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雖說當年的婚事是女方主動、老國公親自出面才敲定了下來,但賈敏本人品貌才情樣樣出衆拔尖兒,是個難得的才女,與林如海這個書香世家出來的探花郎倒也和諧相配。

婚後二人的感情自是迅速升溫,琴瑟和鳴羨煞旁人。

故而雖不大能看得上賈家的某些做派,但愛屋及烏,這些年下來林如海自問也未曾有絲毫虧欠之處。

甚至因賈敏早亡的緣故私心裏還對老太太頗感歉疚,因此比過去還更精心大方了許多,孝敬起來從不手軟的,每每都叫林家的下人忍不住想要懷疑,再這麽下去是不是遲早家底子都要掏給賈家了。

原想着縱是發妻不在了,但這門姻親、這位岳母大人永遠也不會變,卻誰知……

想到在揚州時所聽到的種種林如海就恨得牙癢癢,滿眼具是瘆人的寒意。

縱是個清瘦文人形象,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可這麽多年身處高位卻也練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本事,此時情緒上頭就更顯駭人了,剎那間門一股巨大的壓迫感迎面籠罩,只驚得王熙鳳頭皮發麻手腳都有些發軟了。

正在此時,卻見林如海渾身氣勢一收,轉而淡淡笑道:“有勞老太太費心了,不過我這一路風塵仆仆才進京就被召至宮中,連件衣裳都未曾來得及換,就這般前去赴宴未免失禮,還請侄兒媳婦先行家去回老太太一聲,我稍後便到。”

老太太的意思擺明就是非得親自接到人不可,但眼下王熙鳳又哪裏還敢多費口舌啊?自是連連應聲不敢有二話的,扭頭就麻利地上了馬車打道回府。

“父親當真要去榮府嗎?”

扭頭看向寶貝閨女,林如海的臉色才真正柔和了下來,耐心地解釋道:“為父也不瞞你說,以你外祖母幹的那樁事,我只恨不得就此老死不相往來才好,但終究那樁事是不能為外人道的秘密,旁人并不知實情,我這冷不丁翻臉不認人可叫人該如何議論呢?”

“更何況當年你六歲就住進賈家在你外祖母膝下養了好幾年,這些都算是一份恩情啊,若是沒有一個足能服衆的理由,我們林家便絕不能翻這個臉,至少明面上絕不能。”

否則一頂“薄情寡義白眼兒狼”的帽子十有八.九是摘不掉了。

在巡鹽禦史這個位子上坐了這麽多年,他所得罪過的人數都數不清了,便是京城朝中也有不少是與那邊有勾連的……皇上可以連根拔除甄家,可以雷霆手段處理那邊當地的貪官污吏,但卻絕不可能輕易動搖朝廷裏的一些蛀蟲。

就譬如說索額圖,他那錢袋子真就幹幹淨淨嗎?可他是元後赫舍裏氏家族如今的支柱,是太子殿下背後最大的鐵杆支撐,皇上能動他嗎?不能的。

而索額圖也絕非個例,這是一張巨大的、錯綜複雜的利益關系網,一旦真朝這些人下手,那整個朝廷都必定會迎來一場巨大的動蕩,因此而引發的後果也絕對是如今的帝王都無法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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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仍立得穩穩當當的,那他這個燒了人家錢袋子的罪魁禍首可就該萬分小心謹慎了。

但凡叫人抓着點錯處都絕少不了一頓瘋狂攻讦撕咬,叫他如何敢随心所欲草率行事啊。

不過以賈家這樣的行事做派卻也委實是個禍端,抓他的把柄抓不到,抓賈家的還不是随手一抓一大把?姻親姻親……這樣的關系誰能掰扯得清呢?

林如海的眸色愈發深了許多,萦繞心頭的那個念頭又再次浮現,令他不禁再次看向自己的女兒,面露遲疑。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林黛玉未能及時察覺,但林言君卻是看得真真切切,心中留下一抹疑慮。

說話間門一家三口已經進入了內院,各自回房梳洗換裝,待拾掇齊整之後方才再次會合,一道兒前往榮國府。

身後跟随着兩輛塞得滿滿當當的馬車,皆是準備要送給賈家的禮品,只看得林言君那是一陣心疼抽抽。

倒不是她摳摳搜搜小家子氣,實在是賈家這德行……哪怕是送一根針她都覺得晦氣憋屈!

