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眸光交彙時, 四周倏然靜下,也不知是外面的風當真停了,還是屋內之人太過專注, 而忽略了一切雜音。
宋楚靈有些許的意外, 在她的印象中,每次面對這樣的刻意深望他時, 他都會着急避開她的視線,可這一次,他主動迎上, 且沒有半分閃躲。
宋楚靈從他看似平靜的眸光中, 察覺到有一股情緒在似是在不斷的翻湧。
宋楚靈眉眼微彎, 大方的朝他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
“喜歡吃就好, 日後若還能尋到機會,我再給你做。”
“好。”
宋楚靈今日對李研和連修說了同樣的話,得到的卻是不同的答案。
李研不允她再做, 根本原因是因為他看重的從不是你對他能有多好, 他最看重的是他自己的感受, 當某日她不能帶給他那種新鮮的體驗感時,他會毫不猶豫将她抛棄。
而連修不同, 他表面什麽也不在意,內心卻希望能有人真正的帶給他溫度。
許是和他的經歷有關, 失望的次數太多, 便開始不再抱有希望, 當某一日希望闖進他的生活時, 他會懷疑, 會顧慮,當這些都被推翻的那刻, 便是他再度燃起希望之時。
宋楚靈便是要做給他希望之人。
連修靜靜地坐在那裏,卻是只吃了兩塊,便将油紙重新包好,他不是不願吃,而是不舍得這麽快就将它吃光,因為他知道,宋楚靈難得能出來與他見面,下一次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收好糕點,宋楚靈面露正色,與連修說起那日藏書閣的事,她沒有打算隐瞞連修,便将她躲進櫃中,意外發現了李硯,又與他互相威脅全部講了出來,不過到底還是将威脅的過程省略了。
饒是連修這樣淡漠的性子,在聽完宋楚靈所述之後,都不由露出驚訝之色。
整座皇城無人不知,四皇子李硯不學無術,每日只知享樂玩鬧,就連太傅也拿他沒有辦法,好幾次告去了皇上面前,皇上将他訓斥一番,卻也好像起不到什麽作用,依舊那樣我行我素。
連修沉吟了許久,還是想不通這樣的一個人,為何要混入藏書閣禁地。
“許是為了進去玩鬧?”連修剛一開口,便立即想起一事,他望向宋楚靈,蹙眉道,“你脖頸上的那道傷痕,是他下的手?”
宋楚靈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李硯這個人不似表面上那般簡單。”
連寶福将他帶入宮的第一日便與他說過,這座皇城充斥着無數的猜忌與詭詐,父與子,君與臣,主與仆……何等關系都逃脫不過。
如此想來,李硯便不是他所呈現出的那副文不成武不就,一個浪蕩纨绔的形象。
“他還傷了你何處?”連修向來平靜的語氣難得見到了幾分急色。
宋楚靈微微彎唇道:“我沒有那樣無用,他那日也沒讨得多少好處。”
經過劉翠蘭一事,連修便已經知道宋楚靈是有身手的,那日又親眼看見她翻窗而入時動作極其矯捷,便信了她的話,不再多憂。
話說至此,宋楚靈面露愧色,道:“都怨我當時沒能留意到房中還有旁人,将自己暴露不說,也将你連累了。”
那日許多人都知道,宋楚靈在二樓捕捉蛇鼠,沒多久連修也上去了,只要李硯随口一問,便能得知,掩護宋楚靈的人正是連修。
“無妨。”連修沒有想到,宋楚靈到了這個時候,還擔心會連累他,不由出聲寬慰道,“你我皆為奴才,大不了便是落個私闖禁地的之責,可他不同,他是皇子,在宮中裝傻充愣這般久,若是宣揚出去,皇上定會對他心懷猜忌,那幾位皇子也不會向現在這樣将他輕視。”
可話雖如此,連修還是不放心,他囑咐宋楚靈道:“四皇子與晉王關系較近,聽父親說,前幾日他惹了皇上不悅,令他去寧壽宮尋晉王練字,你還是盡量避開些。”
“好。”宋楚靈還沒與他說起李硯在寧壽宮尋到她的事,她不是想要隐瞞,只是尚未徹底穩定李硯的情況下,暫時先不必與連修說。
默了片刻,宋楚靈又想一起一事,似随口詢問般,對連修道:“你可知道太醫院的賀白?”
連修身為內侍省少監,幾乎掌管着整個宮內之人的名冊,自然知道賀白是誰,尤其此人醫術了得,入宮不過幾載便坐上了太醫院右院判的位子上。
連修不解道:“為何忽然提及此人?”
宋楚靈又将她今晨去太醫院,遇見賀白的事說了出來。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宋楚靈蹙眉道,“也不知他家中如何,又是何時入宮的?”
