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6)
上跳了下去,舉起桌上的酒壇子,爬到凳子上,哐啷全倒在過三的頭上。
全場靜默。
戲班子管事兒的站在後臺緊張的手心兒直冒汗,他知道張婧的性子,因為從小出生高貴,最要不得的就是被別人忽略。出了什麽事兒全由着那麽點兒醜性子來。可這裏是哪裏啊,這裏可是司令府,哪個也得罪不起啊。
所有人都等着過三掄起巴掌打女人呢,他又不是沒打過。
“我喜歡。”
誰也沒想到,過三單手摟過凳子上的戲子,使勁兒一怼,把她扛了起來,“老師,我有私事兒要處理,過會再來跟您拜壽。”
說完,在衆目睽睽之下,就這麽扛着一個女人到後院兒去了。
後面兒一衆看熱鬧起勁兒的,跟着:吼~吼~
被扛走的張婧用了吃奶的勁兒拼命錘他的後背,兩腳到處亂蹬:“淫/賊,放開我,快放開我。”
過三笑笑,扛着她的那只手在她屁/股蛋兒上輕輕拍了一巴掌:“這麽使勁兒,你疼不疼?”
那個向來自诩風流不羁的名媛花旦這下算是遇上敵手了,原來還真有人比她更無恥。
張婧臉上的油彩因汗都花了。精致的小臉兒倒挂在他的後背上,掙紮片刻之後也放棄了:“你放我下來,腦袋充血。暈。”
這時他們相識,第一次見面。彼此回憶第一印象的時候,就一個字:野。卻也成了他們今後分道揚镳的致命點。一個人成熟了顧家了不野了,一個人卻越來越野。
後來張婧懷了過雲,兩個人就結了婚。
觀念的不和,職業的問題,彼此成長成熟的速度不同,兩個人就這麽熬着。經常性的吵架,沒有共同語言。過老爺子總覺得哪有婚姻不吵架的,能堅持下來的才是真愛。
可張婧卻不這麽認為。終于在過老爺子選擇退伍回家的時候,她提出了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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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快五十歲的張婧,挽着自己新的法國男朋友,和過老爺子說得再見。
“如果一件喜歡的事情,被堅持成了讨厭的事情,那麽再堅持下去,喜歡也不會再喜歡,讨厭只能更讨厭。”
這是她走之前對過老爺子說得。這一走,便是音訊全無。
巴元一只手插在過臻的兜裏,靠着他往前走。沙灘上時而翻起的海浪撲了過來,就滑了下去。
“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講你奶奶的事情,以前也好奇過,但是沒敢問。”
“還好你沒問,”過臻攥着她的手,“不過,陳阿姨就一點也沒和你說過我奶奶的事情?”
巴元疑惑:“我媽?我媽為什麽要和我說?”
……
“陳姨是我奶奶當年收養的養女……”
“什麽?”巴元只知道陳薇是孤兒,也從沒聽過她講從前的事情,所以……
過臻捏了捏她的手心:“巴元,你先聽我說完……”
陳薇是孤兒。只有個遠方的舅舅,但是家庭原因負擔不起,就把她送去了戲班子跟師傅。之後再沒聯系過,所以這個舅舅有跟沒有沒有區別。
在戲班子的時候被人欺負,是張婧替她解得圍。
那年,才五歲的陳薇蹲在牆角,抱着膝蓋:“我不要當戲子,我讨厭這樣肮髒的生活。我要讀書,我要成為上流社會的人。”
張婧點了根煙,遠遠的看着她。
就像當初的她,玉食錦衣地坐小姐閨房裏:“我不要讀書,我讨厭這樣一成不變中規中矩的生活,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五歲的陳薇,眉目間像極了從前的她。她們都是不甘被命運束縛,想要頑強打破的人。
後來也是張婧把她從戲班子裏接了出來,帶回了自己家。和自己的兒子過雲一起,送她上學,給她衣服。算是養母。
18歲之後,陳薇就從張婧家裏搬了出來,但是她們的感情很好。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緣分,明明兩個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出生背景,完全不一樣的理想追求。她們明明就最讨厭把自己活成彼此的樣子。可是張婧和陳薇就是可以做到相互理解,跨越年紀的。
當時,過老爺子和巴老爺子因為同是南城出生,所以兩家人走得很近。陳薇也是因為過雲的關系認識了巴文。兩個人不久之後就結婚在一起了。
過老爺子從小也是看着陳薇長大的,早已把她當成了自己半個女兒。但是這一切,只到張婧離開為止。
當年把花旦名角放在手心捧的過三,如今根本聽不得“張婧”這兩個字。
有多愛,就有多恨。這麽多年,南城上的人沒有一個敢提的。過巴兩家的人更是強制性的遺忘發生過的事情。
而遠在法國的張婧也明白不相幹不打擾的道理,她既然離開了過家,那過家的一切自然與她沒有關系。連帶着陳薇,這麽些年也從來沒有再聯系過。
巴元聽完後久久沒有說話。
“抱歉,這些話不應該由我告訴你的。”過臻單手摟着她。
“你不說,也沒人會告訴我了。”她靠在他的肩上,“不過,你為什麽會知道的這麽詳細?過奶奶走得時候,你應該才剛出生啊?”