天色已有些許昏暗,榮國府卻是大門敞開燈火通明,門口還站着好些個人正在不停地伸長脖子張望着,仔細定睛一瞧,打頭的赫然正是賈政和賈琏。

賈琏倒也罷了,畢竟是做晚輩的,但賈政能出現在這兒等候迎接可就着實出乎預料了。

許是等了太久,賈政那臉色眼瞧着已是有些發黑了,扭頭問道:“你媳婦究竟是怎麽說的?可說準了定會來?你快再去仔細問問,若當真是說準了,不如你索性再去請一請。”

賈琏卻是縮了縮脖子不吭聲了。

原本去請人就該是他的活兒,結果昨兒夜裏跟隔壁的賈珍賈蓉等人浪蕩了一宿,喝了個酩酊大醉才回來,倒頭就睡成死豬般,莫說喊他去請人了,便是雷劈在身上都不帶動彈一下的。

家中那只母老虎可是氣得不輕,誰想代他去請人還被林家姑父給吓着了,回家看到滿身酒氣胭脂味呼呼大睡的男人那心裏能痛快嗎?一股子邪火直沖腦門兒,當場就揪着耳朵将他從床上給薅了起來,好一頓大罵。

下意識又摸了把耳朵,隐隐約約還能感覺火辣辣的疼呢,他敢再去問什麽嗎?

賈琏不禁暗自撇了撇嘴,對自家的母夜叉愈發不耐煩。

“琏兒?”半天沒等到回應的賈政又再次喊了一聲。

“我這會兒還頭重腳輕呢,不行二老爺親自去一趟?”聽那母夜叉的敘述也知曉林家姑父的态度了,他還能上趕着去找不痛快?反正他是不去,誰愛去誰去罷。

兩手一攤,便擺出一副無賴相,叫人無奈得很。

正在此時,賈琏卻耳尖地聽到了馬車轱辘的聲音,當即來了精神,“二老爺你仔細聽聽,是不是有車來了!”

果真!

很快,幾輛馬車就停在了大門口。

“侄兒拜見姑父。”賈琏忙不疊深深作揖,又對着後面的林言君林黛玉姑侄倆打了個招呼,“小姑姑安好,表妹安好。”

林如海微微颔首,目光掠過賈政時不禁就是一愣,“存周兄?這……多年未見存周兄竟仿佛蒼老了許多,怎的眉眼瞧着如此愁苦?”

可不是蒼老多了嗎。

原先雖不過是個五品員外郎,多年來釘在那麽個位子上混日子,卻好歹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平日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日子過得甭提多快活了。

可自打被革職之後一切卻都變了,整日裏被迫在田地裏勞作,面朝黃土背朝天,幹的盡是那又髒又累的體力活兒,真真是身心俱疲備受煎熬。

冷不丁一眨眼的功夫,那頭發就多了許多灰白色,臉上、手上的皮膚是又黑又糙,皺紋也迅速爬滿了臉,毫不誇張地說比起過去蒼老了能有一二十歲的樣子。

這還不止呢,許是整日裏彎腰在地裏勞作,時不時還要挑個大糞挑個水的,一天天腰也不見得能直起來多少時候,如今眼看着他這背仿佛都不那麽挺直了。

愈發有老農民的模樣出來了。

提起來都是一把心酸淚,瞧瞧賈政那眼圈兒都紅了。

見此情形林言君不禁微微低頭抿唇笑了起來。

兄長雖一直遠在揚州,可京城裏發生的這一切當真能毫不知情嗎?知道的比誰都清楚呢,故意揭人傷疤撒鹽罷了。

蔫兒壞得很。

可賈家人卻并不道這一點啊。

就見賈政抹了抹眼角,重重嘆息一聲,“世事變化無常,不提也罷……不提也罷。老太太早已是等急了,打發人問了無數回,妹夫快快進屋去罷。”

甫一見着面,老太太便瞬間門老淚縱橫哭得不能自已,懷裏緊緊摟着外孫女張口皆是心肝肉,閉口具是敏兒敏兒,聲聲血淚悲戚至極,只叫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啊。

