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十八
只能說白錦命太好,剛好碰上夜市開市時分。他從第一攤吃到最後一攤,除了十幾串的一串心,又吃了糕渣、春卷、鹹粥、米糕、蝦卷、魚羹……最後喝完羊肉湯又到隔壁喝了一大碗八寶甜湯。
我盯着他手上那三包蜜餞、一份狀元糕、一袋白糖粿、兩袋蜜麻花,不是很确定的問:「你還吃得下?」
白錦捏起白糖粿袋口嘩啦啦倒進嘴裏,完全不怕剛起鍋還熱氣四溢的油炸甜粿會燙口,大口嚼了幾下,囫囵一口全部吞下肚。
他舔着唇角的花生糖粉,摸摸肚皮想了一想:「嗯,好像有點飽。」
我看着他完全沒有隆起的肚皮,頭一回羨慕起這妖怪有如無底洞的胃袋來。
白錦壓根不知道他眼前的凡人正在長籲短嘆,快手快腳拆開另一袋蜜餞,用竹簽插了一塊遞來。
我看着那塊青翠鮮綠的芒果青,再看看吃了一路終於想到旁邊還有一個我的白錦,張嘴咬下。
酸得讓人精神一振的芒果青在尾韻回甘轉甜,上頭的冰渣子順道解去日落未盡的蒸潤暑氣。
「好吃嗎?好吃嗎?好吃嗎?」
我伸手推開那張又湊得太近的俊臉,「好吃。同一句話別問三遍。」
「小花你生氣了?」
「沒有。」
「沒有為什麽都不吃?」
「因為我不餓。再說我爹還在等──」
不孝子如我這時才想到,那個搞錯性別的龍神新娘神谕應該已經傳遍大街小巷了吧?要是我爹知道該有多擔心……
「你慢慢吃,我先回去。改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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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抛下滿是食物,沒手抓住我的白錦朝程記傘行奔去,大老遠就看到我爹還穿着下午那身粗麻裹成的戰甲站在門口張望,終於盼到我回來,三步作兩步沖過來。
「阿──爹──」
「小、畜、生!」
沒有哭得梨花帶雨固然很好,但這般炮火隆隆也讓人吃不消啊。
我捂着被揪疼的耳朵,哀哀求饒,「疼疼疼!阿爹您輕點!再擰耳朵就要掉啦!」
「掉就掉!反正你這雙耳朵壓根白長!叫你回家睡覺別亂跑,你跑去衙門看熱鬧!結果差點被抓去沉湖陪龍神,你要阿爹一個人怎麽辦?嗚嗚嗚……」
結果還是哭了。唉。
「是我不好讓您擔心。您別哭,哭成這樣多傷眼?」
我摟着我年近半百的親爹,溫言軟語道歉賠罪,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我在哄騙哪家不更事的小姑娘。
「我問過敖、咳,新任師爺了。那神谕是場烏龍,哪有抓男人當新娘的道理?就算我肯犧牲,龍神也不收嘛。明兒官府就會貼告示跟大家澄清了。」我指向傘行裏躺滿一屋的無辜鄉民,續道,「至於那怪病過幾日應該也會緩解,您就甭操心了。」
我爹聞言,舉袖擦乾眼淚鼻水,「你少唬我!龍神的神谕哪那麽簡單說收就收?」
「是布政司大人的師爺親口說的。不然……啊,白錦可以作證!」
幸虧我運氣好,馀光瞧見白錦抱着滿懷點心慢吞吞拐出小巷向傘行走來。
「白公子,程荷所言是真的嗎?」
白錦正好吞下一塊狀元糕,鼓着雙頰睜大眼,朝着我爹用力點頭。那模樣說有多誠懇,就有多誠懇。
顯然一條來路不明的嘶嘶都比他家混帳兒子有信用,我爹因為白錦的保證終於放下心來,也放開我可憐兮兮的耳朵。
「看在白公子的面子上,就信你一回!」我爹的怒氣轉頭一收,對白錦笑開了花,「時候不早,白公子用過膳了嗎?不嫌棄的話,随便用點家常菜?」
「不用。我不餓。」白錦邊回話,手裏還拿着一塊蜜麻花,喀得正起勁。
「呃……不然到裏頭喝杯茶,歇歇腿?」
白錦搖頭,「也不渴。」
