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長途跋涉的人
面對丁昭昭的指責,褚徵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微涼,意思很明顯:你等着瞧吧。
丁昭昭心裏在打鼓,但輸人不輸陣,她不知道為什麽,較勁一樣不願松口。
這場對峙很快以丁昭昭靈氣耗竭告終,氧氣的流失讓她從靜止狀态中清醒過來。
丁昭昭捂住嘴,還是溜出去了幾個氣泡,她立即轉身,收起維持平衡用的玄鐵。
她很快向上游動,就在即将浮出水面的一剎那,一股力道纏住她的腰際,将她往深處重重拽去。
好不容易就要觸碰到的水面離她而去,丁昭昭腦子“嗡”的一聲,很快意識到誰在搞鬼。
那一瞬間的危機感讓她全身僵硬,差點以為對方起了殺心。
很快理智回籠,褚徵沒有任何理由要這樣除掉她,否則也不會将那份地圖共享給她。
此刻的丁昭昭已經認定褚徵是重生文男主了,因而對于他的“作弊器”也沒有大驚小怪。
小場面,她也是見過世面的穿越者了。
然而真正看到對方啞然失笑的模樣時,她還是控制不住地血壓上升了。
這家夥,就是想看到驚慌失措、溺水掙紮的樣子吧?
她想罵他幾句,忽然意識到自己還在水裏,嘴一張就倒吸了一口水進去。
丁昭昭瞳孔收縮,望向褚徵,掐着脖子指了指自己喉嚨。
別玩了,救救,爺快不行了。
褚徵沒料到她真的嗆水,很快止住了笑意,傾身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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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瞬間充盈,丁昭昭這才放下心來大口呼吸,然而下一秒,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昭昭,不要再查護山大陣的事了。”褚徵淡淡地說。
突如其來的話像一枚流星般擊中了丁昭昭,她下意識忽略了這個稱呼。
“為什麽?”丁昭昭幾乎是脫口而出,很快又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你怎麽知道我在查護山大陣?”
褚徵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道:“你為什麽要查護山大陣?你想做什麽?”
他語調輕緩幽沉,低語聲仿佛輕絮一般。
如果丁昭昭理智尚在,一定能聽出他語氣中不一樣的情緒。
然而她沒有,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查探的事,都不過是原身留下的幾頁圖紙,幾縷記錄。
至于動機,至于後果,她未曾那樣斟酌過。
丁昭昭腦子一轉,很快想通了。
好奇不行嗎,陣修的好奇心,誰還沒有呢。
“查又怎麽了,反正我從來沒有想過害別人。各人有各人的秘密,師兄,我可從沒問過你是從哪裏得到寒雷峽谷的地圖,又是怎麽這樣和我對話的。”丁昭昭理直氣壯道。
然而褚徵眼光幽深:“你想知道嗎?我可以告訴你。”
丁昭昭懵了一下。
“不……不用了,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很尊重別人隐私的。”
開什麽玩笑,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休想坑到她,她還想多活幾集。
“等等……你早就知道這裏是樞口吧?”
從頭到尾,褚徵都沒問她為何會深入地形怪異的泉底,對這裏的環境了如指掌的樣子。
原著裏,他曾誤入寒雷峽谷,在這裏魔氣徹底洩露,露出魔族标志性的異瞳,然後大開殺戒。
也是因為這一次爆發,他徹底暴露了魔族身份,洞澈真君對魔族恨之入骨,在接收年幼時便沾染魔氣的褚徵時就已經頗有微詞,只是礙于掌門施壓,加之稚子無辜,這才勉強忍耐。
褚徵魔氣徹底失控,也驗證了談永豐一直擔心和忌憚的問題,他一直覺得與魔族沾染上半分關系的人都無可救藥,應當被“根除”才行。若非此,修行界難以杜絕魔族之風。
掌門秉持的觀念是教化,談永豐則是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被這樣一個充滿激進觀點的師尊收入門下,褚徵的日子想想也不會太好過。
有時候丁昭昭會陰暗地揣測,掌門難道真的那麽心胸寬廣,甘願接納一個已被魔氣感染,未來有可能入魔的孩童嗎?
如果他真的信任褚徵,又怎麽會将他交給談永豐管束?