過臻吐了口氣,兩手扶着她的肩,面朝她站着:“這就是當年我爸逼着我出國留學的原因。奶奶,現在就在美國。”
“你見到她了?”
“見到了,聊了很多以前的事。”過臻眉頭蹙着,“巴元,我和你講這些事情,一來,是想和你解釋當初我之所以不辭而別七年的原因。奶奶七年前在法國診斷除了胃癌,後移居美國治療。我爸送我過去的目的就是想讓我陪着她。她離開爺爺的這麽些年,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她自己說這是報應……她活不了多久了……”
“她想見過爺爺,是不是?”巴元眨着眼睛。
“是。”
“她還愛着過爺爺是不是?”
“是。”過臻點頭,“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明白,在感情選擇上做錯的是奶奶,但是她只是比別人明白的晚。我不想他們到了這個年紀都不能圓滿。”
過臻是這麽想的。過家的三個孫子,他是在過老爺子身邊最久的一個,也是最了解他的一個。這麽多年了還在恨,只能說明一點:
他們彼此放不下,是生來的冤家。
巴元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彎起嘴角:“過臻,你到底想讓我幹嘛,直說吧!”
某人愣了一下,随後溫柔地把人抱進懷裏:“巴元,果然,我們是天生的一對。”
作者有話要說: 好想把過爺爺過奶奶的寫成長篇......風流戲子VS軍官痞子......
☆、過三
“過爺爺。”巴元聲音甜,一進屋就沖着裏面叫, “過爺爺?我來看你了。”
“三兒來啦~”
過臻跟在她後面, 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一下子全禿嚕了出來。之前他自己和老爺子說的時候,老爺子聽都沒聽完, 砸了棋子,摔了棋盤。二話沒說,拿起腿就往屋裏走。
“你先去外面溜達兩圈,我搞定了, 再叫你。”巴元把他往門外推。
“巴元......你......”過臻是擔心過老爺子脾氣上來了, “你小心, 他打女人的。”
巴元捂着嘴巴,原來他擔心這個:“是不是傻?過老爺子難不成真和我這個小姑娘動手不成?”
