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賀白受賀章的影響, 從小便知道宮中的人心險惡,在得知榮林欣入宮之後,他對她的愛也随之深埋, 他不能連累她, 但是他可以在皇城中默默的守護她,如此也好。
□□林欣卻總是借口更信服年長的禦醫, 一直在刻意的回避他,從她入宮後,他們之間似乎是徹底斷了聯系, 他只能從別的禦醫口中了解她的狀況, 偶有相遇之時, 她也幾乎從不會看他, 就好像兩人從未有過相識相知。
在得知榮林欣服毒自盡的那日,他恍惚到根本無法思考,一連數日如同丢了魂魄, 若不是賀章怕他出事, 派人将他牢牢看住, 那時的賀白應當已經追随榮林欣而去了。
一段時間的痛苦消沉過後,賀白逐漸清醒過來, 他雖不知皇上與榮林欣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憑借他對榮林欣的了解, 他覺得她絕不可能不顧榮家還有年幼的孩子, 賭氣之下服毒自盡。
于是, 清醒後的賀白重回太醫院, 很快就意識到這當中最大的疑點。
“太醫院每次開出的量, 便是全部拿出,也不足以讓林欣當場斃命。”
賀白找賀章對峙過, 可賀章只說,醫書上所記也是因人而異,榮林欣産子後身體虛弱,也許不用常人毒發的劑量,就能令她身亡。
這樣強行的解釋,賀白不願接受,但由于那時宸妃之死已成宮中禁忌,太醫院早已将死因呈禀,這件事赫然已是蓋棺定論,皇上不在追問的話,僅憑他一人,根本無法還林欣和榮家一個公道。
“我能做的,便是替他們報仇。”
此刻的賀白,俨然已經恢複成往日宮人口中的那個沉默寡語的賀院判,他擡眼掃視四周,将聲音壓得極低道,“那時除了永壽宮每日會開番木鼈,還有一處,便是坤寧宮。”
十多歲的李研還未封王,一直養在皇後身側,他每日的湯藥裏也會有番木鼈。
賀白見宋楚靈聽後,似乎并不驚訝,他眼眸微眯,很快便反應過來,不禁道:“你是故意接近晉王,做他近婢的?”
宋楚靈輕點頭,可随即也想到了什麽,蹙眉看向賀白,“晉王的身子時好時壞,他的藥膳以及用藥當中,表面上看皆是為他身子着想,實際有些卻并不适用于他……這件事,是你所為?”
宋楚靈在晉王身側已有一段時日,她總是能覺出一些不妥之處,比如之前的那些糕點,還有冬日裏屋內長期不通風,還将地龍燒得燥熱……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可一時又不足以給何人定罪,如今卻有幾分細思極恐。
“我恨不能直接讓他們死,可好像死又太便宜他們了,”賀白神情極為冷漠,“皇後不是最要緊晉王麽,我便要晉王一直受病痛之苦,要她吃齋念佛,要她日日對着林欣跪拜……”
宋楚靈倏然愣住。
Advertisement
據她所知,當時宸妃死後,皇上盛怒之下,讓她燒燼的灰骨不得安葬,而是一直放在那永壽宮中,而後永壽宮又成為宮中禁地,無人敢踏足。
想至此,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賀白。
賀白沒有和她再去詳細的解釋什麽,只是望着她道:“你放心,不會有人發現的,這次,我不會連累任何人。”
“林溪,”賀白剛一出聲低喚,便又立即改口,“還是先叫你楚靈吧,我已将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了,至于你的事,可以不必告訴我,但日後你有任何事,大可直接向我開口,不用有所忌諱,我定會全力助你。”
賀白不知宋楚靈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但他如今也已經極為明确,宋楚靈與他一樣,要為榮家報仇,且這小姑娘心思異常缜密,絕非常人。
宋楚靈颔首謝過,随後問道:“賀哥哥,有一事我想問你,姐姐在入宮之後,你二人可曾有過往來?”
賀白先是搖頭,眸光落向那絹花時,忽地想起什麽,道:“只一次,是我休沐時,在宮外遇見了她的近婢,将這絹花給了我,還要我日後若是遇見你,便替她轉述那句要你離開上京的話。”
不管是賀白還是宋楚靈,都不能理解榮林欣當時的這個舉動,但眼下這不是重點。
“如果賀哥哥沒有和姐姐有所往來,那晚皇上在延晖閣究竟看到了什麽,為何會有宸妃與人私通的傳言流出?”這才是重點。
賀白立即否認道:“林欣不會與人私通,不管皇上看到了什麽,都是假的。”
宋楚靈也是這樣想的,尤其是得知了賀白的存在,她更加篤定延晖閣之事是被人做了局。
宋楚靈望了眼天色,她知道連修會幫她拖延時間,可她與賀白實在耽誤了太久,不能再繼續說下去。
兩人重新走上廊道,宋楚靈将賀白送出含涼殿後,立即就朝回趕。
一進院子,她就看見了守在屋外的辛祥,心裏莫名咯噔一下,她還未走進屋裏,就聽見李硯的聲音從裏面傳出。
“我方才已和母後皆說過了,要搬入甘泉殿住。”
甘泉殿極小,是距離含涼殿最近的住處,之所以叫甘泉殿這個名字,便是因為它的正門直對含涼殿後的那處清泉。
也就是說,日後若宋楚靈要與李研在泉邊散心,不論做什麽,都會落入李硯的眼中。
宋楚靈走進屋,朝李研與李硯各行一禮,随後走上前去,規矩的站在李研身側。
李研暫時沒有理會李硯,而是看向她道:“怎麽去了這般久?”
