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宋楚靈離開後, 連修便帶着趙睿去了寧清殿。
皇後向來睡眠不好,便是在行宮這樣幽靜清涼之處,她也難以入眠, 午憩時常不到半個時辰, 便起身了。
這個時辰她在一處水榭中正在抄錄佛經,趙嬷嬷将連修和趙睿帶入水榭。
兩人恭敬行禮後, 連修道:“有一件事,奴才想要請示娘娘。”
皇後将筆擱下,一面用絲帕擦手, 一面看向他道:“何事, 但說無妨?”
連修道:“月底宮宴上, 晉王吩咐內侍省在他身側多備一張座椅……”
月底宮宴乃是皇後生辰日, 皇後向來低調,生辰日也從不鋪張浪費,那日基本上到場的皆是皇室成員, 所以與其說是宮宴, 不如說是家宴。
“你是說晉王想與宮婢一道入席?”皇後聽到這兒, 那剛端起的茶盞還未喝,便直接放了下去。
連修颔首道:“宋楚靈乃奴籍, 按照規矩不得與王爺平起平坐,且那日是娘娘生辰宴, 奴才覺得此舉不合乎規矩, 便出言提醒過王爺, 但王爺執意如此, 且說過幾日會來寧清殿與娘娘親自言明, 但眼看就要宮宴……”
連修沒有繼續往下說,但很明顯, 他的意思是李研一直沒來與皇後說,他不得已今日才尋了過來,請示皇後的意思。
皇後聽明白了,內侍省做事向來嚴謹,若連修今日不來,她當真是不知道,李研竟動了這樣大的心思,上次在暢音閣時,那宮婢乖巧老實,就在他身側照顧,如今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竟要直接在宮宴上同席而坐了。
皇後半晌沒有說話,只是手中的佛珠不住地轉動着,一旁的趙嬷嬷卻是拉了臉色下來,忍不住俯身道:“娘娘,連少監所言極是,那宮婢身份低微,不該與王爺同坐,且還是在娘娘的生辰宴上,若是傳出去,恐怕……”
趙嬷嬷也沒将話說全,但在場的幾人皆是聽出來了,她是在為晉王日後選妃而憂心。
雖說晉王天姿仙容,溫文爾雅,令多少京中貴女癡戀,但他身患殘疾,且不問朝事,這就勸退了衆多世家大族,貴女們的婚事向來由家中做主,她們再心心念念,也無法和家中抗衡。
且李研本身喜好孤靜,少與人往來,也曾與皇後明示過,他暫無成婚打算,待日後有了會主動來與她說。
為人父母自然會對子女的婚事着急,皇後性子再寡淡,也是會着急的,只是她一直顧及晉王的身子,不想逼迫他,所以這些年晉王的婚事才一直耽擱着。
許久後,山間清爽的風将水榭外的湖面吹得泛起漣漪,皇後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朝連修擺手道:“這件事內侍省且先去辦,本宮這兩日會詢問清楚。”
待連修與趙睿行禮退下,趙嬷嬷立即又上前,着急道:“娘娘,奴婢上次去送賞賜時,就說那宮婢要麽是當真實誠,要麽就是心思異常詭詐,如今看來,她定是後者啊。”
見皇後望着水面出神,趙嬷嬷聲音愈發懇切,“王爺久居殿中,怎能抵得過那些心思不純的女子有意勾引?”
“奴婢聽聞,上次娴貴妃将她叫去鐘粹宮,說因她救了欣美人要給賞賜,結果剛進去不久,就惹得王爺也跟着追了過去,聽說那日王爺都給娴貴妃甩了臉。”趙嬷嬷說着,搖頭嘆道,“王爺那樣溫潤懂禮之人,為了這樣一個丫頭,他、他都能如此,可想而知,您若是再不插手,那丫頭想必是要……”
“你若所言當真,”皇後溫婉的眉目含笑,将視線從湖中慢慢移開,望着一旁滿臉急色的趙嬷嬷,道,“那便是說明,研兒喜歡她,且喜歡得緊啊。”
“娘娘……”趙嬷嬷一時愣住,那些“谏言”半晌都說不出口了。
第二日晨起後,李研是與宋楚靈一道用早膳的,兩人就像尋常夫妻那樣,同桌而坐,身側沒有留人,連劉貴都在外間候着。
李研不僅不讓人幫他布菜,甚至還頻頻幫宋楚靈夾菜,“你近些日子清瘦了不少,可是膳房的飯菜不合口味?”