說完伸手抵着過臻的肩,用力推了一把:“你快走, 你在這兒, 我還沒說,老爺子就知道我心懷不軌了。”
“那你小心。”過臻聽着老爺子的腳步聲從樓上下來, 沒跟着進去。
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小時候,過橋和過林帶着他去西房抽老爺子的水煙。明明知道事後會挨打,可就是覺得不做一定會後悔。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共/犯現在換成了巴元。這犯/罪夾雜着初戀的感覺。
張婧的飛機兩天以後從新城轉機,和畢汾過雲他們一起回來。過臻的宴席就設在了兩天以後。
到時候,陳薇發現巴元偷偷和他私奔了,一定會拖着巴文一起回來。過林和過橋麽,不用說了,天涯海角等着追殺他呢。巴柯沒通告不忙,會陪着過林,巴旗自然也就不回落下。過卿和卡西法那兩個小東西自然也會帶回來。
楚響和範凡已經在南城了,邱晨衛巍那些老同學請柬也送到了,怎麽說都得看在過臻的面子上回來一趟。
所有人都齊了。
就等着巴元說服老爺子。過臻準備搭着臺子,兩場戲一起了。
用求婚當借口,讓老爺子出面和過奶奶見上一面。等過奶奶回來,好好勸勸陳薇,舍近求遠,過臻比起徐深來,只能是更好。
這兩臺子戲只有一起,才唱的響。
巴元從過家出來的時候,臉色沉着。站在樓梯上看了過臻一眼,兩手插/在上衣兜裏,聳聳肩。
“沒事,我還有其他的辦法。”
巴元不理,自顧自地往門外走去:“過爺爺叫你,你進去。”
過臻“…哦”了一聲。從巴元身邊過去:“你怎麽了?老爺子動手了?這老不死的……”
說着他撸起袖口,就準備沖進去,想怎麽樣滴。過臻是想逗她笑。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笑了出來:“我沒事兒,在外面等你,你先進去。”
過臻點頭。幫她把額前的碎發挑開:“等我。”
進來的時候,老爺子背對着他坐在沙發上。
“爺爺……”
老爺子吐了口氣,把擺在面前的紅實木箱子又往前推了推,“這是我當年從北京得來的鳳冠和玉如意,都是乾隆年間的寶貝。我和張婧結婚的時候用過,之後就再也沒舍得拿出來過。也知道你們現在結婚都學洋人。不用就當禮物吧,反正我們過家就剩你一個了。也送不了別人。”
這是過老爺子書房裏塵封最久的寶貝。以前因為過林貪玩兒打開過一次,過臻也跟在後面沾了光,曾看過那頂鳳冠。
珠光燦爛,六龍三鳳,龍在頂兩端,口銜長串珠滴,似有戲鳳之意。正面有三只展翅鳳凰。冠後下方有左右各三扇博鬓,展開後如同五彩缤紛的鳳尾。奪目的很。
“這可是你和奶奶結婚……你那麽珍惜……”
“珍什麽惜,半只腳踏進棺材裏的人。巴小三是個好丫頭,我喜歡她,就送給她。”還是一如既往,只要老子認定了的事,說一不二。
過臻盯着桌子上的鳳冠狐疑:“您告訴她我要向她求婚的事?”他讓巴元來勸說,但是并沒有告訴她那件事情,只說是拿着說服陳薇讓他們能在一起這件事情,來逼老爺子就範,“屈尊”和過奶奶見上一面。老爺子心裏想見,但是若不是準備這麽一個臺階,說死他也放不下臉皮。
所以“求婚”這件事,巴元也根本不知道。
過老爺子擡頭瞪了他一眼:“你當我老糊塗了?你們小戀人之間那麽點浪漫驚喜我不懂?放心吧,她不知道。所以……”
“……你才更得辦的轟動,不能虧待了人家。”他拍拍胸脯,這是過家人的面子,“放心吧,我會和張婧見面,你陳阿姨已經對你們沒有任何威脅了。”
過臻收下鳳冠之後,終于松了口氣。其他什麽都好說,什麽他都可以辦到,唯獨自己這尊大佛。他左右奈何不了。
但是他不明白,巴元明明成功了,可是剛從裏面出來的時候,臉上卻是暗淡無光的。又不好直接問老爺子他們到底說了什麽。
南城午後慵懶的時光又悄然而至。海浪聲在這時聽上去會格外的舒服。
巴元蹲在過家的門邊兒上,抱着膝蓋。因為陽光的和煦,現在滿滿的都是睡意。
過臻蹲到她面前的時候,她自然也沒有客氣,一下子撲了上去:“背我,就像上一次一樣。”
上一次,兩個人穿着情侶睡衣,穿梭在南城的大街小巷裏。她把精致的小臉埋在他的肩窩裏,沉沉睡過去。
我們都頑固,愛着彼此的全部。
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盛典。
巴元前後忙着張羅,滿頭的大汗。在她看來怎麽說都是,過爺爺和過奶奶這麽多年之後的第一次重逢宴,怎麽說,都得看重一些。
範凡砸麽砸麽嘴巴,歪頭和楚響說悄悄話:“你看三兒那傻樣兒,被過臻騙的團團轉轉的。她呀,這輩子也就這麽大的出息了。”
濃烈的大紅唇,美豔妝容,抹胸小禮服。陡然打扮起來的範凡讓楚響不禁小臉泛紅,往後退了一步。
“幹嘛?那麽怕我?我又不會吃了你。”她瞪他一眼。
“沒…沒啊。我只是…覺得擠在一起熱…”楚響緊了緊領帶,打起精神。
突然,範凡手提包裏的手機響了,是過臻的電話。
“你現在帶着巴元來5樓502。”
“開始了麽?”她興奮。
“恩。”過臻低沉的聲音鄭重應答,開始了。
範凡當即挂了電話,蹦着,朝遠處的巴元招手:“三兒,三兒……”
等那邊意識到有人在叫她的時候,範凡沖遠處電梯,指了指。示意她去那裏說話。大堂裏人太多了,說什麽都聽不見。
“別張牙舞爪的了,”旁邊的楚響看到別的男人目光都聚焦在身旁的這個女人身上,莫名起了一股怒火,“都走光了。”
範凡今天确實很……誘人。
“什麽鬼?”
