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二十五

在爺爺的護送下,我們将那只被封印的臭烏龜扔到雷峰塔的地宮裏。

白錦馀恨未消,硬是找了張桃花木八仙桌壓在玄歸身上。反正一座塔都壓了,多一張桌子也沒多重,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随他去。

畢竟曾在此生活過一段日子,爺爺看着記憶中水光潋滟山色空蒙的西湖變成如今污濁泥濘土石崩落的慘況,不免心疼。口口聲聲說修道者不能幹涉天道運行,會有此劫難亦是西湖百姓的命數,但仍心軟出手相救。

跟爺爺奶奶相比,我所能做的極為有限。但幫忙修補屋舍、整理田地,安排捐款募糧這些小事還是做得到--那怕是杯水車薪,多少能彌補我內心的虧欠。

白錦說他當初看到我被抓走的紙條後,就氣昏頭不顧一切。但我從他積極幫忙救災的舉動看出,他才沒有他自己說得那麽冷血無情。

我們一路忙到天黑才踏進家門,說巧不巧,正好在門口撞見風塵仆仆趕回家的程老爺。

我敞開雙臂要擁抱許久不見的親爹,沒想到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直接撞進爺爺的懷裏。

「爹--!」

「哈哈哈!傻兒子你怎麽還那麽愛哭?」

「我找您找得好苦啊嗚嗚嗚--」

「這不是讓你找到了嗎?乖乖不哭,都那麽大了……」

我爹哭得唏哩嘩啦還不忘把爺爺拉進屋裏,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吩咐酒菜。等他擦眼淚鼻水的手巾都可以扭出滿滿一桶水,飯桌上換過好幾輪的酒菜也被掃光後,程家老爺才終於想起他除了有個爹,還有個被遺忘許久的兒子。

「兒子你肩上怎麽會有條蛇?別怕!爹這就來救你!」

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就聽到白錦笑嘻嘻的招呼聲:「岳父好。」

某嘶嘶難得識大體,可惜完全用錯時機。

「蛇蛇蛇、居然會說話?」我爹端着酒杯的手抖得明顯,「你是何方妖孽?還不快離開我兒子!程荷!你的驅邪保命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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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我的傘呢?」

今天太過驚險刺激,吓得我連自小不離身的保命傘都忘記去找。說也奇怪,怎麽在湖畔大戰時,我沒撐傘也沒事?

爺爺打了個響指,憑空變出我的保命傘。

「現在這傘已無用,不會再讓你昏倒了。」

「您是說……我會昏倒是玄歸在傘上動手腳?」

爺爺點頭,一臉歉然。

「玄歸?當初那個救你一命的道長?這是怎麽回事?還有我正想問你,據說今日西湖淹大水死了很多人,你沒跑去瞎攪和吧?」

我将今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向爹親報告,并巧妙隐去爺爺跟烏龜精的愛恨情仇,怕他小小的心無法在一天之內接受那麽多打擊。

我爹聽完愣了半晌,灌下三杯酒後才稍稍回神。

「所以你一直瞞着我跟這蛇精交往?」

這話問得有些違和,我一時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蛇有什麽不好?難道岳父你也怕蛇?」

「誰是你岳父?別亂叫!」

「別炸毛嘛!欸,小花,你爹生氣的樣子跟你好像喔。」

我瞪了白錦一眼,「笨蛋!是我跟我爹很像。」

「哎呀,那種事怎樣都好啦!」白錦一扭一扭從我的肩頭爬上飯桌,張着那雙紅通通的大眼睛望着我爹:「請你把小花嫁給我。」

「蛤?」

「啊?」

蛤的是我,啊的是我爹,但都同樣傻眼。

「白錦你說什麽鬼話?」

「我是蛇,不是鬼啦。」白錦瞥了我一眼,繼續一扭一扭爬到我爹面前。「我聽說凡人都很重視傳宗接代,若岳父怕絕種,我願意幫小花生幾顆蛋。」

我瞪着白錦嬌羞低頭的模樣,怒摔筷子,「生你個大白菜!你一條公蛇跟人家生什麽蛋啊!」

「這不是生不生蛋的問題!」我爹接着怒摔調羹。

「俗話說得好:『人妖同心,其利斷金』啊。」

「哪來的俗話?程某這輩子沒聽過!」

想說的話被阿爹搶先一步,我只能冒着青筋,瞪着白錦。

「不然妖人會好點嗎?聽說有些人很重視前後順序,沒關系,我們妖怪不講究這種小事。」

白錦咧着嘴,一副豁然大度的模樣。

「才不是小事!一點都不小!」

我聽見白錦發出不耐煩的嘶嘶聲。

「就說你們凡人很麻煩!」白錦朝我爹瞪大眼睛,「你只管點頭就是了!別忘了你答應過我。」

「胡說!我何時答應過?」

「你要出門尋親前晚,把小花托給我照顧。那時你答應要幫我盡棉薄之力,我說只要答應一個要求就好。這事你沒忘吧?」

我爹跟白錦對瞪半天,最終敗下陣來。就說眼睛小很吃虧吧?可惡!