宋楚靈彎身低聲道:“奴婢方才詢問了賀大人一些事,是關于哪些花草可以入香,或是制成糕點的事。”
方才李研同宋楚靈在後院時,宋楚靈就對許多未曾見過的花草産生了好奇,所以她這樣對李研解釋,李研并沒有起疑心,反而還彎了唇角。
畢竟,不管宋楚靈想要用花草入香還是制糕點,也定是為了他。
正與連修說着要遷殿之事的李硯,在瞥見宋楚靈與李研低語時,那眸光柔柔且小意的模樣,頓時收了話音。
他撩開最外層那件青色薄紗,一邊将腰間系着的銀灰色香囊在手中把玩,一邊含笑着望向二人,“聊什麽呢,這般高興?”
因李硯平日裏腰間上從未空過,那玉佩、香囊、佩印、荷包等,一個都未曾落下過,且還皆是做工精良,質地珍貴之物,所以李研方才并未留意。
此刻卻是看到在那最顯眼的位置上,竟挂了這樣一個做工粗糙,看不出什麽樣式的香囊。
他又朝連修身上的香囊看去,最後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腰間,的确在繡工上不如那兩個,但他就是喜歡。
李研唇角微微勾起,又與李硯說起甘泉殿的事,“在皇城時也不見你這樣用功,怎地來了行宮,便要日日尋我練字?”
李硯道:“我也不知怎地,在皇城時總是心浮氣躁,如今一來行宮,看到這般悠然之色,忽然就意識到,不該再磋磨時光,應當如大哥所言,多讀書,勤練字,這樣不好麽?”
李硯就是拿這個借口與皇後說的,皇後一聽他要努力練字讀書,自然是立即就應允了,只是這一片向來因晉王喜靜的緣故,只住他一個主子,旁邊的幾處小宮殿從不會安排人進去。
皇後又憂心會擾到李研,便讓李硯過來詢問他的意思,若他應允,才會讓內侍省進行安排。
李研聽他這樣說,微微颔首道:“你若當真是存了這個心思,自是可以搬去甘泉殿,可若你只是在敷衍我……”
“怎麽敷衍?”李硯忙笑道,“我這次定會日日都來尋大哥,與大哥請教學問的。”
兩人說話時,連修朝上首看去,眸光很自然地從宋楚靈面上緩緩掃過,在與她目光短暫交彙後,已經明白了她的想法。
眼看李研就要被李硯說動,連修終是朝李硯拱了拱手,出聲道:“甘泉殿雖然與含涼殿距離相近,可這麽多年來未曾有主子入住過,裏面有許多東西怕是已經破損……”
“無妨,将我現在所住之處的東西,差人換過來便是。”不等連修說完,李硯直接将他話音打斷。
連修并未應下,而是又道:“殿下所言極是,可桌椅可以更換,然牆瓦許是還需修補一番,眼下恐是很難……”
“我說了,無妨的。”李硯臉上禽笑,可語氣中隐隐透着一股寒意,他擡眸直直朝連修看去,語氣不容抗拒地一字一句道,“我不在意。”
連修不卑不亢地又朝他拱手道:“殿下可以不在意,但這是內侍省的職責所在,若殿下在甘泉殿內入住時,有任何閃失……”
李硯“蹭”地一聲站起身來,只兩步便來到連修身前,“你再說一遍。”
宮裏人向來知四皇子的脾氣,他可是連太傅的面子都不理會的,連皇上有時候都拿他沒辦法,尋常人更是不敢輕易招惹他,不過四皇子也并非蠻橫之人,只要順着他的意,他也不會刻意去刁難何人。
可眼下堂中這劍拔弩張的架勢,顯然李硯是來了脾氣,劉貴忙朝李研看去,若是以往,李研最煩這樣的情形,定會出聲将李硯叫住,或是找個由頭把連修揮退。
可此刻,他端着茶盞,旁若無事般慢悠悠地喝着茶水,未見半分想要出手的意思。
宋楚靈見狀,忙朝連修使眼色,可此刻連修并沒有朝她這邊看來。
連修目光冷然,并沒有因為李硯的愠色而選擇退讓,“殿下,奴才……”
“你還知道自己是奴才?”李硯毫不客氣的再次将連修打斷,他鳳眸微眯,嗓音沉啞地道,“我以為你早就将自己的身份忘了。”
與此同時,李研将茶盞緩緩擱下,眸光朝身側看去,見宋楚靈那雙小手只是微微攥着,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緊張的捏衣角,他心頭莫名松了幾分。
李研的這個微小的觀察,是在宋楚靈的意料中的,從前每當她想要表現出焦急的情緒時,會故意讓李研看到她捏衣角的這個行為,可方才她明明沒有表現出緊張,卻不知李研為何依舊不肯出聲。
宋楚靈不願再耗下去,李硯那樣的性子,若當真脾氣上來,連修是要吃虧的,她深吸一口氣,朝一旁的劉貴看去,劉貴正蹙眉望着那堂中二人,餘光瞥見了宋楚靈的目光,便也朝她看去。
兩人目光相視時,宋楚靈先是故作愣了一瞬,随後用力朝劉貴點了點頭,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
也不等劉貴反應,她便直接提起桌上的紫砂壺,朝李硯方才坐的位置走去。
一時間所有目光聚集在宋楚靈身上,只見她先是給李硯将茶盞滿上,随後端起茶水,走到李硯身旁,恭敬地福了福身道:“殿下,喝點茶潤潤嗓子吧。”
說完,她回頭朝劉貴看去,毫不避諱的當着衆人面,沖劉貴點了點頭,這舉動分明是在說,她完成了劉貴的交代。
迎着衆人目光,劉貴臉上的神情頓時從詫然變為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