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在說完這段話後, 屋內陷入一片沉默。

她沒有将手收回去,沒有出聲拒絕,卻也沒有點頭應下, 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許久都不再開口。

李研将她拉起身,将那藥膏交到她手中, 溫潤的眉眼中沒有責怪,也沒有逼迫,而是一種淡淡的滿足。

在他還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之前, 她沒有繼續拒絕, 已經是最好的答複。

他們已經在行宮住了三日, 今日是李硯搬入甘泉殿的日子, 由于兩殿距離極近,一早就聽見那邊傳來宮人的聲音,直到李研午憩前, 園裏才漸漸靜下。

潺潺的清泉聲是大自然最好的入眠曲, 李研這幾日午憩的時間都比在寧壽宮裏久, 整個人的氣色也愈發好了。

之前還在皇城時,他美則美矣, 卻總是透着一股病弱的破碎感,如今, 那白皙的臉頰也會隐隐透出一抹紅潤的光澤。

午憩醒來, 李研去書房喝藥, 随後又與宋楚靈如往常般同吃糕點。

在之後, 宮人将直對着園子的竹簾卷起, 在那書案上鋪了一大張紙。

李研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所看的書籍都是有關園林修建的, 今日他将幾分常看的擱在手邊,将宋楚靈叫到身旁。

他拿出一本書冊,翻開後指着上面的圖畫問她,“我記得你曾說過,你家院後的山上,有一處竹園,可與這個相似?”

宋楚靈驚喜地連連點頭,“對,就是這樣的!那竹園後面還有一處石亭呢……”

李研一面聽她說着,一面提筆在紙上作畫,很快,便将她描繪出的場景栩栩如生的落在了眼前。

“我記得你喜歡蕩秋千,這裏采光好,身後又有竹林來遮風,便是天寒時你想來玩,也不會被風吹得難受……”

“主院這裏種兩棵西柿銀,以供觀賞,你若是饞了,便來後院,我想将這一片,都種滿西柿銀……”

“你那小木雕很是有趣,到時候在這裏放一處假山,你若想雕刻,便将木雕都放于此處,若是不想費力,喜歡什麽樣的木雕,便吩咐下去,我會請最好的師傅來刻……”

李研說了很多,最後桌案上的那張大紙上,幾乎布滿了他的墨跡。

他忽然發覺,宋楚靈已經許久都未曾出過聲了,他将筆擱好,回頭看向身側之人,這才發現宋楚靈一直在望着他。

“怎麽了,眼睛為何紅了?”

李研溫眉輕蹙,見宋楚靈只是抿着唇,沒有回答,不由多了幾分不安,“是有何處不喜歡麽?”

“奴婢……”她剛一開口,便忽然想起李研自那晚表露心意之後,就不允她在他面前自稱奴婢,宋楚靈連忙改口,道,“我、我很喜歡,王爺說得每一處我都好喜歡,只是……我不知道王爺為何要這樣?”

見不是因為別的事,李研松了口氣,握住她的手,溫聲詢問:“南至桂州,北至延州,東至沂州,西至涼州,這幾處你最喜歡哪裏?”

宋楚靈下意識道:“桂州。”

“好。”李研溫笑,“桂州隸屬江南,距你家鄉更近,那便将晉王府設在此處。”

宋楚靈瞬間愣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半晌後才怔懵地開口,“王爺……你……”

屋外一股清涼柔和的風徐徐吹來,李研擡手幫她将發絲別致耳後,“我知你孝順,待府邸建成後,我會命人将你娘親也一并接入府中,只是我不知她的喜好,你若願意,現下就說予我聽吧。”

宋楚靈仍舊處于愣怔的狀态,她有些語無倫次,又有些不知所措,手心都生出了一層薄汗,“可我……可我若是到了年紀,是要回家的……”

他已将話說得如此明了,她竟還未聽懂,或者說已經聽懂,但不敢相信。

李研将視線重新落回畫卷,輕聲問道:“那這裏做你的家,可好?”

宋楚靈極為明顯地吸了口氣,許久都未曾呼出,只那手心愈發濕潤。

李研将她手掌攤開,用帕子幫她輕輕擦拭着手中細汗,聲音極柔極緩,如那縷清風般開口道:“楚靈,你已知我心意,若還有什麽顧慮,但說無妨。”

小姑娘心中果然還有顧慮,她眼眸瞬間垂下,那口氣也終是緩緩呼出,低道,“鐵牛哥哥……”

李研動作微頓,溫和的眉眼倏然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你喜歡他?”

