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劉貴走進書房時, 宋楚靈已經寫了好幾頁的“研”,而桌案上那張讓李研極為礙眼的字,不知在何時已經被他順手扔進了紙簍裏。
劉貴走上前去, 望着宋楚靈筆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 違心的誇贊道:“楚靈姑娘這字寫得是越來越好看了。”
小姑娘得了誇獎,哪裏有不高興的, 只是宋楚靈自己看到這樣的字都覺得好笑,也虧得劉貴能誇出口來,她筆尖一停, 仰頭朝劉貴笑道:“多謝公公。”
一旁的李研, 也順着誇下一句, “是進步了。”
畢竟這些字再是歪扭, 也比那“鐵”字瞧着順眼許多。
劉貴實在不願攪擾這二人的獨處時光,可內侍省的人還在前院候着,他又不能讓人家等太久, 于是她等宋楚靈又寫了一張“研”字後, 才開口道:“王爺, 內侍省的人來寧壽宮了,是來準備行宮避暑事宜的。”
宋楚靈剛蘸了墨水, 準備落筆,驟然聽到內侍省, 不由一頓, 白淨的紙張上落下一滴墨點。
“怎麽了?”李研覺出她方才似乎有一瞬的愣神, 也沒顧上去問劉貴, 便先與宋楚靈溫聲道。
好在一滴墨水不算什麽大錯, 宋楚靈幹脆将計就計,偏過頭來看向李研, 猶豫道:“奴婢是聽到公公說行宮避暑,所以……所以有點好奇。”
小姑娘那點心思,很容易猜到,李研卻是故意逗她道:“行宮不如皇城大,每次去的宮人數量極為有限……”
宋楚靈細眉瞬間蹙起,一副生怕李研不願帶她的模樣,眼巴巴地望着他,“那王爺可以帶幾個人呢?”
李研輕笑了一聲,溫道:“便是只能帶一個,也不會落下你啊。”
宋楚靈瞬間松了口氣,緊接着意識到劉貴就在一旁看着,小臉蹭地一下就紅了。
大魏的避暑行宮在上京以北,就在嶺山一代的環山中,距離皇城約摸有三十裏路,行車過去不到一日便可抵達,幾乎每年到了暑季,皇上都會帶領朝中重臣,前往行宮避暑,後宮妃嫔與臣子親眷,也會一并前往。
李研早些年因身子畏寒的緣故,一直沒有去過,後來身子漸漸好轉,正在加上那是他一年到頭來,唯一能出宮看見山水風光的機會,便也每年随着一道去了。
內侍省知他喜靜,便将他安排在最偏的一處含涼殿內,那裏極其清靜,推開窗便是一處山泉,在那山泉旁原本有一處空地,前些年他随手撒了些花種,沒想到第二年再去時,已成了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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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靈入宮已有三個年頭,可是從未踏出過宮門一步,聽李研說着,她眼睛都亮了,“王爺種的是什麽花呀?”
李研道:“半枝蓮。”
見宋楚靈眼睛眯起,似是不知那是什麽花,李研便道:“你沒見過麽?”
宋楚靈搖了搖頭。
李研溫笑着道:“那今年我們去時,你便能看到了,若是你不喜歡,那旁邊還有好幾處空地,我們再種些旁的花,如何?”
“王爺種的花,肯定好看,奴婢怎麽會不喜歡呢?”宋楚靈眉眼彎如月牙,她臉上的笑容是抑制不住的興奮與憧憬。
劉貴看了眼窗外,不得不再次出聲提醒,“王爺,奴才已将楚靈的名字報上去了,還需楚靈拿着宮牌去前院一趟。”
兩人的思緒瞬間從那美好的山間風光中拉回了書房,李研朝宋楚靈含笑地點了下頭,“去吧。”
宋楚靈故意裝作不經意間扁了下嘴,好似不願離開似的,這個細微的表情當然是順利落入了李研眼中,從他那眉宇間似要融化一切的溫潤神情,宋楚靈便知道,這對他是極其受用的。
從書城離開後,她沒有直接去前院,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的房中,拿了香胰子和香囊,這才往前院走去。
由于方才在書房中耽擱了些時間,等她來到前院時,那些趕來核實的宮人,大多都已散去。
宋楚靈一眼就看見了連修,他立在青石板上,正與趙睿說話,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依舊是那個清冷漠然,不茍言笑的連少監。
因這院中還有來往的宮人,宋楚靈也不敢露出太過熟絡的神情,她慢慢走到兩人身側,停下腳步用那輕快的語氣,喚道:“連少監。”
連修擡起眼來,朝她看去。
其實早在她身影出現在院裏的那一瞬間,她便走進了他的視線,周遭灰暗的一切都仿若靜止,只有她如同一盞明燈,帶着光亮一點一點幫他驅散了陰霾。
可是礙于旁人的緣故,他只能繼續收斂情緒,只是對她不冷不淡地微微颔首。
趙睿看了這兩人一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為何今年內侍省這般早就開始着手行宮避暑的事宜,所以他故意擡眼朝天上看,揚了幾分聲調道:“今日這日頭可真曬人吶。”
說着,他便指揮內侍省同來的宮人,将桌椅搬去廊道旁一處陰涼的地方,待他坐下之後,又對那幾個宮人道:“你們去院裏候着,萬一再有人來,将他們帶到此處來登記。”
宮人們很快離開,此處便只剩他們三人。
趙睿坐的地方其實很顯眼,一眼就能将院裏來往的人看清楚,倒是距他三米開外的地方,有一顆粗壯的老槐樹。
宋楚靈先是依照規矩,拿出宮牌遞到趙睿面前,趙睿也不敢耽擱工夫,三兩下登記完後,便擡眼去看連修。
連修還未說話,宋楚靈便直接朝趙睿屈了屈腿,道:“趙公公,奴婢雖為王爺近婢,但前些年從未去過行宮,尚不知有何規矩,且還想多了解一下行宮的環境。”
趙睿一面點頭應是,一面看向連修,“的确,照顧王爺半分也馬虎不得。”
連修冷着一張臉,終是開口道:“我來吧。”
說完,他便朝一旁的老槐樹走去,宋楚靈垂眸緊跟其後。
待這兩人的身影徹底隐入老槐樹後,連修面上的那份沉冷終是散去,“你可有傷到?”
