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偷渡者·天生鯨
浮海泉,申時
秀麗巉峻的浮海山孤立天水之間,披着潔白新衣,輕紗缭繞。
此刻正值日落,淡灑的金色驅散了一些重疊的雲霧遮掩,旁人得以窺見浮海泉全貌。
養魚池旁橫卧了一塊漢白玉石,褚徵直接躺在上頭,手裏握了本《弈棋名局賞》,靜靜地翻看着。
他靈力已至臻境,縱使是弘人仙宗掌門,對靈力的精微控制也未必比得上他。
褚徵一面翻着棋譜,一面化水成冰,拟作棋局态,試圖推演書上記載的名局,此外還能分出心來澆灌池魚。
就在此時,褚徵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聲。他放下書起身,下了頂峰池,來到湖岸邊蹲下。
他伸出手指撥弄湖水,清波浮動了片刻,便有熟悉的孩子湊上嘴喙輕吻他的手指。
天生鯨慢慢探出頭來,露出漂亮的獨角。此時它的體型已經縮至普通海獸大小,不再似那日含着丁昭昭像一艘巨輪一樣在湖底橫沖直闖。
天生鯨今日似乎很興奮,高興地躍到半空中,入水時濺起大片水花,只是很注意地避開了褚徵。
褚徵失笑:“很快就會有人來了。”
他時不時撫摸它的鼻吻和頭顱,也有些不舍。
天生鯨撲騰着尾巴,在水裏翻了個身,露出潔白的腹部,嘴裏發出昂昂的叫聲。
“你很喜歡她嗎?”褚徵站在岸邊微笑。
它一頭紮進水裏,良久後湖底才傳來幾聲鯨鳴。
水紋在湖面上一點點淡去,逐漸逝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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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褚徵自顧自喃喃,想到什麽,嘴角又有了些許弧度,眼底微光乍洩。
“那就是有什麽東西吸引住你了。”
……
丁昭昭在浮海泉打工的日子裏,有一天又遇到了那頭水獸。
那日吞下她的水獸分明比藍鯨還要大,眼前這個在夜色中反複橫跳,甩着尾巴勾引她的小鯨魚卻只有海豚大小。
修為到一定程度的妖族能自由縮小體型,後期甚至能化為人形,因而她并不驚訝。
丁昭昭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誘惑,在一天上班之前撸了撸小鯨魚。
太柔軟了!
誰能拒絕鯨魚的誘惑,軟軟的像果凍一樣。
它吞下她的事情雖然有古怪,但丁昭昭沒細想,畢竟小鯨魚釋放的善意和親人是真的。
她記憶裏沒有這樣的妖獸,打算好好記下它的特征,回去看看是什麽品種,然後再進行精準投喂。
然而丁昭昭翻遍了書,也沒有找到這種獨角鯨魚的資料。
她以為是自己資料找得不全,畢竟有些血脈稀罕或者古老血脈的妖獸,普通科普讀物上很少記載。
整天抱着一本《萬妖錄》《遠古獸型大全》翻看,就連褚徵都問她最近怎麽對妖族這麽感興趣。
此時的丁昭昭已經意識到了那麽一絲不對勁。宗門中的珍稀妖獸都有記載,許多弟子都知道,而她遍歷群書不得的小鯨魚卻不在其中,她當然不可能告訴褚徵是怎麽一回事。
她找到溫瀾向他打聽,對方一臉驚詫:“水獸?浮海泉可不養水獸,那裏只有席長老的魚。你在浮海泉發現了水獸嗎?”
丁昭昭面不改色地扯謊:“沒有啊,只是我覺着,浮海泉那麽大的湖泊,不利用起來可惜了。”
溫瀾居然頗為贊同地點頭:“确實,只不過浮海泉條件特殊,普通水獸怕是養不起來。”他沉思片刻,腦子轉得飛快,“不過也不是大事,浮海泉如今的一切本就是多半是人力所為,只要稍稍改變,就能做其他用處。”
溫瀾是修仙的人長了顆商人的心,甚至還詳細地給她勾畫了一副浮海泉得到詳細開發的場景。
在他看來,浮海泉只要劃出一半的水域,縮小聚水靈力的陣法,就能做更大的用途。
說着說着越扯越遠,輪流把宗門屬地們說了個遍。
丁昭昭面色古怪。
溫瀾:“……怎麽了”
丁昭昭:“沒……就是覺得,另一個世界的你肯定是搞房地産開發的。”
……
一天,丁昭昭再次被獨角鯨拽進湖底玩耍。這次她做好了防備,沒有泡泡口水們沖濕,甚至能在湖底自由行動。
看着身材巨碩,頂着圓鼓鼓的肚子鑽來鑽去的鯨魚,丁昭昭憂愁地嘆了口氣。
“你是偷渡來的嗎?”她握着鯨魚角,對方一個360度轉身從她手裏滑了出去,然後圍着她打轉,墨藍的眸子像水晶一樣剔透,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丁昭昭估計,它的心智年齡不會超過六歲,就算按人類發育程度也是絕對的幼崽。
莫名出現在宗門的無記載鯨魚,丁昭昭很為它的前途擔憂。
這天褚徵又在不該出現的時間出現了,她發現這位男主真的很閑,而且一有空就往浮海島跑,仿佛和那群痛苦魚處出了感情一樣。
原著記載的褚徵有潔癖,外冷內冷,很不願意和人打交道,但對待修煉一途格外認真,非常下得去狠手,一心想得到自己師尊的認可。這也是為什麽,他後來發現自己被師尊所棄的真正原因時,徹底頂不住黑化了的原因。
現在這個男主,不僅經丁昭昭驗證——已經去掉了潔癖人設,而且表現得非常熱心,你皺眉他“師妹最近可是有煩心事?”,你嘆氣他“師妹怎麽了?”,你看書他“師妹最近對這個感興趣?”
