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李硯下廊來到院中,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楚靈,他眸中閃過一絲詫異,緊接着看到從樹後走出的連修時, 他便瞬間了然, 随後便揚着唇角徑直朝二人走去。
宋楚靈見來人是李硯,驀地眼皮跳了兩下, 她迎上前朝李硯恭敬地行了一禮,起身後便打算離開。
“等着。”李硯先是将她叫住,而後微揚着下巴, 眸光淡淡地朝連修瞥去, “內侍省這麽閑麽?怎麽連少監都有空親自來尋一個宮婢了?”
連修與李硯不算相熟, 但比起很少外出的李研來說, 他們在宮裏大大小小的場合中也時常能碰到面。
連修神色淡漠,上前朝他行禮道:“回殿下,內侍省近日在籌備行宮避暑一事, 今日過來是為了将行宮有關事宜交代于王爺的近婢。”
宋楚靈很是配合的将手中冊子攤開, 刻意讓李硯來看。
李硯沒去看那冊子, 眸光卻是在他們二人身上來回流轉。
這一幕趙睿覺得異常熟悉,好似五日前就是這樣, 時間地點皆幾乎都未曾變過,只是忽然出現的人從晉王變成了四皇子。
趙睿雖然不知宋楚靈和四皇子有什麽關系, 可自打那日連修與宋楚靈在這裏碰過面以後, 一連數日都在查當年王美人的事, 如今想來定是因為四皇子的緣故。
一想至此, 趙睿悄悄擡了擡眼皮。
此刻的李硯, 已經将二人徹底打量完,他眸光帶着些許懶意, 似是只用眼角在看連修,“連少監果然思慮周全,怪不得我聽說宮內許多女子,都心儀于你。”
他也不等連修回話,直接就用手中折扇指着連修腰間那個墨綠色香囊道:“那東西該不會是哪個心儀你的小宮婢送的?”
連修嗓音透着幾分清冷道:“不是。”
宋楚靈暗暗松了口氣,可連修只是微微一頓,緊接着又開口道:“她可能……暫時還未心悅于我。”
李硯唇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後徹底笑開,然而下一刻,他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轉身直接拉住宋楚靈的胳膊,就朝那老槐樹後走去。
在路過連修身側時,他還聲音低沉地道了一句,“那連少監可得好生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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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睿驚得一身冷汗,連忙去看連修,見連修沒有任何反應,只那眸色微沉,他又下意識朝那老槐樹後看去。
李硯拉着宋楚靈來到老槐樹後,直接擡手按在她肩頭,将她狠狠壓在樹幹上。
饒是見過不少場面的趙睿,在看見這一幕時,依舊驚到愣住了神。
李硯蹙眉朝他看來,極不耐煩地冷聲斥道:“滾去守着!”
趙睿瞬間回神,立即扭過臉去,快走幾步來到連修身側,他望了眼廊口的方向。
李硯方才過來時,身後是跟着辛祥的,只是這會兒辛祥還在廊上站着,并沒有半分要過來替他家主子守着的意思。
趙睿不由壓低聲問連修,“連、連少監,咱們當真要、要替殿下……”
“守着。”連修目光微垂,喉中輕道。
他今日來尋宋楚靈,是拿行宮避暑事宜來做正當的理由,可李硯不同,若是讓人看見他與宋楚靈隐在這樹後說話,只辛祥一人守在旁邊,怕是不管說什麽,也很難令人信服。
可如果在場的還有內侍省的人,随意說些什麽,也不至于讓人以為,宋楚靈在私下與四皇子相見,更不至于傳出什麽難聽話來。
所以,便是方才李硯不說,他也會留下來替她守着。
老槐樹後,宋楚靈細眉驟然豎起,她用冊子抵在李硯身前,壓着那毫不客氣的語氣道:“你瘋了麽?你就不怕……”
“怕什麽?”李硯劍眉挑起,濃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道,“怕連修四處宣揚麽?”
“他不會的。”
宋楚靈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就脫口而出,這讓李硯心頭升出的那團火焰更甚,他胸口起伏愈發明顯,臉上的笑意也在頃刻間散去,那雙漆黑的眼眸陰鸷駭人。
宋楚靈卻是沒有被吓到,應當說,在看見眼前這般模樣的李硯時,她下意識想到的是王美人。
一個五歲的孩童,日日與中了番木鼈而精神錯亂,疼痛難忍的母親在一起時,會是什麽樣子……
宋楚靈緩緩呼出一口氣,再擡眼看向李硯時,她眼眸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
這是李硯從未見到過的宋楚靈。
在他的印象中,宋楚靈從第一次偶然與他碰面起,就從未對他有過什麽好臉色,且還時不時仗着懂幾分武藝,便來偷襲他。
想到這兒,李硯神色又沉幾分,他将身子稍稍退後半步,警惕地掃了一眼宋楚靈的膝蓋,冷冷道:“你若敢偷襲……”
“殿下。”宋楚靈忽然溫聲喚他,将他原本打算狠狠威脅的那番話瞬間噎了回去,他莫名喉中一哽,眯眼打量着宋楚靈,想看看她要耍什麽花招。
卻見宋楚靈喚完他,從書冊中取出一張巴掌大的紙條,“連修今日來尋我,是因為這個……”
她将紙條拿到李硯面前,悵然地嘆了口氣,緩緩道:“這是王美人在臨終前那一段時間,日日都會服用的藥方。”
李硯沒有立即去看,而是深看着宋楚靈,片刻後才将視線移去那紙條上。
只是快速地掃了一遍,他便收回了目光,道:“所以呢,你查出什麽了?”