“我說你,”楚響眼睛向上翻,有洗清嫌疑的意思,“裙子穿得比股票還低……”結結巴巴的嘟囔着,感覺像是在鬧脾氣。
範凡一聽,湊過去,怼了他一下,挑着眉逗他:“你看啦?”
這下不得了了,楚小公子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熟透的蘋果:“我…….你…….誰說我看啦…….你……”後來知道自己解釋不清,幹脆遮着臉跑了。
範凡抿着嘴,想笑。
巴元擦了擦額上的汗,站在電梯門口,沖她擡了擡下巴指着跑走的楚響:“怎麽?速度這麽快,都拿下了?”
“還早吶~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她一邊理了理自己的波浪卷,一邊把巴元推進電梯裏:“三兒,過臻的奶奶已經到了,在五樓的客房,我們一起上去看看。”
“真的麽?過爺爺來了麽?我一直忙着也注意。”
範凡嫌棄臉盯着她:“傻子,走啦,人家酒店有大堂經理,你跟着參合?”
說實話,巴元是真的好奇,那個年輕時候的風流花旦到底是個什麽樣子。沒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她只是真的很喜歡過老夫婦的愛情故事。聽着能讓人熱血噴張的。
電梯門一開的時候,不用找,他們就知道那一間是502了。門口圍滿了人,陳薇抱着卡西法,畢汾牽着過卿。過雲和巴文分別站在他們兩側。巴旗巴柯過橋過林則一排地圍在門口。
“倒是很久沒見到他們這麽齊刷刷地站在南城了,”巴元下意識理了理衣着,怕陳薇看見了,又說她不注重細節,“看來過臻為了他爺爺奶奶的事情,真的是大費周折啊!”
範凡跟在後面捂着嘴,你就傻吧。
兩個人一起走過去。
“三兒來啦!”是巴旗先注意到了她。
陳薇沒回頭,怕還在為她一言不合就和過臻“私奔”回南城的事情生氣呢。
“怎麽樣?”她悄悄指指裏面,想問發生了什麽事情。沒穿高跟鞋站在最後一排,才知道海拔是有多吓人。
突然,從人群裏面伸出來一只手,冰冰涼涼熟悉的觸感,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裏面拽了拽。過橋和過林自覺讓開。
巴元就這麽一下子被帶了進去。
先入眼的就是沙發上坐着的那位精致人兒。個頭小小的,很瘦,頭發全白,但是看上去并沒有病央央的感覺。脊背還是挺得直,雙手合放在大腿上。雖已是七旬老人,可從前的風流韻味還是能從氣質中窺探一二。
“巴元,這是奶奶~”過臻捏了捏她的手掌,示意她走上前去。
老夫人把手伸了過來,有些顫微:“孩子,來。”
巴元看了過臻一眼,咽了口唾沫走過去。近處一看才發現,老夫人的發根處是有黑色的,這一頭的白發約莫着是她自己染的。不知道為什麽巴元就是覺得好厲害,別人都是把頭發染黑,她卻染白。性格和故事裏一樣。
“過奶奶~”
老夫人聽後怔了好一會,自己囔囔着:過奶奶~過奶奶~已經好久沒有人用過字打頭來稱呼她了。
巴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有些手足無措。可是再回頭的時候,過臻已經不在了。
“婧姨,這是我的小女兒~”陳薇抱着卡西法走過來。
“是麽?”老夫人揚高聲調,“和你小時候一點兒也不像。我看最像的就是老大,眉眼裏都是你小時候的樣子。”
說完她看看巴柯:“老二,最像我。”
“這老三麽?好。”
不知道這個“好”字到底是好在哪裏。她略帶粗糙的手在在巴元的手背上來回摩挲。一直嘟囔着“好~”
“剛遇見你的時候,你和這小家夥差不多大,”老夫人另一只手握住卡西法的小手腕,“如今,你的孫子都這麽大了。薇啊,我們都老啦~連我這種人都不禁開始感嘆歲月蹉跎啦~”
那時候,是巴元第一次從陳薇的眼睛裏看見淚光。
“太太不老,發型時尚。”被陳薇抱着地卡西法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怔怔地禿嚕了八個字,又讓衆人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口的人紛紛讓開一條道兒。挺拔身影,擎着檀木深色拐杖,軍靴铿锵,擦在地板上,發出響亮的:噠,噠,噠……
張婧眯着眼睛,猶疑緩緩,沖着來人叫了聲:“過三?”