身邊的一衆小丫頭、兒媳婦孫媳婦的也都跟着抹起了淚珠,邊抹邊勸,一時間門熱鬧極了。

偏林如海卻是從始至終都沉默不語,眼圈兒雖發紅卻并未落淚,顯得有些許異樣的冷淡。

眼角餘光瞥見這一幕的老太太頓時心裏就咯噔了一下,暗道女婿果真是生分了,一時不免發愁。

可她又哪裏知道,在她懷裏的嫡親外孫女雖也止不住落下淚來,卻對她親昵的動作始終無動于衷,甚至隐約有些許抗拒。

又撿着林如海和賈敏曾經初相識、新婚的一些事情感慨了一通,見其仍表現得那麽冷淡,賈母頓感一陣索然無味,懷揣着凝重不安的心情,在周圍人的勸說下順勢漸漸消停了下來。

目光轉向一旁安安靜靜的林言君,眼裏的慈祥憐愛都快溢出來了,“如今瞧着你的臉色仿佛比過去好了些許,近來身子養得可還好?”

“有勞老太太挂念了。”林言君莞爾一笑,蒼白的小臉兒流露出來滿滿的破碎感,柔弱極了,但嘴裏說出的話卻總仿佛帶着刺兒似的,“雖說總有那妖魔邪祟妄圖謀害于我,可好在有上天庇佑貴人相助,妖魔邪祟最終也只能自食惡果罷了。”

旁人并不知那一僧一道的事,故而聽聞這話都有些雲裏霧裏摸不着頭腦,深知內情的賈母卻是懂了。

這是指桑罵槐呢。

果真當初那點子算計是被琢磨明白了,也難怪女婿這般态度。

這不成,這麽姻親不能斷。

如今元春雖有了身孕還封了嫔,可自家人知曉自家事,這一屋子的爺們兒就沒個能指靠的,扒拉來扒拉去也不過就是王子騰和這個女婿,剛好一武一文皆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有他們在朝堂上撐着,元春在後宮自然能穩穩當當地往上爬,只待将來平安生下小阿哥……

思及此,賈母愈發打定了主意。

一雙渾濁的眼睛掃過身旁正眼巴巴盯着林黛玉的孫兒,賈母當即就笑了,拉着他的手往前一推,“還不快見過你姑父。”

連王熙鳳都被林如海的氣勢給吓住了,更何況是賈寶玉呢?

原就一直縮着腦袋刻意在往後躲,沒成想竟冷不丁被推到了面前來,如此近距離感受到那股壓迫感……尤其還能清晰地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那道充滿審視、不喜的目光,就愈發叫他心驚膽寒了。

一時精致的小臉兒煞白,憋了半天也不過才憋出了“姑父”二字,而後就迫不及待又縮回到老太太的懷裏去了。

就這?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子,就這德行?

林如海詭異地沉默了。

“這孩子……”賈母無奈地摸摸他的頭,努力挽尊,“平日裏嘴皮子那般利索的猴兒,這會兒怎的突然蔫兒吧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卻誰知她親兒子倒是先拆了臺。

只見賈政橫眉冷眼一臉毫不遮掩的嫌惡,嗤道:“哪裏就身子不舒服了?早前還見他跟丫頭們鬧得歡呢!這樣大的人了見着個親戚竟還能如此畏畏縮縮,愈發沒個出息!”

罷了又對着林如海嘆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便是未曾打小好好教導這個混世魔王,叫妹夫看笑話了。”

賈母:“……”

王夫人卻是不樂意了,“寶玉這樣乖巧懂事的一個孩子怎麽就是混世魔王了?老爺素來對寶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便也罷了,如今當着親戚的面還如此貶低寶玉未免也……”

“二太太怎麽就健忘了呢。”林言君突然出言打斷了她的話,似笑非笑道:“我聽說當初玉兒才進貴府時二太太就對着她千叮咛萬囑咐,叫玉兒務必離着你家那混世魔王遠些呢。”