宋楚靈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連修也知道了鐘粹宮的事。
的确,後宮不管何處的消息,只要內侍省想查到的,都不會難,畢竟各宮每日宮人的輪班,或是哪個宮有何人出入,都是要記錄在冊的,而這冊子最終的去向,便是內侍省。
“無礙的,娴貴妃與玉嫔不敢将事情做的太絕,她們只是殺雞儆猴,順便提點我罷了。”
宋楚靈知道時間有限,半刻也不敢耽誤,她一面說着,一面拿出一塊香胰子,朝連修遞去,可等了一會兒,發覺連修沒有任何反應,這才擡起頭來朝他看去。
也就是此刻,撞到了連修那深沉的眸光時,她才恍然意識到,從他們躲到樹後開始,他便一直這樣深望着她,目光從未離開過。
“為何不來尋我?”低低的嗓音從連修口中道出。
他知道以宋楚靈聰慧,想要找機會去一趟內侍省,絕非難事,除非……她不想找他。
宋楚靈不由再次一愣,她竟頭一次從連修這般清冷的模樣中,察覺到一股隐隐受了委屈的感覺。
她無奈地扯了下唇角,溫聲與他解釋道:“是那日從鐘粹宮回來以後,晉王下了禁令,不允我私自外出。”
連修沒有說話,依舊直直地望着她,似是不信她真的沒有辦法能出去一樣。
宋楚靈嘆了一聲,又從袖中拿出一個香囊,尚未開口,便聽連修又冷冷地說了一句,“上次分別前,你曾說日後的事,交給你自己便好。”
宋楚靈再度訝然,她那日當着連修面,是故意這樣說的,因為她知道那時的連修,已經對她上了心,根本不會因被李硯發現,就與她徹底斷開。
卻沒想到,那句話竟當真讓連修聽進去了。
起初連修倒沒有在意,随着時間越來越久,宋楚靈也一直未曾露面,那句話才又被他想了起來,且越想,心裏越像紮了根刺。
知道連修是誤會了,她笑着直接去拉他的手,将他冰冷的手掌在面前攤開,把那香囊放在了他的掌心裏,溫哄道:“如果我不想尋你的話,為何要趕在入夏前,給你繡香囊呢?”
直到此刻,連修才将視線從她臉上移開,看向了掌心裏那個精致小巧的香囊。
見狀,宋楚靈又趕忙将香胰子也放了上去,道:“你上次說,香胰子用完了,我也抽空做了新的給你,這是我特地去養性苑采的海棠花瓣制成的。”
說着,她頓了一下,笑着望向連修道:“海棠有股漠然的清香,最為适合你。”
言下之意,她心中一直念想着他,連這香胰子裏的花瓣,都是特地為他挑選的。
連修将東西緊緊握住,表面上神情沒有什麽變化,可若是細看,可發覺他眸中的沉冷已是散去,他輕不可察地松了口氣,道:“若你實在出不去,我便尋機會進來。”
宋楚靈也暗暗舒了口氣,她又從連修手上将香囊拿起,道:“我來幫你系上吧?”
連修一時沒有說話,卻也沒有拒絕。
宋楚靈便當他是同意了,直接上前一步,拿着香囊彎身同他道:“我記得我腰上的這塊玉佩,是你親手幫我系上的,所以我在做這香囊時,便想着等有機會見到你,我也要親手幫你系上。”
她此刻的模樣,和當初連修幫她系玉佩時,極為相似,她也是如他一般,撩開了他最外層的那件單衣,在腰間的鞶革上尋了一處最為顯眼的位置,這才開始系那紅繩。
她一邊系着,一邊低低道:“有一事我想托你幫我查一下。”
連修沒有半分猶豫,直接便應了下來,“何事?”
宋楚靈道:“四皇子的生母王美人,當初因病過世,我想知道她患的是什麽病,是哪位太醫醫治的,又開了什麽藥,還有臨死前的幾日裏,她所住之處,可有異常。”
語畢,宋楚靈直起身,幫連修将衣衫整理了一番,在擡眼看向他時,忽然發覺他頭頂的發冠處,不知何時落了一片葉子。
她擡起胳膊,寬袖倏然滑落,露出一截小臂,在樹蔭的映襯下,那小臂顯得更加白皙,宛如絲緞一樣柔滑,它先入落入了連修的餘光中,最後,一點一點占據了他所有的視線。
随着一陣溫風拂過,又将她身上那股熟悉且莫名好聞的淡香送了過來。
連修不由失神,餘光驟然瞥見趙睿正在往這邊看,他下意識想要避開。
“別動,”她腳尖微踮,輕道,“馬上就好。”
說着,她另一只手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袍,他一時當真沒有再動,而他的耳垂,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萬分灼熱。
“你們在做什麽?”
極其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時,宋楚靈驀地一驚,那片樹葉從指縫間飄搖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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