☆、盛宴
陳薇把卡西法領了出去,巴元也明白, 笑着把老夫人的手放回去, 跟着陳薇一起出去了。她是最後一個,帶上門的時候,那門縫裏流轉出來的時光美好的不像樣子。
範凡跟在她旁邊:“三兒, 你知道麽,過老爺子和張老夫人這種愛情故事,對我們這樣的一流筆者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一流?”巴元笑,“但願不要被你寫成下/流的故事。”
“切。”她白她一眼, “跟你這種數理化的人聊天真累。快快快, 跟我去換衣服。”
“換什麽衣服?”巴元插着腰, 這可是她前天晚上仔細研究了時尚雜志,今天早上出門前精心挑選的打扮……
“還問換什麽衣服?”範凡揪起她那個百褶裙的裙邊,嫌棄臉“穿得跟村姑似得~”
“你……”
話還沒說完, 就被範凡塞進了隔壁的503室。
“你怎麽随便就進來了, 萬一這房間別人…….”
“別什麽人,過臻把這酒店包了。”範凡推着她。
某人突然一臉花癡地轉過來, 手指摳着下嘴唇:“包啦?”
範凡想給她一拳。以前是碰上吃的,巴小三智商跌停三倍。現在是碰上吃的和過臻。
樓下大堂裏,過臻親自忙着。這家酒店就是當初過林和巴柯結婚的那一家。南城人結婚都在這兒。
禮堂裏沒有放一張桌子,所有人都站着。
牆上都用銀白色的水晶壁紙貼了起來,吊頂的琉璃燈一開炫目的很。以九宮格等分大堂,每個格子交叉的地方就擺着高腳龍雕的紅木桌,三簽竹蠟,旁邊是紅酒。
紅毯正對着大門,上面鋪滿了花瓣。清而不俗。
從樓上下來的陳薇衆人都不由驚呼,在南城擺出這陣仗,真是用了心思了。
“過臻這次為了過老爺子的事是下了血本了啊。”巴柯靠在過林的身上,看着這滿堂金玉,“他是想幫老爺子再辦一場婚禮麽?”