王夫人啞然。

林如海眉頭緊鎖,看看王夫人又看看她家那個寶貝金疙瘩,神色莫名。

賈母頓感頭痛不已,揉揉太陽穴,擡頭對着林如海說道:“這孩子生性腼腆,頭回見你不免失了禮數,你別跟他小孩子計較。”

雖說場面因她那蠢兒子而鬧得有些不好看,但該說的話卻還是得說。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想當年女婿的才學便是聖上都贊不絕口的,我原還想叫琏兒珠兒他們都跟着學學,哪怕學得女婿的五成本事也好啊,卻誰想一朝皇命竟是隔了千裏。”

“如今他們那些個不成器的是晚了,只剩下寶玉。”低頭看了眼自己懷裏乖乖巧巧的孫兒,慈愛的眼神裏卻又摻雜着傷痛,連帶着蒼老的聲音也都變得哽咽起來。

“這孩子打小就聰明機敏,奈何我人老糊塗對他太過嬌寵了些,以至于他也不曾正經去過幾日學堂,着實是荒廢了……如今女婿既是回了京城,日後往來也便利得多,得空能否替我老婆子好好教導教導這孩子?”

莫不是想拜師?

林言君詫異地擡起頭來,看那老太太的眼神充滿了驚奇。

怎麽想的呢?明知道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兄長大抵都聽說了,怎麽還能妄想叫兄長教賈寶玉呢?究竟是老糊塗了還是過于自負,如何就敢開這個口的?

不出所料,林如海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我雖才回京城卻是片刻不得空,前吏部尚書致仕急着交接,加之我畢竟是頭回掌管吏部,自個兒需要學習之處還多着呢,日後只怕是忙得腳不沾地的下場,屆時難得來看老太太一眼還望見諒。”

得,這還順勢将預防針給打了。

林言君就忍不住樂了,卻見老太太仿佛并不惱怒,反倒驚喜地笑了。

“聖上竟是叫你做了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好啊,掌管的可是整個大清官員任免、考課、升降、調動等事務,實打實的大權在握、朝廷重臣。

好!好得很!

這下子賈家衆人可都來勁了,對着林如海愈發熱情起來。

賈政倒還端着些,那賈赦賈琏父子卻是沒臉沒皮慣了,當即一左一右勾肩搭背拉着他喝酒去了。

榮國府的菜式向來多是大魚大肉,尤其今兒是接風宴,仿佛生怕丢了顏面還是怎麽着,愈發鉚足了勁兒擺起排場來。

桌子上滿滿當當全是各色珍馐美味,豐盛極了,卻是絲毫不曾顧慮到林家人的口味。

姑侄兩個本就都是體虛之人,腸胃受不得這些太過油膩的食物,林如海出生于姑蘇後又在揚州呆了那麽多年,早已習慣了清淡飲食,對着這滿桌子大魚大肉一時間門竟是無從下筷。

到頭來一頓飯吃完林家三口竟是沒一個填飽了肚子的。

唯一叫林言君頗感舒心安慰的是,也不知是真被兄長吓住了還是什麽原因,那寶貝鳳凰蛋竟是全程都安靜得很,雖一雙眼珠子仿佛粘在玉兒的身上拔不下來了,卻好在不曾湊上來黏糊。

再瞧瞧自家小侄女,全程也就拿賈寶玉當作陌生人一般,并不理會那灼熱的眼神,意外淡定而又冷漠。

這樣的反應在林言君看來很是滿意,可落在有些人眼裏卻顯得并不那麽讨喜了。

就見史湘雲小嘴兒一撇,搗鼓搗鼓林黛玉說道:“先前林姐姐在賈家時不是向來與愛哥哥親近的嗎?怎麽不過才去宮裏住了些時日就變得這樣陌生了?愛哥哥都瞧你一晚上了,你卻連個眼神都不稀罕給的,竟是愈發有千金小姐高不可攀的做派了。”

林言君頓時冷了臉。

剛要開口,林黛玉卻不慌不忙地捏着帕子擦了擦嘴,一臉平靜。

“過去咱們尚且都還年幼,親近些倒也沒什麽,只如今年歲漸長卻是不好再如幼時那般,否則該叫人笑話了,雲妹妹也是……打小便滿口愛哥哥愛哥哥的叫着,怎的如今這般大了舌頭竟還未捋直呢?合該拿那板子夾一夾你這舌頭才是,省得它總不聽使喚。”

