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初七晌午,小順子提着竹木箱子,前腳剛出寧壽宮的門,就看見不遠處走在前頭的宋楚靈。
他揚聲将宋楚靈叫住,問她這是要去何處。
宋楚靈道:“我要去內侍省取宮牌。”
“正巧了,我也要去趟內侍省。”小順子笑着又問,“你明日就能入殿了吧?”
宋楚靈未見露出多少喜色,而是擰着一雙細眉道:“我從來沒有在主子跟前幹過活,我怕我做不好……”
小順子寬慰道:“不用怕的,你剛進殿裏,肯定不能讓你直接上手,多是在旁邊跟着宮人學,待時間久了才允你上手的。”
小順子今日是要來藏書閣取書的,只是取書之前,還需去一趟內侍省,由宮人将批好的書單給他,他再拿着單子去藏書閣。
等兩人來到內侍省,他便跟着一個宮人去領書單,宋楚靈則跟着趙睿來到了連修院中。
一見到連修,她莫名覺出氣氛有些不對。
連修将宮牌遞給她後,轉身就拿鑷子去喂鳥,只留了一個側影給她,沒有留她,也沒有想和她囑咐什麽的打算。
宋楚靈心下有幾分了然,但還是試探性地上前問道:“你一會兒也會去藏書閣麽?”
連修沒有說話,院中一時只剩下籠中珍珠鳥叽叽喳喳的聲音。
宋楚靈抿唇道:“是……寶福公公不允麽?”
那日提出去藏書閣幫她的人是他,而今日緘口不提的人也是他,宋楚靈知道,以連修的性格,不會做出這樣輕易反悔的事,那麽便是有人從中阻礙。
能阻礙他的人,只有連寶福。
在兩人之間的信任還未徹底建立起來時,自然容易受旁人的影響,這就是何宋楚靈為何一直以來,都只是同連修聯系,而不去開口求他做事的原因,因為現在的這個時機,并不算成熟。
這些也算是在預料之中,宋楚靈沒有過分的反應,只是上前望着高她一頭的連修,釋然笑道:“無妨的,本就不該麻煩你。”
連修手上動作頓住,目光卻未曾落下,餘光中少女垂眸輕嘆了一聲,轉身向外走去。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在即将邁出院門的時候,連修終是擱下手中的鑷子,将她叫住。
“楚靈。”
宋楚靈聞聲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連修。
她眼尾有些發紅,讓這雙水亮的眸子,越看越像那易碎的琉璃。
連修緩步上前,眸光落在那琉璃上,遲遲未曾開口。
就在少女垂下眼眸,勉強的露出笑容,反而來寬慰他,對他說真的無妨時,連續倏然擡手,将清風中少女那縷碎發緩緩別致耳後,随即他又在她耳垂處輕輕捏了兩下。
“蝙拂簾旌終輾轉,鼠翻窗網小驚猜。”連修低念之後,慢慢将手收回。
宋楚靈比小順子出來得快,她站在外面等了片刻,才将小順子等來。
“我今日無事,随公公一道去藏書閣取書吧。”宋楚靈提議道。
小順子也沒有拒絕,晉王這一次要的書的确不少,他一個人背回去的确難捱,有宋楚靈主動幫忙,何樂而不為。
兩人一起來到藏書閣,今日正好是小路子上值,有好些日子沒見到宋楚靈,一看見她,連忙就迎了上來。
這幾天日頭皆好,藏書閣也趁着這個時候開始曬書,院子裏大桌小桌上鋪滿了書冊。
算上小路子,也不過三個宮人在忙活。
小路子接過書單,引着兩人朝一樓的一間書屋走去。
院裏一個宮人說是進屋來取熏香,實則他同小順子相熟,知道這是在給寧壽宮辦事,便主動給兩人倒水。
藏書閣和內侍省都在皇城西南之處,而寧壽宮在東北角,一路過來的确是有些乏累的。
小順子順勢就坐在一旁,喝起茶水。
宋楚靈喝了兩口,就跟在小路子身後随他取書。
小順子不免笑道:“楚靈啊,你說你也不認字,跟在人家身後不是礙事麽,過來等着便是。”
小順子言下之意,是想讓宋楚靈過來休息一會兒,取書的事交給他們藏書閣的人便是。
誰知宋楚靈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朝他道:“公公放心,我不會礙事的,我跟在小路子身後幫他拿書呢。”
小順子很是無奈,索性也不管了,自顧自飲茶休息。
院裏那曬書的宮人,跑去二樓拿書,不一會兒,便傳來一聲驚叫,吓得小順子手腕一抖,茶水灑了一身。
三樓是藏書閣的禁室,外面站着兩個守門的宮人,向來只有得了陛下親谕,才能允人入內。
聽到二樓叫聲,三樓的宮人心裏也咯噔一下,探頭朝樓下看去,詢問道:“出了何事?”
一路屋中的幾人也跟着跑出來,仰着頭朝樓上看。
二樓取書的宮人,小臉吓得煞白,連滾帶爬跑下樓來,“老、老、老鼠!”
