前方高臺上主持比賽的鄉長卻遲遲沒有動靜。眼看他眯着眼,朝着虛空處頭一點再一點,怎麽看都像是……
「欸,你說大人該不是……」
「不會吧?今天這種大日子他怎麽可能……」
「大人日理萬機,等待太久有些疲累也是……」
咻!
突然有團東西向白錦飛去,他眼明手快接下,發現兇器是一個紙團。說是兇器也不太對,畢竟他還沒有頭破血流。
我撐着保命傘,湊過去瞧。
白錦攤開那如意花箋揉成的紙團,上頭用娟秀小楷寫了一行字:「大人,鄉民在看您打瞌睡。妃。」
他看完紙箋,悠悠吐出四字:「人贓俱獲。」
我正想告誡白錦「人贓俱獲」不是這麽用的,突然前方一陣騷動。
顯然睡得正甜的鄉長不知何時被人搖醒,突然站起身來高舉雙手大喊:「逆風高飛!背水一戰!」
白錦一臉莫名地望着我,「哪來的水?」
「……在他腦子裏吧?」
我望着打瞌睡說夢話只差沒有打呼兼磨牙的鄉長大人,頭一回慶幸自己當年沒去考科舉。
當官這碼子事,太折騰人了啊。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