宋楚靈沒有正面回答,她将手慢慢抽離,深勻了幾個呼吸後,認真地望着李研道:“王爺,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了,但是我不能接受的,我雖然身份低微,可我不想,也不會……和別人鬥心眼……”

“我娘很小就與我說過,鎮上有位老爺,他院裏有好些娘子,當中一個因為對夫人不敬,被、被活活打死了。”宋楚靈說到這兒,她似是害怕李研誤會,忙道,“我知道王爺最是心善,肯定不會打我的,可、可我……”

李研明白了。

暫不說她對鐵牛是否有情意,只鐵牛不會再娶旁人,讓她纏于內宅紛争,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選擇。

李研沒再繼續追問,而是溫笑着将手掌放在她頭頂上,輕撫的動作中盡顯寵溺,“我懂了。”

在之後,他又開始翻看着書冊,時不時在圖紙上進行修改,宋楚靈也一聲不吭地守在他身側,直到屋外光線漸漸暗下,他眼睛有些疲憊,這才将書合上,差人去将簾子落下。

夜裏的山間很是幽靜,李研在床榻上卻如何都無法入睡,只要一合眼,滿腦子都是宋楚靈推拒時不安的模樣,等到他徹底入睡時,漆黑的夜空已是露出了一際白光。

這一晚宋楚靈也沒有睡好,應當說,她是一宿未眠。

她從李研寝屋內回來時,天色已經黑透,她正打算洗漱,李硯便出現了。

“可會騎馬?”李硯問她。

宋楚靈愣了一下,猶豫道:“我在入宮前是學過騎馬的,可這三年都未曾騎過,約摸是要熟悉一下才行。”

“沒那個時間讓你熟悉了,”李硯拉住她的手,便要帶她出去,“再說,夜裏的山路難行,你只能與我同乘一匹馬了。”

兩人前腳從屋裏出來,辛祥便一個閃身鑽進了宋楚靈房中,他身着女裝,昏暗中倒是也像個身材嬌小的女子。

李研對行宮極為熟悉,拉着她避開各處守衛,這一路上太過緊張,宋楚靈心中滿是疑惑,卻也沒有機會問出聲,直到兩人順利出宮,來到馬匹前,她在問道:“你要帶我去何處?”

李硯側身上馬,将手遞到她面前,唇角的笑容是抑制不住的得意,“武安侯府。”

武安侯這次攜家眷一道來了行宮,沒有将那禮教嬷嬷一并帶來,嬷嬷年長,也經不住舟車勞頓,便在府中休養。

她一生無兒無女,被請到武安侯府,便開始教導家中幾位小姐,因是皇後身邊的嬷嬷出身,在府中也算受人尊重。

武安侯夫人專門給她在侯府裏設了一處小院子,差了個丫鬟在身側照顧,今日那丫鬟家中忽然逢事,不得不趕回去一趟,要到翌日下午才能歸來。

馬背上,宋楚靈聽到此處,不由問道:“武安侯乃武将出身,府邸中想必會有諸多親衛,若将人從裏面套出,興許更加穩妥,如今你我直接入府,可會橫出事端?”

“不必憂心,我都不怕,你怕甚?”耳後是李硯的輕笑聲,“再說,一個老嬷嬷,還輪不到親衛專門守着,她又不似你,成日裏只會沾花惹草……”

知李硯胸有成竹,宋楚靈便放心了,可他後面這句話,又讓宋楚靈蹙了眉頭。

月光下,李硯側目朝懷中之人看去,見她并沒有否認,便不由心頭多了幾分不快。

他先是冷哼一聲,随後刻意俯在她而後,将他濕熱的氣息往她耳中灌,“衆人皆說李研天資聰慧,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我怎就覺得,他傻到家了。”

宋楚靈将身子朝前挪了一下,刻意與他拉開些許距離,避開了他的唇畔。

在行至一個略微陡峭的坡路時,李硯刻意拉缰繩讓馬揚起前蹄,宋楚靈直接倒入他懷中。

“你到底要做什麽,李研為你都動了出宮建府的念頭,這樣還不夠?”李硯問道。

馬蹄聲與夜裏的風聲在四周呼嘯,宋楚靈将臉微微朝後側去,才能讓聲音不被遮住,“難道沒人告訴過你,趴牆根非君子所為麽?”

月色下她塗過口脂的唇畔,透着誘人的光澤,回想起三日前那股淡淡的清甜,李硯喉結下意識向下抽動,“難道你還未曾發現,我從來不是什麽君子麽?”

此刻宋楚靈滿腦子都是待會兒要見那老嬷嬷的事,懶得再去理會他。

行宮所處的這片山路,皆有重兵把守,李硯只能尋各處險路繞開,所以他們這一路上各種颠簸,好在李硯騎術精湛,身下的馬兒也是良駒,馱着兩人依舊矯健如飛。

也不知過去多久,宋楚靈實在忍受不住,她再次偏頭過來對李硯道:“将你鞶革上的東西朝一旁挪挪。”

他平日裏鞶革上就會系不少東西,也不知今日是戴了什麽,感覺似是匕首之類的物件,硌得她身後愈發難受。

李硯這一路上嘴就沒停,這會兒卻異常沉默,且還沒有要将東西挪開的意思。

宋楚靈在他懷中扭動了兩下,蹙眉不悅道:“你挪還是不挪?”

李硯明顯呼吸快了幾拍,聲音沉啞地低斥,“宋楚靈你老實些!”

宋楚靈徹底對他無語,沒好氣地直接将手伸去腰後。

“宋楚靈你……”

“我都說了,這東西硌得我難受!”

“嘶……”

李硯呼吸猛然一滞,宋楚靈也陡然愣住。

直至那所謂的匕首在她掌中輕輕跳動了一下,宋楚靈才反應過來,連忙将手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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