宋楚靈舀了勺蛋花粥,笑道:“膳房的師傅手藝那樣好,怎會不合胃口呢,我只是一時換了地方,有些睡不踏實。”
一連串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面,宋楚靈夜裏時常被噩夢驚醒,有時候徹夜都無法入睡,小臉當真是肉眼可見的小了一圈。
兩人用過早膳,一道去了寧清殿。
宋楚靈的緊張不言而喻,一路上那手都要把衣擺扯個窟窿。
兩人來到正堂外,桂嬷嬷将門打開,先是朝李研行了一禮,随後擡眼看見到宋楚靈時,也朝她笑着點了下頭。
宋楚靈也回了一個笑容。
李研知她緊張,也不顧院裏宮人側目,直接就握住他的手,溫聲道:“你先在外面等我,可好?”
桂嬷嬷以為自己聽錯了,那雙老眼倏然睜開,見宋楚靈朝李研低低道了一聲“好”,這才眨眼回神,忙側身将路讓開。
早晨天還未亮,皇後便起身在後堂禮佛,身上都是香的味道,怕李研聞不慣這些,她便換了身衣裳,才從後堂繞了過來。
李研朝她恭敬地壓手行禮,皇後擡手便叫他坐到跟前來,“我正打算今日差人去尋你,你倒是自己來了。”
“母後尋兒臣是有何要緊之事麽?”李研并未上前,按照規矩,将輪椅停在皇後下首的位置。
皇後也沒說什麽,呷了口茶道:“我聽聞過幾日宮宴上,你要與那個宋……”
她一時有些忘記那孩子叫什麽了,停下來看向一旁的趙嬷嬷,趙嬷嬷提醒道:“宋楚靈。”
“對,宋楚靈。”皇後笑着道,“你要與她同坐是麽?”
“的确如此,今日兒臣前來,便是要說及此事,我與她……”李研眉心微蹙,忍不住咳嗽起來。
從他方才一進屋,就聞到一股香火味,可能尋常人不覺得難受,但他因為長年喉疾的緣故,一聞就覺得喉中幹癢,還一陣陣發緊。
見他咳嗽,皇後連忙起身來到他身側,擡手在他後背上輕輕拍着,趙嬷嬷也跟上前去,又幫他倒了盞溫茶。
“要差人去請太醫來麽?”等他慢慢緩過勁兒來,皇後才輕聲詢問。
李研擺了擺手道:“無事了母後。”
皇後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轉過身坐回上首。
“母後,”他一開口,嗓子比剛來時明顯啞了幾分,“我與她情投意合。”
他的話是在皇後意料之中的,皇後沒有什麽反應,只是看他時的那雙眼睛裏,滿是心疼,“難得見你有心悅之人,這是好事,我不會阻攔的。”
李研倒是有一絲微怔,他原本以為皇後聽聞後,多少會不悅,卻沒想她應的這樣快。
皇後說完,朝門外看去一眼,問:“你今日怎麽沒将人帶來讓我瞧瞧?上次在暢音閣,離得太遠,我連她模樣都未曾看真切。”
一提起宋楚靈,李研溫潤的眉眼變得更加柔和,“她就在外候着。”
皇後愣了一瞬,忽笑道:“你是怕她受委屈,所以我未曾開口前,便不敢讓她進來麽?”