「……沒忘。」

「嗯?大聲點我聽不見。」

「我!沒!忘!」

「噢……我聽見了。」

白錦虛弱的把自己纏成一圈,顯然程家老爺的獅吼功威力連五百歲的嘶嘶都甘拜下風。

「爹,難道您就眼睜睜看孫子嫁給一條蛇嗎?這太荒唐了!」

在旁悶不吭聲許久的爺爺端着一杯茶,喝了一口又一口,才慢條斯理放下茶杯,「景露,你說呢?」

打從進門後就不知去向的麒麟奶奶突然現形,把我爹吓了一跳。

「那只又是什麽東西?」

「景露不是東西!嗯,這麽說也不對。她是神獸麒麟,按輩分你該喊一聲娘。」

「娘?」

「真乖。」

爺爺一臉欣慰,倒是一旁的奶奶滿臉不屑。

「您要我朝一頭神獸喊娘?」

爺爺大笑,「哈哈哈!你不是也朝一頭老虎精喊爹嗎?」

「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不管神仙、妖怪還是凡人,都一樣的。」爺爺拍拍阿爹的頭,仍把他當成沒長大的孩子般哄着,「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別操心了。」

「……程荷,你的意思呢?」

「我?」我看看滿面愁容的阿爹,再看看滿面春風的白錦,「……我壓根沒想過。」

誰沒事會去想自己會不會嫁給一條蛇?何況我們都是公的!

「小花沒意見就是默許。說話要算話啊,岳父大人。」

賊溜溜的白錦愉快的扭着腰,用凱旋歸來的姿态從我爹跟前一路扭回我眼前。

大概是想到好不容易拉拔獨子長大居然因為一句話被斷了香火,我爹瞪着爬回我肩上的白錦,咬牙顫抖了好半天。

「……冤孽啊!」

「阿爹!」

我爹喊完便昏厥趴倒在桌,我急着上前查看卻被爺爺阻止。

「讓他睡一會兒吧!睡醒就沒事了。」

「他不要緊嗎?」

「過段時日他就會想開啦。你也知道,這孩子就是愛操心想太多。沒孫子又如何?跟我一樣撿一個回來養也行啊。」

「跟您一樣?」不是吧?難道……

「咦?我沒說過嗎?你爹是我從戰場上撿回來的。當初哭得臉紅脖子粗,那模樣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他現在也常哭得臉紅脖子粗啊。我在心裏默默補充道。

「所以您一介修練上千年的老虎精,從戰場撿了一個凡人小娃兒來養,把他養大後就雲游四海,繼續修練去了?」

不虧是道行千年的妖怪,這等行事作風我完全無法理解。

「差不多吧。之後我就遇見景露,跟她一同修仙。總之一切都是緣分,哈哈哈!」

──所以愛上不該愛的人,為愛走天涯之類的說法是假的。阿爹,你被騙了。

身為孫子輩的我,此時只能乾笑。

「時候不早,我們也該走了。」

「走?您剛不是才答應他要住個一年半載?」

「那是哄他的。我這次回來是放心不下你。」

「我?」

「要不是我沒收好的帳冊害你損陰德又折陽壽,怎會被玄歸抓住把柄?又怎會鬧出今天這出?」

「那是我自己貪玩,怪不得別人。至於活長活短,人生在世盡力就是。我不強求。」

「哈哈哈!好孩子。程臻把你教得真好,這下我就放心了。」

聽到阿爹的名字我突然想到,「您以前跟阿爹提過我們家的來歷……是真的嗎?」

爺爺皺眉想了想,「我是不是跟他講,咱們是獵戶世家,等他能屠龍伏虎獨當一面,就能成為最優秀的三星獵戶?」

我搖頭,「不是。」

「還是我告訴他,祖上三代都是海盜,我把所有私房錢都藏在東瀛海底的一塊大石頭下,等他長大去找?」

「也不是。」

「喔,那我是跟他說,咱們繼承九尾狐的血脈,要他好好修練幻術,當上村長保護村子?」

「也沒有。」

我想我此時的臉色應該有些凝重。

「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是說我們家都有橫跨陰陽兩界的異能,每個人自小有一把随身寶刀,可以斬魂斬魄降妖除魔?」

「……并沒有。」

「小花你傻啦?都說他是老虎精,你爹是撿來的,哪有什麽祖上三代來歷?當然全是胡扯的啊!」

窩在我肩上的白錦忍不住開口,一舉戳破我最後一顆希望泡沫。

可憐的阿爹,您又被騙了。

就算謊言被拆穿,爺爺的笑容依舊,「不然我當時怎麽說?」

「您說我們是許仙的後代,因為被西湖衆妖欺負,所以才從許姓改為程姓。」

「哈哈哈!就當那樣吧!」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什麽就當那樣?祖上來歷這種大事可以那麽随便嗎?

白錦愉快的吐出蛇信,「嘶嘶嘶,小花爺爺,我有些喜歡你了。」

「哈哈!我也有些欣賞你了,小蛇。」

說話間,我的虎精爺爺跟麒麟奶奶,漸漸被一團金光包圍。

「我孫兒就交給你了,好好待他,不然……」爺爺瞬間眯細那雙虎目,露出幾許殺氣,「可不是永鎮雷峰塔那麽簡單喔。」

「知道了。慢走。」

「爺爺奶奶保重!」

金光閃逝後,屋內只剩我跟白錦還有我那昏迷的阿爹。莫名出現又莫名離去的爺爺奶奶,真的離開了。

白錦把自己卷成一團,窩在我肩上朝我爹那邊看去,「現在呢?」

「先幫我把他扛回房吧!」

白錦擺擺尾巴畫出一道白光,白光化成一張飛毯,替我裹起昏迷的爹親送進卧房。

白錦目送飛毯離去,回頭看向我。「萬一他醒來找不到他爹,又哭哭啼啼怎麽辦?」

「涼拌炒雞蛋羅。」一只聖獸一只妖精,哪是我區區凡人能留得住的?

「要灑點蔥花比較好吃。」

「吃了一晚還沒吃飽嗎你?」

「還沒吃甜點嘛。」

我沒好氣,「還要什麽甜點?我叫廚房做去。」

「你啊。」

白錦在我唇上輕輕舔了一下,然後卷着蛇尾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門口溜去。

「親親小花兒,明天見!」

明天你就死定了!混帳嘶嘶!

我只能捂着又被偷親的唇,恨恨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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