活脫脫一個熱心交際的四好青年,仿佛把社交微笑紋在了臉上,什麽陰郁冷漠,什麽不茍言笑,全是謊言,全是面具。
丁昭昭起初對這一變化還頗有興趣,畢竟系統親口承認了“劇情發生偏移”,而且出現了bug,照她的推演,男主人設出問題是一方面,男女主的感情線說不定進展得也不順利。畢竟救贖文的核心就是救贖,感情線是主線,bug來了自然是首當其沖。
每次當她覺得男主已經換了個芯子,要麽拿着現代穿古大男主升級流劇本,要麽拿着重生複仇爽文劇本的時候,褚徵總是會用一些實際行動打消她的念頭。
他仿佛也受到了異世界鹹魚文化的感染,躺得翻個面就能炸至金黃。
無論是穿書男主,還是重生男主,兩者都是妥妥的奮鬥批,這一點是不會變的。然而她眼前的褚徵,摸魚,養魚,閑逛,閑聊,看閑書——反正不怎麽和正事搭邊。
他的人設在丁昭昭這裏已經崩了個稀巴爛,丁昭昭也失去了興趣,把他當做衆多bug中的一個,覺得對方和她擁有了類似的NPC屬性。
丁昭昭向NPC詢問信息:“師兄,你來浮海島這些時日,可察覺有異?”
褚徵用器皿喂魚的手微微一頓,反過來問她:“師妹覺得何處有異?”
你就挺有異的。丁昭昭內心吐槽,繞開這個話題,拉長話音扯了個玄之又玄的開頭:“我最近養魚有感,覺得師門中的妖獸生活條件很好。”
“師妹為什麽會這樣想?”
“有吃有住,還專人照顧,不好嗎?”丁昭昭随口道。
褚徵卻突然笑了,他一揚手将特制的魚飼料全部灑在魚池中,站起身來,說:“一期泷霜魚的養殖周期不過一月,一月過後它們就徹底成熟,雖然也可以繼續養着,但席長老卻不會讓它們閑置。被精心照顧的時日不過一月,最後就成為了煉丹的材料,師妹是想做魚嗎?”
“這麽短?”丁昭昭這點倒是沒想到。
褚徵點頭,又說:“對它們來說可能也不算短吧。”
她随口一句話似乎引發了褚徵暗藏的心緒,他站在陰影處,晦暗的月光打在他的面頰上,一時間丁昭昭竟覺得書裏的那個男主回來了。
“我是指獸苑中的妖族,它們總不能被煉制成丹藥。”
“那就要看師妹怎麽想了。獸苑中的妖獸雖然生活自由,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相比真正的妖族所居,它們如今生活的地方不足那裏的千百分之一。”
三族之中,妖族所占領地最為廣闊,弘人仙宗雖積蘊深厚,但也提供不了那樣遼闊的天地。
“何況它們中的大部分是經人培育,自出生或者自幼崽時就在人族圈養之中了,算不得什麽個人選擇。倘若有一天開了神智,知曉自己一切皆命,那才麻煩。”
褚徵語調輕松,唇角含笑,丁昭昭卻聽得有些心驚。
“那要怎麽辦?”她忍不住問。
“物不得其平則鳴,人以言鳴,人以樂鳴,鳥獸天生就是物中善鳴者,到了那種時候,它們說不定會哭嚎不止呢。”
褚徵還在笑,丁昭昭卻不敢問了,腦中迅速閃過一些有關獸苑的風言風語。
停,不能想,想就是生存與自由,想就是食物鏈頂端怎麽處理人道主義原則,拒絕讨論哲學問題。
丁昭昭沒能打聽到自己想問的“宗門有外來妖獸該怎麽處理”,但心裏也猜了個大概。平心而論,她不願意小鯨魚被抓去獸苑圈養。
這天淩晨回去睡覺,丁昭昭連做了好幾個噩夢,夢中都是些光怪陸離的場景。
一會兒是她被鎖鏈拷在房間裏,一會是她說不出話只能發出牛一樣的“哞哞“叫,一會兒又是她進了大鍋被人油炸。
她一醒來就大口喘氣,連忙去了趟獸苑,裏頭一派歲月靜好,小動物們生活幸福。
見到這幅場景她才動了口氣,忍不住拍了拍頭。
“我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