我想起方才他灌下肚的那些有甜有鹹、有熱有冰的湯湯水水,覺得他到明日天亮應該都不會渴。
「那……」
我瞧我爹搓着雙手,欲言又止的模樣,只得出聲:「阿爹,您要說什麽就直說吧!」
要白錦這嘶嘶懂得察言觀色,等西湖水乾、雷峰塔倒再說。
「臭小子你閉嘴!」
「嗻……」
我乖乖站到一旁去,不敢再打擾眼前的一人一妖。
「是這樣的,待這時疫穩定後,我得出趟遠門。快則七夕,慢則中秋才會回來。」
「那關我什麽事?」
我忍不住踹了白錦一腳,被我爹瞪了一眼。
「不許無禮!小犬無知,希望白公子別放心上。」
我爹的态度越是謙卑恭謹,我越覺得不對勁,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咳,因此程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在這段期間,可否央請白公子多多照看我家不孝子一些?您既然家住京城,想必身分顯貴,權勢通天,要是程荷有個萬一,可否勞煩您舉手之勞,伸出援手?」
「爹!」
「住口。」
我爹聲音一沉,我便不敢吭聲。看他那表情,是萬分認真的。
「好啊。」白錦拍拍雙手,不知不覺間把那袋蜜麻花吃個精光,「沒問題。」
「那真是太好了!」我爹激動得幾乎要哽咽,「要論財富權勢,程某是比不上您,但凡有往後有任何能盡棉薄之力的地方,請您盡管直說。」
「嗯……」白錦看看我爹,又看看我,想了一會兒才開口:「沒有要讓你盡棉薄之力的地方,但要你點頭答應的地方應該有。」
「請白公子直言不諱。」
「到時再說吧。」
白錦昂頭擺手,端出官宦子弟的架子,唬得我爹一愣一愣。
「老爺,可以用晚膳了。」
我爹打發來通知的紅椒,轉頭對白錦道:「白公子真的不再用點嗎?」
白錦搖頭,「我再跟小花說兩句話,你們先吃吧!」
既然白公子都發話了,我爹只好留下我,自個兒先進屋用膳。臨走前還特地交代不準再對白公子無禮。
我乖巧萬分點頭稱是,待我爹踏進屋裏,就朝站在月下一身清輝的白錦瞪去。
「你想要我爹替你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
白錦把肩一聳,表情無辜。
我想了想,我爹一介凡人對白錦這嘶嘶妖怪的确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算是暫且相信他。
「那何必講得煞有介事的樣子?」害我提心吊膽一下。
「就覺得應該要求點什麽,不然你爹會羅嗦個沒完。」
我想起我爹當初要拿錢感謝道長救命,雙方推拖快半個時辰的往事,對白錦難得一針見血的見解,只能默認。
「咳,總之我爹就愛瞎操心,你別把那要求當真。我會自己照顧自己,你不用管我。」
「你才不會咧。」白錦撇撇嘴,沒好氣。「每次出事你都叫我丢下你先跑,這叫會照顧自己?」
「不然呢?你又打不過人家,留下來也是死路一條。要死,死我一個就夠了,何必拖着你陪葬?」
白錦湊到我跟前,低低笑開。「能跟你葬在一起很好啊。我很滿意。」
「我不滿意!」我一把推開那張笑得讓我胸口為之一滞的臉,「沒事別滿嘴死不死的,觸黴頭。」
「明明是你先提的。」白錦嘟哝。
「我可以提,你不行。」
「哪有這樣?」
「打我啊,笨蛋。」
「這種要求我這輩子還沒聽過。」
白錦即刻朝我伸出手。
我下意識閉起眼,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任何動靜,悄悄睜開眼。
四目相交之際,白錦的吻不偏不倚落在我唇上。
我捂着嘴,瞪着他。
「傻小花,我才舍不得打你呢。」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