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紅梅滿心歡喜,心間小鹿不住狂跳。

晉王方才誇她幹活仔細,現在又要特意看着她掃雪,難道說當真是對她有了心思。

紅梅也不顧寒風呼嘯,拿着掃帚便走出石亭,開始仔細地清掃積雪。只是她今日穿的實在單薄,連棉鞋也沒有穿,腳上的繡花布鞋已被雪水浸濕,腳底早就被凍得沒了知覺。

她不敢露出難耐的神情,依舊維持着柔媚的笑容,想着頂多再堅持一會兒,待太陽升起,晉王就要離開了。

可她等了許久,等到日出東方,等到手指僵硬到快要握不住掃帚,也沒有看出晉王有半分想要離去的意思。

養性苑雖說不如禦花園大,可好歹平日裏也是三個人負責打掃,這會兒只她一人,再加上昨夜大雪,積雪足有半尺高,怎能當真就讓她一人在這裏清掃。

此刻紅梅雙唇青紫,臉被凍得毫無血色,她不由開始懷疑,王爺讓她這樣做,是有意在懲處她。

她想要停下來,去石亭裏求求王爺,可當她一看到那張宛若谪仙的面容,正在望着她溫笑時,便又鬼使神差的想:不對,王爺怎麽會懲罰我,他明明誇我幹活仔細,眸子也一直未從我身上移開,他肯定是覺得我好看……

紅梅的思緒愈發淩亂,動作也變得僵硬起來,她不願怪責晉王,便在心裏将王蘭蘭與宋楚靈一頓痛罵,罵他們懶到這個時辰都不出來幹活。

小屋裏的王蘭蘭和宋楚靈,實際上早就想出來了,只是他們臨出來前,在窗口後看了一眼,發現晉王就在亭子裏,這才遲遲沒有出去。

起初因為天黑,他們看不清亭內到底出了何事,只知道昏暗中三人在說話,王蘭蘭當時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直到紅梅拿着掃帚從石亭出去,她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氣,想着等晉王離開,再出去幹活。

結果這一等便等了許久,天色逐漸清明,幾人的身影清晰可見,王蘭蘭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兒,她拉了拉一旁的宋楚靈,小聲問道:“王爺為什麽不走,還一直盯着紅梅看呢?”

宋楚靈笑了笑,道:“可能是因為紅梅姐姐今日穿得好看,惹人喜愛吧?”

王蘭蘭覺得應該不是這樣,但看到宋楚靈天真到有些羨慕的模樣,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有再說什麽。

也不知又過去多久,園裏的紅梅肉眼可見的身影開始搖晃,手中的掃帚倏然落地,人也跟着撲跪在雪中。

而此刻石亭內的李研,依舊笑容和煦地望着她。

看到這一幕,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王蘭蘭又驚又怕的捂住嘴。宋楚靈也故作驚慌,忙轉身從櫃中尋到一件厚襖,這是打算出去幫忙的意思,王蘭蘭也想去,可是又害怕碰到晉王,索性便留下來燒水。

等宋楚靈從小屋繞出來時,劉貴已經推着李研走出了養性苑。

紅梅還在雪地中蜷縮着,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那雙她平日裏引以為傲的纖長睫毛,仿佛結上了一層冰晶,可即便如此,她口中竟還在喃喃着:“王爺今日誇我了……他、他喜歡看我……”

宋楚靈伸手在她額上試溫,果真已經燙到駭人的地步,她将厚襖披在紅梅身上,眯眼朝園外那逐漸遠去的身影看去。

回安壽殿的路上,李研拿出帕子掩唇急咳。

劉貴幫幫他婆娑後背,忍不住叨念道:“王爺既是看出那宮婢心思不純,直接讓老奴去收拾便好,何故自己也跟在那裏吹寒風。”

劉貴今日一眼就看出這宮婢心思不純,與初雪那日本分憨厚的婢女并非同一個人,連他都能看出來,更何況是王爺。

只是他有些不解,王爺雖然平日裏心性難測,卻很少會去當面懲處何人,心懷鬼胎的宮人時常會有,王爺面上總能維持住應有的體面,等事後才會讓劉貴将人從寧壽宮調走,也正是這個原因,外面才會傳晉王攆人毫無緣由,全憑心性。

能像今日這樣不僅當面懲處,還冒着寒風親自監看的,這麽多年來少之又少,劉貴甚至記不得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了。

看來王爺今日是真的惱了。

李研咳了一陣,慢慢緩過勁兒來,聲音帶着幾分沙啞道:“無妨,只是心血來潮罷了。”

劉貴沒有再去追問,過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出聲詢問:“那宮婢要如何處置?”