宋楚靈道:“許是番木鼈的問題。”
李硯神色未變,繼續問道:“還有呢?”
宋楚靈溫聲将方才與連修說得那番推論,娓娓于他道來,每一個細節都說得極為詳細。
她一面說着,一面打量着李硯的神色,可她從頭至尾都沒有看到李硯有任何異樣的神情,便是說到王美人最後無法進食,是因為中毒所致,根本難以下咽任何食物時,他似乎也不為動,根本看不到任何悲傷或是震驚的情緒,就好似她口中所述之人,與他毫不相幹。
這根本不符合人性,除非,李硯早就知道這些,并且與她一樣,這麽多年習慣性隐忍自己的心緒,所以在聽到這些話時,他才可以如此冷靜。
在她将所有推斷全部道出之後,李硯半晌沒有說話,只那眸光依舊穩穩落在她面容上,片刻後,才嗓音沉啞地低低道:“你真的很聰明。”
“所以,”宋楚靈回望着他,眼睛也随之微微眯起,“殿下早就知道,是麽?”
“唔。”李硯面上的陰沉淡去幾分,他用手指朝宋楚靈耳垂上的銅玦輕輕彈了一下,“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宋楚靈頭朝一側偏了偏,躲開了他的手,道:“殿下的手連靖國候府都能伸進去,怎麽會查不出連修只用五日就查到的東西,且這些東西但凡細思都能覺出端倪來,殿下又是經歷過那些事的,自然也能推斷得出,再者……”
她頓了一下,看向李硯,輕道:“殿下在聽我所述時,有些過于冷靜了。”
李硯不由再次誇贊道:“你可不止是聰慧,還慣會看人臉色。”
“殿下過獎了。”宋楚靈說着,朝外面看去,見天色已經漸漸沉下,不由有幾分心急,道,“那殿下可否告知,為何還要逼我再去查驗一番?”
之前在前廳時,李硯也聽到了李研要她在書房等着,見她此刻神情,他便猜出她在憂心什麽,一時又心生不快,擡手就将她下巴捏起,強行讓她直視着自己,道:“你不是打着連修與連寶福的旗號,要與我共商大計麽?若不試試看,怎麽知道你的能耐……夠不夠資格呢?”
這一點是在宋楚靈的意料之中的,如果說李硯有着她不可小觑的實力,那麽如果她當真可以調動連修和連寶福,對于李硯而言,便是如虎添翼,他想要測試她,再合理不過。
李硯說着,眸光落在了她那粉嫩又帶着晶瑩光澤的唇畔上,不等她開口,便直接道:“那只是其一,還有其二……”
宋楚靈蹙起眉頭,顯出幾分恰到好處的詫然,望着他沒有出聲,一副等他出聲解釋的模樣。
李硯卻是唇角微揚,慢慢朝她耳旁靠去,那如同砂礫在喉中慢慢摩挲的低啞聲,與濕熱的氣息緩緩鑽入她的耳中,“你不是很會查人眼色麽,那你可能看出,我現在想要做什麽?”
話音将落,耳旁又傳來了男人喉結輕輕滾動的聲音。
宋楚靈怎會不知這代表何意,她下意識便擡手抵在李硯的胸口處,想要用力将他推開的念頭剛一生出,便迅速被另外一個念頭所取代。
只見她手指收緊,将他胸口的衣衫緊緊攥在掌心,随後踮起腳尖用力一拉,直接将李硯拽到身前。
她用着與他同樣的姿勢,将唇畔俯在李硯耳旁。
她沒有急着開口,而是用那幽蘭的氣息,朝他耳畔輕輕柔柔的送去,在聽到耳旁李硯的氣息忽然亂了一拍時,宋楚靈這才緩緩出聲。
“奴婢知道殿下想要什麽,只是凡事都要付出代價,奴婢很想知道,殿下有沒有這個能耐……”
話音一落,也不待李硯反應,她直接松手将他猛然朝後推開,随之便轉身走出樹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