“他父親為太醫院院使,至于家中……”連修眯着眼想了片刻,搖頭道:“我對此人只是頗有印象,詳細背景不算了解,你若不急,待我查過之後再與你說。”
宋楚靈也不像之前那樣對他各種客氣,只是淺淺一笑,道了聲,“好。”
趙芝一事,連修也查了出來,趁着今日兩人見面,一并說予了她。
原是那位欣美人在儲秀宮為秀女時,有一日不慎落水,是趙芝将她救的,欣美人心懷感激,封了美人後,便直接将趙芝要到身前,搬去了鐘粹宮。
“原來如此,這我便放心了。”宋楚靈松了口氣,緩緩道,“若是趙芝姐姐對欣美人有恩情在,她入鐘粹宮的日子便不會難過。”
話至此刻,宋楚靈眼尾驀地紅了。
連修不知她為何如此,詢問緣故。
宋楚靈垂下眼來,聲音發悶地低低開口道:“師父曾與我說過,皇城中盡是猜忌與詭詐,讓我莫要相信任何人……”
說着,她聲音哽住,鼻尖也跟着紅了,“這兩年多,我一直如此,可如今我發覺……”
她再度停下,擡起眼看向連修時,眸中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輕聲感嘆道:“有你真的很好。”
連修平靜的眸子倏地一顫,那幾乎從未展露笑顏的清冷面容上,唇角微微向上彎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宋楚靈知道,是時候了。
窗外的天空蒙上了一層陰雲,屋中尚未點燈,光線也随之暗下,宋楚靈眼眸在此刻顯得尤為明亮,她望着連修,用着幾乎耳語才能聽到的聲音,與他道:“七年前那晚,永壽宮與延晖閣的名冊,內侍省可能查到?”
連修知道,宋楚靈口中的那晚只得是哪一日,也猜出她定是在藏書閣裏查出了端倪,才會這樣詢問。
見他沒有立即應下,袖中宋楚靈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濕了一片。
當她以為,自己可能推測失誤,現在的連修還不足以幫她去觸碰宸妃一事時,連修忽然拿出那條鵝黃色帕子,捏着其中一角,擡手幫她輕輕擦拭着濕潤的眼角。
他用着宋楚靈從未聽到過的柔緩的聲音,先是“嗯”了一下,随後慢慢開口:“除此之外,可還有旁的事?”
宋楚靈沒有避開,她迎着連修的目光,怔怔地搖了搖頭,她鼻息之處,是連修指尖的味道,那是她極為熟悉的淡淡花香,是忍冬花。
“賀白的詳盡背景,七年前那晚永壽宮及延晖閣宮人名冊……”他語氣不疾不徐,清冷的聲音分外低柔,頓了一下,似又想起了什麽,思忖道,“李硯也不能輕視,我再将他從前的事也一并查來。”
他知道她極為聰慧,也許他覺不出的異樣,卻能讓她察出端倪。
連修說完,緩緩将手收回。
他知道她想要什麽,也心甘情願幫她去查,這讓宋楚靈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仿佛再多的話,在此刻都顯得多餘。
他總是如此,會給她帶來意料之外的驚喜。
最終,她也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深望着他,微微颔首。
在二人分別之時,連修忽然對她道:“香胰子用完了。”
宋楚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由彎唇道:“好,等我這兩日得了空,便多做幾個給你送來。”
“不必。”連修垂眸望着眼前的少女,耳垂不知不覺又染了緋色,他低聲道,“每次給我一個便是。”
這樣,他便能多見她幾次。
話音落下時,那薄薄的耳垂竟變得有些燒紅。
今日宋楚靈在內侍省待得時間不算短,等她起身離開時,已經快要到晚膳的時辰。
她向往常一樣擇小路而行,路程過半時,穿過一條石子小路,在小路的盡頭,一個高大的身影驟然出現,攔住了她的去路。
宋楚靈心道不妙,可終究是躲不過了,便屈腿朝來人行了一禮,“四皇子吉祥。”
“你躲我?”李硯深邃的眉眼帶着一股滲人的寒意。
宋楚靈屏住呼吸,細聽周圍再無聲響,便不等李硯喚她起身,直接站直腰背,語氣恭敬地道:“殿下誤會了。”
李硯冷笑一聲,上前一步險些撞在她身上,宋楚靈連忙朝後退開幾步,一雙細眉微微蹙起。
“你去了何處?”他冷聲問道。
宋楚靈知瞞不過他,便直接回道:“內侍省。”
李硯笑了一下,再次朝她面前靠近一步,“內侍省啊,是去尋了連少監麽?”
也不等宋楚靈回答,他便又近一步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連寶福養子,連修……”
“我聽宮人私下裏皆說,他面容俊美,性子清冷,許多婢女都想與他對食。”
李硯每說一句話,腳步便朝宋楚靈靠近幾分。
最後,他徹底來到在她面前,與她之間不過咫尺才停下腳步。
他彎身将唇畔壓在她耳旁,嗓音中帶着幾分戲谑地低低道:“既然如此,我幫你在晉王面前,求一道允你與連修對食的旨意,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