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二十四
蓊郁林間憑空出現一桌酒菜。酒是梧桐坊招牌的釵頭鳳,菜是樓外樓的醋魚、醬鴨、荷葉粉蒸肉、叫化雞、栗子冬菇、八寶豆腐、生爆鳝片、蟹釀橙、油爆大蝦和一大碗莼菜湯,剛好十全十美十道菜,光看就叫人垂涎三尺。
面對如此山珍海味,圍在桌邊的卻是一匹聖獸黑麒麟、一只千年白額虎、一條五百歲錦蛇和一個還不滿弱冠之年的凡人百姓在下我──這組合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沒人要吃嗎?」雖說在場稱得上「人」的存在只有我一個。
「景露跟我不進食許久。你們吃吧!」
既然好心變出一桌盛宴的爺爺這麽說,沒食欲的我乾脆把掌上的白錦放到桌面,讓他自己爬去覓食。
白錦吐着蛇信嘶嘶叫,咬三下叫化雞,嚐兩口粉蒸肉,最後喝了一口湯,在碗盤間游來蕩去,最後繞回原處爬上我的掌心,把自己纏成一團。
「吃飽了?」
不會吧?若不是親眼所見,确定這條嘶嘶沒被奪舍還中邪,我一定會在地上打滾嚷着:「這不是白錦!這不是白錦!」我認識那條一口能吞山河日月的貪食蛇到哪去了?
白錦懶洋洋點頭,我幾乎可以看見他用嘶嘶的原形露出嫌棄的表情:「法術變的食物,難吃。」
我哭笑不得,為了不對爺爺失禮,只得板起臉孔教訓他:「有得吃就不錯了,還嫌?」
白錦口齒不清的在我掌心扭來扭去,「就很難吃啊……菜沒菜香,肉沒肉味。」
「你之前在我家變出來的那些馬蹄酥、水晶包就很好吃?」
「那是塞牙縫的零嘴嘛。」說完又在我掌上蹭來蹭去。
「沒事撒什麽嬌啊你!」我忍不住伸指輕彈他的頭。誰叫他現在太小只,沒有臉頰可捏。
「唔……小花你欺負我……爺爺你看他啦!」
「那是我爺爺,不是你爺爺!別叫得那麽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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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就是我的,你爺爺就是我爺爺嘛。」
白錦邊回嘴邊扭來扭去,蹭得我手心發癢只得把他拎到桌上。要不是他現在的模樣讓我有欺負小動物的疑慮,我一定把他抓來打個梅花結挂在樹梢風乾。
「哈哈!小蛇歷劫重生,暫時孩子氣會重些。乖孫你就讓着他一些吧!」
「還有這種事?」
一般來說不是該更成熟穩重嗎?哪有越活越回去的道理?
「用你們凡人的說法,就是返璞歸真吧?哈哈。」
爺爺笑得爽朗,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那句「你們凡人」刺得我心頭一凜。
「就是嘛、就是嘛……」
「你閉嘴。」我扳下一只雞翅塞進白錦嘴裏,讓他慢慢啃別添亂。
當務之急應該是整理心情來面對眼前這個從天而降憑的爺爺和他的神獸老婆。但我盯着那雙琥珀色眼睛,一時千頭萬緒不知從何問起,開不了口。
「真是對不住啊乖孫。害你被爺爺的陳年爛帳牽連。」
「什麽爛帳?」
爺爺有些尴尬,「就那烏龜精啊。」
「他是您的舊仇?」
「這……」
約莫是難以三言兩語道盡的恩怨情仇,爺爺還在吞吞吐吐,倒是他旁邊的黑麒麟不悅的從鼻孔噴氣。
「那就是舊愛了。」
「蛤?」
我瞪着三兩下解決雞翅,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白錦。
「不信你自己問。」
白錦用尾巴卷起吃剩的雞骨,排出一個箭頭指向還在支支吾吾的爺爺。
「你別瞎說。」
我打亂白錦精心排出的圖樣,不期然對上爺爺的視線。
「嗯咳!這事一時也難說清。不如先回西湖畔,看看鳳凰大人那邊的情況吧!」
爺爺大掌一揮,眼前的酒菜佳肴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仙怪大戰後的滿目瘡痍。
「你們跑哪鬼混了?居然讓我在這裏傻等那麽久!」
煙花樓主臉色不善,一腳踩着一只翻肚朝天的大烏龜,一手拿菸管指向我們。
不知何時爬到我肩上的白錦朝他嘶嘶吐舌,顯然沒把仙禽大人放在眼裏。
「多等一下又不會掉毛。那口臭龍神呢?」
「你早點出現也不會掉鱗片啊!也不想想我們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誰啊?」白錦問得理所當然。
「你──」
樓主大人氣結,一副挽起袖子要找白錦幹架的架式,幸好有一旁的總管把他拉開,順帶回答問題:「被他的蠢材表哥拎回天上領罰了。」
應該就是教他什麽必殺黑龍波的表哥吧?那表哥也真是的,沒事教那兩光龍神這種吓死人的招數,差點害人又害己。
「哼!這烏龜賞你們玩!」樓主氣呼呼的放下袖子,「陸吾,我們回去睡覺!真是好心沒好報!」
我朝那兩尊神仙将消失的背影喊去,「兩位的大恩大德,改日在下會拎着白錦登門致謝!」
只見總管大人潇灑的朝我擺擺手,偕同樓主消失在霞光中。
此時天朗氣清洪水退盡,但四周斷垣殘壁,百姓哀鴻遍野。不知需要多少時日,才能重整恢複生機?