後面跟上的過橋和巴旗相互對視了一眼。巴旗挑眉看看前面的陳薇,示意他先什麽都不要說。稍微動點兒腦子就知道過臻在想什麽了。過老爺子本來就抵觸和舊人見面,即使因為什麽原因應下了,也不可能允許過臻動辄這麽大的場面,恨不得向整個南城宣布。那麽只能往另一個方面想了,就是巴小三。
想到這裏,過橋又扭頭看了看前面的陳薇,想到專門從美國接回來的奶奶。突然恍然大悟:“過臻的手腕還是一如既往的高效率哈~”有點兒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怒氣。憤憤不平。
“什麽意思?”巴旗回頭看他。
他壓低聲音,湊到巴旗的身邊:“媽不是一直想把三兒嫁到徐家,使勁兒地撮合她和徐深麽?這個原因你也是知道的。徐母和咱媽是多年的好友,又是新城數一數二的大家。雖然我這麽說有所不妥,但是媽确實對那些名門大家有敬仰的意思,一直想跻身其中。這是在她的思維裏根深蒂固的東西。雖然在我們面前沒強烈表示過,但是三兒是她最後一個女兒,她不會輕易松手的。”
“你的意思,奶奶被接回來就是為了……徹底讓媽接受過臻。”
“不能說只為,但是絕對是其中之一。”他伸手從最近的桌子上拿起一杯紅酒,“今晚倒是值得期待了。”
慢慢的,大堂裏幾乎擠滿了人。無論認識的不認識的,不要請柬,進來就是客。
七八個身着正裝的男子挽着對應的女孩子一左一右站在紅毯的兩邊。拿着捧花。
然後……大堂外的煙花“嘭”一聲,盛典開始了。
在五樓換衣服的巴元,被窗外展開的禮花聲吓了一跳。拍着自己的小心髒,急忙把自己往禮服裏塞:“範凡,你快點兒,都要開始了。”
“好啦好啦,知道啦~你來,我幫你把頭發定下型,我們就下去。”
————
“晚上好。”過臻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沉,卻有力量。
他從後臺走了出來,氣質美顏讓所有在場的人不禁三秒屏住了呼吸,生怕一點動靜就毀了這童話般的詩意。
“我叫過臻。24歲。”
他邊說邊朝臺下走。樓上的巴元拽着禮服抱怨:“你怎麽該我找了這麽件裙子,白色的,拖地的,跟婚紗似得。”
“生于南城。家住海港大街214號。現在新城有一處房産,夠住。”
他走上紅毯。巴元的電梯在三樓停留了半分鐘,等人下去。
“近兩年的事業計劃是準備在新城和南城兩地走動發展。均年薪,夠用。”
步子放慢了。範凡掐着時間,眼看就要來不及了:“你倒是快啊!”後面的人拖拉着裙子急了一頭的汗。
“我性格強勢。喜海喜山。”
“脾氣不定,得看對誰。”
“我的偶像是宮崎駿宮老先生。”
“我最尊敬是我的爺爺。”
“讨厭人的有很多……”
巴元到的時候,站在紅毯的面前,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茫然。範凡放開她的手,使力點朝前,對着她的後背使勁兒推了一把:“去吧”。她腳下的步子亂了,一下子沒了章法。腦袋裏嗡嗡兩聲全部炸了開來。
而過臻正好走到她的面前。
“最喜歡的只有一個。”他一把摟住闖進來的少女。攬進自己的懷裏。接着說下去,
“巴元。”
他拉起巴元的手。帶她走到紅毯第一處男孩女孩的面前。女孩手上拿着巴元五歲時在家門口磕掉門牙放聲大哭的照片。
“這是我記憶裏,最早關于你的樣子。哇啦哇啦的,很吵。打攪了我的午覺。”
巴元還沒換過神來。照片上的事确實是有印象,但是從來不知道那時候有人在背後看着她。
“這是你7七歲,早上剛被巴奶奶帶去剪了短發。”過臻輕輕拉了她一把,往前走一步,“後頸上的還留着碎頭發,你抓耳撓腮的,怎麽也不舒服。”
是,那是7歲。
“這個是你13歲,初中奧數得省一等獎的時候。”過臻笑,“我二等,在臺下幫你拍照。”
那時候南城夏天,巴元天天泡在海水裏,整個人就像是剛從非洲回來。所以照片上最好看的就是那兩排大白牙。額外醒目。
…….
