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宋楚靈連忙将連修松開, 目光下意識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從她這個角度,看不到李研, 那便說明, 李研也應當看不到他們,頂多只能看到衣擺。
宋楚靈暗暗松了口氣, 快速地沖連修遞了個眼色,連修微微颔首,心領神會。
桌後的趙睿, 在聽見李研的聲音時, 心裏也陡然咯噔一聲, 他知道是自己疏忽了。
他在連修身前待了這麽久, 頭一次看見這般模樣的連修,一時有些沒忍住,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樹後, 這才導致晉王來到院中時, 他都沒有留意到。
不過到底還是常年在內侍省辦事的人, 他并沒有因此表露出什麽異樣的情緒,極其自然地站起身, 快步上前朝李研恭敬行禮,“王爺吉祥。”
李研通暢是不會來前院的, 可方才他在書房裏, 等了許久也未見宋楚靈回去, 越等越覺得不安。
他憂心有人借此機會, 又生出什麽話柄來刁難宋楚靈, 這才命劉貴将他推來前院看看。
卻沒想一過來,便看見趙睿一人坐在桌旁, 而就在他不遠處的那顆老槐樹後,露着一片鵝黃色的衣角,那是宋楚靈今日所穿宮服的顏色,且那衣角旁邊,還有一片墨藍的衣擺……
他如此憂心她,她卻與人躲在樹後,還離得那樣近,這兩片衣角分明已經挨在了一處。
李研心頭瞬覺不是滋味,平日裏再是淡定,此刻也失了幾分耐性,直接便揚聲問出一句。
宋楚靈很快就從樹後現身,臉上沒有半分緊張,只是帶着幾分驚訝地朝他快步走來,等來到他面前,朝他俯身問道:“王爺怎麽過來了?”
等她從樹後出來,連修才跟着露面,朝李研的方向恭敬行禮,“王爺吉祥。”
李研眉眼微寒,唇角卻帶着幾分溫笑,這笑容似曾相識,宋楚靈很快便想起是在何處見到過。
那是許久前,紅梅在天寒地凍的雪地裏瑟瑟發抖地掃雪時,石亭中的李研便是如此的神情。
“方才在做什麽,為何要躲在樹後?”他笑着又問一遍。
他這句話似乎是在對宋楚靈說得,可眸光卻是又落在了連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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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便聽說過,內侍省的連少監模樣極為清俊,性子淡漠,倒是引了許多宮婢們趨之若鹜。
李研對這些事向來漠不關心,對連修自然也不曾留意,便是偶然碰見,也只是淡瞥一眼,直到今日,他才算得上是頭一次正眼将連修打量。
見連修上前似是準備開口回話,李研卻是不打算聽他開口,他微勾唇角,對一旁的宋楚靈道:“你說。”
連修是連寶福的兒子,又在內侍省做事,想來已經是個人精了,謊話豈不張口就來,宋楚靈卻是不同,若當真他們方才在樹後做了什麽,她怕是不到兩句話,就能露出端倪來。
“躲?”宋楚靈故作什麽也沒覺察出來,她此時神情就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她與連修站在樹後說話,會有“躲”的意思。
她先是疑惑地蹙了下眉,擡眼朝那棵老槐樹望去,看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道:“奴婢沒有躲着,是因為今日日頭太曬了,那邊有樹蔭,所以才會去那裏說話的。”
說着,她還特地繞到了李研的左側,用自己的身子幫他遮住日光,又沖他盈盈一笑,這笑容純淨又無暇。
李研也不知信了沒有,溫潤的眼眸微眯着,沖她颔首示意,“過來。”
宋楚靈知他這樣代表何意,便乖巧地蹲在他腿邊。
李研拿出一條帕子,就在衆目睽睽下,用帕子在她額前輕輕擦拭着。
宋楚靈顯然是被這個舉動驚到了,她脖子微微一縮,帶着幾分困惑道:“王爺,奴婢沒有出……”
她想說,她沒有出汗啊。
可後面的話卻被李研溫聲打住,他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口型,輕道:“噓。”
宋楚靈只好抿起唇來,垂眸不再開口。
而面前的連修,自始至終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清冷,漠然,仿佛面前一切皆與他無關。
李研将帕子重新裝回身上,喚宋楚靈起身,連修與趙睿也準備退下,可就在此時,李研忽然眸光一頓,再度出聲:“連少監身上那香囊,看起來極為別致。”
那樣的東西,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宋楚靈頓時心生後悔,方才就不該幫連修将那香囊系上,便是系上,也不該系得那樣顯眼,可就是再後悔,如今已經引起了李研的注意。
連修不慌不亂,朝李研颔首道:“多謝王爺誇贊。”
李研故作随意般問了一句,“是何人送的?”
連修沒有思索,幾乎是脫口而出道:“一位女子。”
趙睿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後衫已經全部被汗水浸濕。
他又好奇這幾人的神色,又害怕真的看出點什麽來,最後只能是端出一副恭敬的模樣,垂眸将身子微俯着,一眼不敢看。
劉貴自然也是瞥見了那樹後的兩片衣擺,只是他上了年紀,眼睛難免有些花,看得不如李研仔細,只知道宋楚靈與連修在樹後說話,卻不知兩人靠得有多近。
可自家王爺今日這樣的反應,明顯是有些不大對勁兒的。
“呦。”劉貴既是覺出不對,便不能事事都讓自家王爺親自開口,于是他笑眯眯地朝連修道:“咱家之前便聽說了,這多少宮婢都上趕着送東西給連少監呢,可又聽說,連少監向來是會推拒的,怎麽将這香囊戴在了身上呢?”