我望向那只四腳朝天一時半刻還無法翻身的大烏龜。這就是玄歸的原形吧?
原本揮舞四肢掙紮不休的烏龜在看到爺爺出現後就停止掙紮,用一種近乎癡迷的眼神望向他。
打從現身後總是帶笑的爺爺,頭一回歛去笑容,對玄歸開口道:「我很感激你當年在我受天劫時,救了我孫兒一命。」
「……用不着。我救他又送他那把傘,只是想守株待兔。」
「無論動機為何,謝謝你。」
「謝謝兩字輕描淡寫,不值錢。」
「你勾結龍神水漫成災荼害生靈,我會設法替你求情。」
「不稀罕。」玄歸好不容易翻正身子,冷笑一聲,「再說,不是我勾結,是那龍神先找上我。你家孫子的風流債,比起你毫不遜色。」
我聽到耳邊嘶嘶作響,轉頭看見白錦朝玄歸亮着兩排細小瑩白如編貝,半點威吓力也無的蛇牙,只好拍拍他的頭,以示安撫。
一旁的聖獸黑麒麟就沒那麽好打發,不斷噴氣空踏,作勢要踹飛那只烏龜。
「孽畜!當初傷我被罰禁言千年還不怕?」
爺爺皺眉,「若不是你設陷阱要抓她取血,她又怎會傷你?」
「光憑她搶走你這點,死一百遍都不夠。取血還算客氣了。」
「玄歸。」爺爺沉下臉色,瞪着虎眼。
「哈哈,我以為你此生不會再喚我的名。」
「你這是何苦?」
「不苦。」玄歸望着爺爺,「我在長白山等你等了三百年,你始終避不見面,那才叫苦。你瞧,你當年送我的傘我還留着。」
即使被壓制妖力打回原形,玄歸仍使力變出一把破破爛爛的油紙傘。
爺爺沒有伸手去接,任憑那把傘在空中搖搖晃晃,最後因為玄歸的妖力不足無法再支撐,掉到地上沾滿污泥。
「……那頭冷冰冰的冰麒麟到底哪裏好?」
爺爺往前跨了一步,擋在麒麟前方。
「她萬般都好。因為她是我的妻。」
「她是上古神獸,你只是修行一千多年的老虎。你所謂的喜歡,又能維持多久?」
「……外人閉嘴。」
清冷低柔的嗓音響起,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一道金光閃電朝此處劈下,我連忙把白錦攬進懷裏準備承受雷擊,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那道天雷不是沖着白錦而來。
「景露!」
被護在爺爺身後的黑麒麟遭到雷擊昏倒在地。
「呵,拚着天打雷劈也要回嘴?」
爺爺扶起全身冒青煙的麒麟奶奶,忙着施術減輕她的雷擊之苦,壓根沒理會玄歸的冷言冷語。
「看到了吧?爺爺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裏。」
雖然一片癡心讓人同情,但想起他的所作所為,我的口氣實在好不起來。
「罷。今日是我學藝不精敗下陣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眼見爺爺還在忙,我轉頭詢問白錦的意思。
白錦撇嘴,「不要。我對海龜湯沒興趣。」
「或許是河龜?」
「他身上有很重的海腥味!」
「加點蔥姜蒜跟米酒,搞不好能壓掉?」
「他都上千歲了,肉一定很硬很難吃。」
像沒聽到我們的熱烈讨論,玄歸自顧自開口:「也對。要不是我和龍神聯手,那記跟他屬性相克的黑龍波也不會誤打誤撞助你打通任督二脈,度過天劫。這麽說來,你還得感謝我呢!」
見過厚臉皮的,但沒見過厚成這樣的!相較於我的義憤填膺,我肩上的白錦倒是很淡定。
「小花,我記得你家飯桌有點歪。」
心領神會的我差點沒笑出聲,「你是說要抓只烏龜去墊桌腳?」
「但我怕看到他會胃口全無,還是拿去墊雷峰塔吧。你們凡人的工程常偷工減料,一會兒橋塌了、一會兒路垮了。或許那塔修好後也會有些歪?」
「你的腦子才偷工減料咧。」
雖然嘴上罵着,但我心裏挺贊成白錦的主意。當年被和尚抓去鎮在雷峰塔下的蛇妖,如今立場調換抓了和尚去鎮在塔底,這今昔對比有趣得緊。
「對了小花,我聽說麒麟血可以畫符鎮邪?」
白錦的話才說完,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奶奶和爺爺對看一眼,即刻起身朝他噴出一口因雷擊而溢出的銀血,再用蹄子往玄歸的大頭踏了一腳,印出一個形狀完美無瑕的蹄印,最後還姿态嚣張的用鼻子哼了好幾聲。
「給我去雷峰塔下反省個幾百年再說吧!混蛋烏龜!」
我看向發話的白錦,「你聽懂得麒麟話?」
「不懂。」白錦搖頭,「那是我想說的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