衆人一聽,笑出聲來,“一個老鼠你吓成這般模樣”
那宮人哆哆嗦嗦道:“不不不,是有蛇啊,那蛇和我胳膊一般粗啊!”
“到底是蛇還是老鼠?”一宮人問道。
那宮人努力勻了幾個呼吸,終于是将舌頭捋直了,“是一條大花蛇将老鼠活吞了,旁、旁邊還有好些黑老鼠,簡直就是……蛇、蛇鼠一窩吶!”
衆人聽後,皆倒吸一口冷氣。
一只老鼠算不得多麽可怕,可若是一窩黑老鼠,免不了會憂心沾染上什麽病疫,再加上還有一條不知有毒沒毒的蛇,這怎能不叫人害怕。
“花蛇?”小順子蹦得最高,幾乎是眨眼間便跳到了藏書閣門口,朝裏面嚷道,“聽說越是花哨的東西,毒性越大啊?”
院裏的幾個宮人原本就害怕,聽他這樣一說,更覺頭皮發麻,好在有個宮人反應快,擡腿就朝內侍省跑去,要請人過來拿蛇。
小路子和另外一個宮人,也被吓得退到藏書閣門口。
而三樓那兩個守門的宮人,便是再害怕,也不敢擅離職守,兩人只得屏氣凝神,緊張得四下張望。
只有宋楚靈的臉上瞧不出半分恐懼,她擰眉看向那宮人,問道:“方才你見的花蛇,身上是什麽顏色的?”
那宮人一想起方才那一幕,雞皮疙瘩便瞬間爬滿全身,他咽了口唾沫道:“好、好像是黑色的。”
“黑色的,手臂粗細……”宋楚靈思忖着又問:“可是身上像油菜花一樣,有黃色的印記?”
那宮人顯然不願回憶,閉眼道:“好像有吧……”
宋楚靈緊接着再問他:“那頭上是不是有幾道黑色的斑紋?”
“有吧……诶呦!”那宮人連連在眼前擺手,恨不能堵了宋楚靈的嘴似的,着急道:“你可別問了,我哪裏看得清呦,你要想看,你自己上去看呗!”
小路子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那宮人翻了個白眼,扭過身不去看宋楚靈。
“行吧,那我上去看看。”宋楚靈說完,便朝樓梯口走,外面的小順子見她這個架勢,忙将她喊住,小路子想也沒想,直接伸手拉她。
結果宋楚靈非但不聽勸,還無所謂地笑着道:“放心吧,我在我們村裏,可是出了名的會捕蛇,大腿粗的蟒我也能給它敲暈了,不妨事的!”
“敲暈?”小順子的頭皮頓時又麻了,他一開口,語調盡失,“靈啊,你可別犯傻,你老實等人過來捉便是!”
宋楚靈順手從樓梯旁摸出一把掃帚,滿不在乎就朝樓上走去,“公公放心,我六歲就能打蛇了,我不會怕的,就是這二層有點大,裏面的櫃子許是也不會少,我應當會廢些工夫!”
“你不怕我怕啊……”小順子扒在門邊直嘆氣。
二樓的房門一開一合,宋楚靈的身影消失在衆人眼前。
宋楚靈敢進屋,是因為在與連修最後分別時,連修對她念的那兩句詩詞,以及在她耳垂上捏的那兩下。
這讓她知道,即便他不能與她一起過來,也沒有徹底絕了這條路,只是這條路,需要她自己面對。
蝙拂簾旌終輾轉,鼠翻窗網小驚猜。
這兩句話不難理解,最通俗來講,便是蝙蝠扯窗簾,老鼠翻窗子的意思,而耳垂上捏的那兩下,便對應的是藏書閣的二樓。
也就是說,連修在藏書閣二樓設了局。
只是讓宋楚靈頗有些意外的是,這裏面竟然還放了蛇,不過想來有蛇才是更穩妥之舉,也幸好有蛇,那些人才會怕到不敢靠近,也給了她足夠的時間來處理。
與此同時,內侍省那邊,連修正在廳內與趙睿交代事宜,便見有人匆忙跑來傳話。
“連少監,”來人氣喘籲籲道,“藏書閣裏見了蛇鼠!”
蛇?連修眉心瞬間蹙起,立即看向趙睿。
趙睿也極為明顯的愣了一下,朝他微微搖頭,顯然對于為何出現蛇,并不知情。
不過皇城這般大,花草又多,即便有宮人常常清理,也無法徹底杜絕蛇蟲鼠蟻的出現。
只是平日裏這種事得有專門的宮人去做,而眼下內侍省裏,負責這一事宜的宮人恰好沒在。
按照方才連修的吩咐,應該是趙睿不緊不慢帶人先去藏書閣看管着的,等将那負責這些事宜的宮人到了,再去抓那一窩老鼠。
趙睿與人退下,空蕩的房間內,連修雙手不知不覺已是緊緊握住,他目光渙散,最終聚焦在了案幾上那塊黃銅鎮尺上。
不過須臾,他倏然起身,大步朝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