林言君險些沒繃住笑出聲來。

本就是嘴皮子利索的林怼怼,在宮裏呆了一段時日可是愈發深谙明嘲暗諷之道了啊。

史湘雲又不傻,哪裏能聽不出這話裏暗罵她多嘴多舌的意思啊?當即就紅了眼圈兒。

“我不過是好奇随口問問,究竟是犯了哪門子天條了叫林姐姐如此惱怒?一品大員家的千金小姐果真是大不相同了,我這無父無母的孤女竟是再輕易不敢招惹,這杯酒全當是妹妹給您賠罪的,林姐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且原諒則個。”

說罷便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後冷笑一聲含着淚甩袖離去。

“雲妹妹!”賈寶玉忙起身,看了看林黛玉,一臉欲言又止,終究是一跺腳追了上去。

“……”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惡人先告狀?

明明是自個兒先上趕着來撩撥,被怼回去反倒跟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似的,動不動就拿身份出來說事也是怪惡心人,你弱你有理怎麽着?先撩者賤這個道理不懂?

林言君不屑地冷哼一聲,厭煩極了。

旁邊的王熙鳳忙就湊上來打圓場,笑道:“那瘋丫頭素來便是那副德行,口無遮攔慣了,趕明兒老太太必定親自教訓她,你們別搭理。”

“可不能,回頭該說咱們千金大小姐仗勢欺人了。”林言君一臉的戲谑,看着仿佛是在玩笑似的,可明眼人都聽得出來這就是純粹的諷刺罷了。

面對此情此景,年歲愈大精力不濟的老太太不由得再次揉了揉腦袋。

如今的來往也不過是做個外人看罷了,私底下竟是連個體面客套都沒有的,看來這林家人是真将那件事刻在了心裏頭啊。

這可如何是好呢?

賈母愁得不行,夜裏回到房間門還在一個勁兒唉聲嘆氣呢。

鴛鴦在後頭動作輕柔麻利地給她卸下妝發,一面不解地問道:“老太太今兒何苦那般心急呢?姑爺心裏頭帶着刺兒,一時半會兒怕是好不了,何不等時日長了慢慢軟化了再提?”

“你懂什麽?可是不曾聽見他那話?擺明了日後是不會輕易踏足府裏呢。”賈母耷拉着松弛的眼皮子,神色莫名道:“寶玉已是無法參加科舉的了,縱是讀再多的書又能有個什麽用?我不過是想試探一下女婿的态度罷了。”

他若是願意,一來證明好歹對賈家還有點情分,寶玉順勢做了他的學生也好,天長日久的相處下來豈能沒點感情?屆時還能有借口時時常住林家,更有利于兩個玉兒接觸,再好不過。

倘若他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一口回絕,那便只能說明事情鬧大了,不好處理啊。

聽罷之後鴛鴦方才如夢初醒,不禁感慨,“還是老太太英明。”轉而又蹙起了眉頭,愁道:“只是如今姑爺這樣的态度可該怎麽辦呢?能有個什麽法子才能消除這份芥蒂?”

賈母看着鏡中自己蒼老的臉龐,淡淡說道:“倒也不是非得消除芥蒂不可,只要能想想法子将咱們兩家的關系重新綁死在一處就好……死人終究是死人,敏兒這一走啊,情分也就随之淡了,再過個幾年又還能剩下點什麽呢?”

賈家與林家原就是因賈敏和林如海的關系才緊密聯系在一起,賈敏死後無形之中這份聯系其實已經斷了,承不承認事實就是如此,感情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老太太這話說的很是,倘若敏姑娘還在,姑爺就是心裏頭再怎麽氣也不會如此,一個妹子罷了……”哪裏能比得上自己日日同床共枕的結發妻子呢?

只可惜……

鴛鴦惋惜一嘆,試探着問道:“老太太可是想将寶玉與表姑娘湊一對兒重新綁上這姻親?”

這樣的結果自是最好的。

對寶玉好,同時又能化解如今這局面。

只是今日冷眼瞧着女婿對她家寶玉竟是滿眼看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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