她還不知,原來她的研兒動了心後,會這般疼人。
見李研垂眸點頭,皇後臉上笑意更深。
“那宋楚靈照顧你有功,且你又喜歡她,若當真動了心思,位份不宜太低。”皇後思忖着道。
“兒臣也是此意,”李研溫笑道,“兒臣想娶她為妻。”
一旁的趙嬷嬷臉色瞬間沉下,忙去看皇後臉色。
皇後的笑容在臉上極為明顯的僵了一瞬,将那宮婢娶為正妻,顯然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深吸一口氣,斟酌地說道,“宋楚靈身份不高,若是直接娶為正妻,恐怕惹人非議。”
“兒臣何時在乎過那些。”李研輕笑。
皇後一時沒着急開口,她拿起茶盞,一面輕抿着,一面望着堂下出神,待一盞飲盡,這才輕道:“便是我點頭應下,怕你父皇也不能應允啊,你可知她身為奴籍,而你是皇室正宗,不得将她明媒正娶,這不和祖宗禮法。”
她說時,眉心微蹙,一副想要答應,卻礙于種種原因,沒有辦法的神情。
沒想到李研聽後卻是一點也不着急,唇邊依舊微微揚着,“母後應下便是,至于父皇那裏,兒臣會去說。”
已經将來意表明,且這屋中他待得不算舒服,李研便生出離開的念頭。
知子莫若母,皇後一看他神情,便知他打算回去,連忙出聲道:“你便是不為自己考慮,也應當為她考慮啊。”
果然,聽到這句話,李研神情微變,透着幾分不解地望向她,“母後何意?”
皇後一面撥動手中佛珠,一面緩緩道來,“我知你不在乎旁人目光,但她呢?難道你是想讓她用奴的身份嫁于你做王妃,背地裏受人指點麽?”
想到宋楚靈與他一起時,身旁若有別人,她那般謹小慎微的模樣,李研眸光到底是沉了下去,“我會與父皇禀明,出宮建府後,與她在府邸成婚。”
這便是打算,不給任何人指點的機會,便是那些人想要指點,也入不到他們耳中。
皇後不知是否該笑,她的孩兒到底是長大了,将他心中的小姑娘護得這樣好,這讓她忽地想起一個人來,當初皇上心動時,也将那個人護得極好……
見皇後不再出聲,李研也不打算再留,他朝她颔首行禮,“若母後再無旁事,兒臣便……”
“等一下。”皇後立即回過神來,将他叫住,“你可知前朝的婉貴妃?”
婉貴妃可以說是無人不知,她曾是前朝皇帝的寵妃,先是入宮為奴,後深得皇後喜歡,被封為鳳儀女官,被賜婚給太子,若不是她無法生子,便是那後位都有可能落在她身上。
李研眉心微蹙,擡眸看向她道:“母後何意?”
皇後見他沒有明顯抗拒,便笑着道:“你應當是知道的,母後身側鳳儀女官一職,之所以一直空着,是因為沒有尋到一個堪用之人,也不知你那身前,可有一兩個心細又規矩的人?”
話已至此,李研已然明白皇後之意,她的想法的确令人心動,可這與他之前所計劃的截然不同。
屋內一時陷入沉默,許久後,李研出聲打破了沉默,“母後,兒臣身邊的婢女宋楚靈,正當合适。”
皇後撥動佛珠的手立即停下,她眉眼中皆是笑意,“好啊,那你還不将人傳來,讓母後看看。”
正堂的大門被趙嬷嬷推開,她擡眼看見屋外的人時,驀地愣住,心髒劇烈地在心口上快速撞了幾拍。
太像了,那側過臉時的眉眼,與那人簡直一般模樣!
她記得幾月前初見宋楚靈時,還不覺得這般相似,怎麽如今……
“趙嬷嬷?”一旁的桂嬷嬷見趙嬷嬷盯着宋楚靈愣神,屋內皇後和王爺還在等着,她連忙拉了一下趙嬷嬷的衣袖,小聲喚她。
趙嬷嬷這才猛然回過神來,那張臉白得有些吓人,她努力壓住心頭慌亂,對宋楚靈道:“皇、皇後娘娘,傳、傳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