就這麽一路走下來,巴元這才意識到,她的人生裏他無處不在。
“巴元,你願意嫁給我麽?”過臻牽着她走上臺。單膝跪地在她面前。
外面突然砰一聲,五彩斑斓。透過落地窗看出去。南城無邊的蔚藍的海面上印着三個字:嫁給我。
臺下面,陳薇冷着臉,半句話也沒有。畢汾就在她旁邊,自然是看到了親家的這張臉。
“薇啊,你看煙花多漂亮。”畢汾知道,過臻招呼都不打一句,擺這麽大的場子公然求婚,就是想先斬後奏。陳薇生氣也是情有可原。可孩子們的事情到底也不是他們能做主的。她只好放低了自己湊到她面前逗她說話。
但是陳薇沒有理。她是相當頑固的人。巴文站在一邊,瞄了一眼,還是決定不插話。他太了解陳薇了。
果然,就在巴元開口準備答應的時候,陳薇突然站了出來:“等一下……”
可話還沒說完,後面一雙顫微的手扯住了她的衣袖:“薇。”
這一秒的間隔,臺上的巴元颔首點頭:“恩,我願意。”
陳薇被張老夫人拉了回去。
“我好久沒唱戲了,你扶我上臺,好麽?”張婧穿着貴妃戲服,畫着花旦臉譜,板直了腰身。
身邊的卡西法看着好玩,趴在過林的身上,伸手撥弄了幾下貴妃頭飾。過卿一看卡西法動了,這邊忙着要陳薇抱,他也要摸。
陳薇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攙住張婧:“婧姨,這頭飾服飾太重了,您趕緊脫了吧。您想唱兩句玩可以直接唱,不用這麽隆重啊。”她怕她的身子骨架不住。
過老爺子拄着拐杖遠遠看着,也不走近。拄着仗的那只手來回輪了一圈,像是數數,片刻後兀自嘟囔了一句:“該有三四十年了吧,你沒穿過戲服唱過戲了。”
張婧伸手去逗她抱着的過卿,可嘴上的話卻是對陳薇說得:“我喜歡這兩個孩子,這是我能想到的送給他們最好的禮物。”
說完,她看着臺上的兩個孩子。由衷的希望他們可以圓滿,至少,比她和過三要圓滿。
“薇,聽話,扶我上去。”
18歲離開張婧獨立之前,陳薇最怕的就是她說“聽話”這兩個字。
張婧的行事做派一向很硬,能讓她如此溫柔,只能說明她已經無計可施,可又不得不為。只有放低聲音,算是一種撒嬌。在她的認知裏這就是卑微了。
但是,如果在這裏陳薇退讓了,扶她上了臺,也就間接表明她接受了巴元和過臻在一起。
“婧姨?”陳薇眉頭皺了起來。她急了。
“當年被人逼着學京劇,你不想學,還記得當時你是怎麽跟班主師傅說得?”
……
“你說你最讨厭別人強加在你身上的想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現在想要步入名媛世家,想做把姓氏寫進世家族譜的人是你,不是巴元。”
老婦人渾身顫抖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她拼了命的想要促成臺上的那場姻緣,或許是因為當初錯過了和過三白頭到老的機會,或許她只是真的喜歡這兩個孩子:
“扶我上去。”
陳薇把手中的過卿遞給巴旗。轉身過來攙着張婧,也不說話。一步一步往臺上走。
是,是她太想進入那種世襲的名門大家。不是過家不夠好,是因為過家的好不是她想要的那種好。
不得不承認,她從小就嫉妒張婧,嫉妒她出生在那樣的家庭裏,嫉妒她可以那麽輕易就舍棄她拼死想得到的東西。這是她和她的養母一直隔閡在心裏的東西。
這麽多年能不聯系,除了張婧和過老爺子的事情,其餘的多半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吧。
塵封這麽多年的情緒一下子全都湧了上來,陳薇突然感到十分慚愧。看着臺上的巴元,自己最小的女兒。她好像真的從來沒有問過她想要什麽。
情緒潰散,腳下一個沒注意,歪在跟上。突然身後有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腰,順勢從她手裏分擔走一半張老夫人的重量。
“你最近血糖低,也不注意點,就随便動火。”巴文貼在她的身邊。
“那你也不攔着我 ?”陳薇無奈,現在心裏是百般滋味,無從訴說。
“這麽些年了,你想做的事情,哪一件是我攔住了的?”他笑,一邊提醒老夫人當心腳底下的臺階,一邊接着說:“還不如老實地等你鬧完了,我來收拾殘局。”
陳薇沒忍住咧嘴笑了出來。
還記得當初,巴文追她的時候承諾的那句話:做你想做的,錯了算我的。
誠然,這麽些年,他也是這麽兌現的。
是啊,誰又沒有追求愛情的權利呢。巴元愛的是過臻,不是徐深。
那晚,張婧唱得還是《貴妃醉酒》,當年在司令府的時候,她就唱的這曲。過三沒聽。可如今,他就在臺下。
張婧近視,不戴眼鏡,看不清底下的任何東西。但是她就是知道過三在那裏,在那裏看着她。她能在萬千人群中感受到他的目光:
“這景色撩人欲醉,不覺來到百花亭
楊玉環今宵在夢裏,想當初你進宮之時
萬歲是何等待你,是何等愛你
到如今一旦無情,明誇暗棄
難道說從今後兩分離
去也,去也,回宮去也……”
京劇唱腔,流長,哭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