宋楚靈心跳如擂鼓,面上卻也是十分好奇地望向連修,她甚至已經找好了借口,如果連修說出是她所贈,她要如何同李研解釋。
然連修什麽也沒說,他只是朝上首微微颔首道:“傳聞不可全信。”
劉貴原是打算再問兩句,将那送香囊的人幫自家王爺問出來,可李研卻是作罷,他虛擡了下手,将面前二人揮退。
回去的路上,李研一直沒有說話。
等他們回到書房,只留宋楚靈在身側,他給自己和她各倒了盞茶,喚她坐在腿邊,這才溫聲開口:“怎麽去了這樣久,為何登記完還要與連修獨處?”
宋楚靈猜出來李研不會就此作罷的,便是他沒有親眼看見她與連修做了什麽,也不會輕而易舉将這一頁接過,畢竟,李家之子骨子裏是有刨根問底的習慣在的。
宋楚靈帶着幾分倦意地趴在膝頭,眉眼含笑地望着李研道:“因為奴婢從未去過行宮,想多問一些關于行宮的事。”
李研道:“回來問我便是,為何偏要問他?”
“不一樣的。”宋楚靈圓圓的小臉上,細眉微蹙,她坐起身來,滿臉皆是認真。
“王爺告訴奴婢的皆是行宮之好,不論是那些花草還是山水,它們雖然很美,奴婢也很向往,可是奴婢與王爺不同……”
“奴婢不是去享受的,奴婢過去是為了好生伺候王爺的,所以,奴婢不能只知道行宮之美,奴婢更應當要知道的是行宮那些不便之處。”
宋楚靈這番說辭挑不出任何錯來,她身為奴婢,的确應該這樣想。
其實從一開始李研就已經知道,她比宮中任何人都要兢兢業業,類似這樣的話,他之前也聽過許多次,可如今,再聽宋楚靈這樣說時,他竟覺得異常刺耳。
宋楚靈見他沉默不語,便試探性地繼續解釋道:“王爺之前與奴婢說,行宮裏人少,奴婢又是頭一次過去,生怕到時候照顧不周,出了什麽岔子,所以才着急詢問連少監的……”
見李研還是沒有說話,宋楚靈語氣忽然一轉,她眼眸低垂,小手局促地抓住了衣擺,一開口,那聲音還帶着幾分顫抖,“奴婢……奴婢是不是又做錯什麽事,讓王爺不悅了……”
“沒有。”李研終于出聲,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他擡手覆在她微微顫抖的小手背上,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拍着,溫聲道,“不怨你,是……”
是他想偏了。
小姑娘心眼太實,滿心滿眼都是要對他好,他卻僅憑兩片衣角,便生了那般不該有的心思,至于那衣角為何離得那樣近……
許是風的緣故吧。
李研的話戛然而止,宋楚靈小心翼翼擡起眼來,好奇地等他繼續說下去。
李研卻是一滞,有些話他到底是說不出口,索性就換了話題,“你可會繡香囊?”
宋楚靈以為他還沒罷休,又盯着那香囊生了懷疑,心口裏那将将落下的大石,又立刻懸起,“奴婢會的,但是許久沒有繡過了,有些手生……”
果然,那香囊的确與她無關,不然她怎會說手生?
李研又是輕呼了口氣,道:“繡一個吧。”
宋楚靈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奴婢繡得不太好看,為何要繡呢?”
李研将手從小姑娘手背上擡起,去拿桌上的茶盞,“連修都有人惦記,送他香囊,我這鞶革上卻是空的。”
宋楚靈看了一眼他要上的鞶革,的确沒有看見香囊,不由道:“奴婢記得娴貴妃娘娘不是送給王爺了一個麽,若不然奴婢去幫王爺取來?”
李研拿茶盞的手驀地一頓,深吸一口氣道:“我不喜歡她送的。”
宋楚靈幹笑了兩聲,道:“娘娘手藝那般好,王爺都不喜歡,若是見了奴婢繡的,說不定都要罰奴婢了呢。”
“不罰,不論繡成什麽樣,都只會賞。”李研說着,含笑地朝腿邊望去一眼。
宋楚靈眸光明顯閃過一絲詫然,她極為迅速地眨了幾下眼睛,似是不信般,小聲問道:“王爺……确定想讓奴婢繡一個給你麽?”
李研呷了口茶,喉結微微滾動,輕輕地“嗯”了一聲。
宋楚靈半晌沒有說話,垂下頭也不知在想什麽,許久後,她才點了下頭,搓着小手開口道:“那奴婢還會做香胰子,王爺想不想要啊?”
“想。”李研回答的毫不猶豫。
宋楚靈擡起眼來,明亮的眸光裏滿是笑意,“好,奴婢今晚就回去做,只是……”
“只是什麽”李研看向她道。
宋楚靈小心翼翼地試探開口:“奴婢想給那香胰子裏面放些草藥,王爺睡前用它淨手的話,會有安神的作用,可以嗎?”
李研颔首。
宋楚靈唇角揚起一絲微笑,“那奴婢需要去太醫院取藥,王爺可以下令讓奴婢外出嗎?”
李研溫笑地撩起她頰邊發梢,幫她輕輕挂在耳後,道:“不必,你要什麽草藥,喚膳房的宮人去拿便是。”
說完,他似是不放心般,又補了一句,“乖,不要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