“不必麻煩,照規矩便是。”李研的聲音依舊柔和,只是少了些莫名的寒氣,他雙眼微阖,許久不語,直到兩人回到安壽殿,才緩緩出聲:“叫何瑞德來見我。”

午膳後,何瑞德一從安壽殿出來後,便直奔養性苑,進園子時,正好看到宋楚靈。

這小姑娘是個怕冷的,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圓圓的臉蛋,也不知是被風吹的緣故,還是她幹活太賣力,白淨的臉頰紅撲撲的。

她正在園中認真打掃,聽見園門口傳來動靜,擡眼一瞧,立即放下手中活,滿臉急色地迎上前來,好像已經等了何瑞德許久似的。

“何公公吉祥。”再是忙亂,該有的禮數宋楚靈也從未落下過。

何瑞德笑眯眯喚她起身,佯裝什麽也不知,問道:“怎麽今日就你一個人吶?”

宋楚靈将早晨園裏發生的事緩緩道出,是從天還未亮她便出來掃雪講起的……

整件事她沒有半句添油加醋,也沒有去做任何揣度,只是将自己看到的那些說了出來。

“紅梅姐姐染了寒氣,回去後便高熱不退,王蘭蘭在屋中照顧她,所以園裏只有奴婢一人。”說完,她又朝何瑞德行了一禮,道:“奴婢想要讨些藥來給紅梅姐姐,不知何公公能否應允?”

何瑞德是知道事情經過的,且比宋楚靈說得還要詳細,在安壽殿的時候,他一聽劉貴的說詞,就能立即猜出晉王想要找的人是誰。

養性苑裏負責日常灑掃的總共就三個人,他與這三人已經認識一月有餘,誰是個什麽性子,他心裏清楚,老實規矩且還能主動摸黑出來掃雪的,只可能面前這憨頭憨腦的丫頭了。

“你還想替她求藥?”何瑞德沒好氣道,“你可知今晨王爺來時,她哄騙王爺,說是她一早起來掃的雪。”

宋楚靈明顯一愣,卻也不見氣惱,只是垂眸望着地板,小聲道:“那……王爺信了麽?”

何瑞德冷笑一聲,道:“王爺若是信了,她何至于現在高熱不退?”

宋楚靈略微怔了片刻,才明白這話代表何意,不由面露驚訝道:“王爺是怎麽發現的,他好聰明啊……”

說到這兒,宋楚靈又作勢連忙捂嘴,一面偷看何瑞德,一面怯怯出聲:“奴婢錯了,奴婢不該妄議主子。”

這算什麽妄議。

何瑞德不由被她逗笑,許久未曾見過這樣可心的人了,也難怪王爺會對她上了一份心思,這麽多年來,王爺可是頭一次找他做這樣的事。

何瑞德斂了幾分笑意道:“我問你,你是怎麽猜出王爺要來的?”

宋楚靈愣了一下,緩緩搖頭道:“奴婢沒有猜,奴婢也不知道王爺什麽時候會來,只是想着,雪天路上濕滑,必須要提前将雪掃淨。”

“不管王爺來不來,這都是奴婢分內的事。”她眨着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每一個字音都極盡誠懇。

若是旁人這樣說,何瑞德還得思量一番真假,可這話從宋楚靈口中出來,不由就令人信服。

何瑞德滿意地點了點頭,随後又問:“那你為何每次都要先将這條路清理出來?”

他一面說着,一面擡手指了指拱門一直到石亭的方向。

宋楚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緩緩道:“奴婢有一日清掃石亭的時候發現,站在石亭內看日出,特別美。奴婢當時就想,不論是誰來園裏,都不該錯過這樣好看的景色,所以先将這裏清掃幹淨。”

“她當真是如此說的?”

安壽殿內,李研一邊聽何瑞德轉述,一邊喝着玉碗裏的湯藥,當他聽到宋楚靈的解釋時,動作忽然停住,出聲将何瑞德打斷。

“奴才說得都是宋楚靈的原話,沒有半句修辭。”何瑞德眼觀李研神色,見他只是略微頓了一下,便又開始垂眸喝藥,這才松了口氣,接着道:“奴才已經核實過,初雪那日不到辰時便出來掃雪的那個宮婢,的确是宋楚靈,且不僅如此,哪怕是前幾日下雪時,王爺沒有過去,她也還是會這樣做。”

看李研手中湯藥已經喝完,卻沒有讓他下去,何瑞德心知這是還想聽他繼續說的意思,便又将他從寒石宮裏打聽到的事說了出來,也盡是些關于宋楚靈勤奮踏實,積極努力的言詞。

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宋楚靈的身上都沒有所謂的精明算計,一切只是天道酬勤罷了。

李研望着手中空落的玉碗,思緒如斷了線的風筝,越飄越遠,到最後,那風筝落在了一棵忍冬樹下……

半晌後,他恍然回過神來,輕咳一聲,道:“将她調進安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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