從寒雷峽谷出去後,褚徵轉眼又進了刑堂的大牢,理由是“擅闖禁地”。
然而在那座陰暗的大牢,他悄無聲息地接受了一場來自宗門的審判,與此同時,他一直依賴的師尊冷眼以待,在審判全程閉着嘴保持沉默,卻在最後衆人拉扯态度,向他詢問意見時給這個一手養大的弟子判下了死刑。
心靈和身體雙重意義上的。
他雖已入魔,掌門卻仍不忍舍棄這樣的天驕,只是關入禁地,令他祛除魔氣。
弘人仙宗那驚才絕豔的少年,曾在秘境和試煉中讓隔壁劍宗大嘆失之交臂的天才,那令全宗上下敬仰矚目的大師兄,就這樣戴着刺穿各處要害的枷鎖,一腳踏進了煉獄般的熾熱禁地。
談永豐将他視作畢生之恥,褚徵落入這般境地仍他仍覺不夠,忍耐了一年之後破開封印進入禁地,非要殺之才能洩恨。
褚徵原本在裏面安分地受懲,乍一見到洞澈真君,還以為他是念及師徒之情前來探望。
彼時的他心性還稚嫩,修煉一途再艱苦也從未遭受過這樣的挫折。他被關押進了一處廢棄的礦脈,同一些被鎮壓的妖獸一起,高溫,熔漿,灼燒成黑色的岩石,令呼吸不暢的熱浪,還有被封印的野獸嚎叫,便是這位昔日天驕生活的全部。
在談永豐到來之時,他是一個在漫無邊際的沙漠裏跋涉了多年的流浪者,以為自己在烈日與黃沙之中終于又被命運眷顧,送來了他渴求的綠洲。
少年所不知道的是,每一個他見過的人也曾是一個少年,而在少年時期留下的心結永遠也無法抹去。
談永豐的家人正是被魔修戮盡,那時他才剛入宗門,還未斬斷塵緣。原本他踏上修仙大道,進入第一大宗,本是人生最為春風得意的一刻,轉眼之間一門慘死,他親眼見到自己家門被血染紅,至親之人被虐殺後四散的肢體,因而對魔族恨之入骨。
早年落下的心病沒有随着時間移除,相反,在知曉褚徵的來歷後達到了頂點。他對他厭惡至極,卻又不得不撫養他,往往過分苛責,時不時就是一頓毒打。
褚徵卻在他的嚴苛要求之下出落得更加出類拔萃,修為更是一日千裏。
他忍耐着維持恭敬的模樣并不能叫他寬解,反而更加生厭。
這是褚徵所不知道的過去,也是他不了解的因果裏的那個“因”。
所以在被談永豐一劍洞穿丹田時,他第一反應仍是驚愕。
像是從未料到會有今天一般。
致命傷沒有奪走他的性命,而是叫他徹底發狂入魔。
後來靈脈徹底逆行的褚徵回到弘人仙宗,毀掉護山大陣的同時自己也身受重傷,這也是他唯一有關記錄的和護山大陣相關的情節。
弘人仙宗護山大陣最大的用處,竟是抵禦一個曾屬于本宗的弟子。
丁昭昭驚異于自己居然一下子想起了這麽多情節。
這是她一直以來不曾多想的過去,是前塵,也是将來。
如果面前的褚徵已經是重活一世,那他還會踏上入魔的道路嗎?
“你早就知道這裏是樞口了。”她肯定地說,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喉嚨有些幹澀。
明明按原著裏記載的,即便是重活一世,他也不該知曉靈樞位置才對。
褚徵并沒有回應這句話,說:“你先前在弘人仙宗四處查探,沿着護山大陣的陣紋、靈樞行走,輕易便能看出你的意圖。宗門內恐怕早就有人盯上你了。”
丁昭昭有些心不在焉:“誰會在意我?我不過是個小弟子罷了,就算心血來潮想要鑽研護山大陣又怎樣?”
褚徵忽然笑了,眸中含着冷意,“你因為一個鑽出來的感染魔氣的弟子進了寒雷峽谷,若是叫人發現你在研究護山大陣,你猜你下一個地方會去哪裏?”
褚徵發現,這人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從浮海泉出現起就是,天降的餡餅也敢伸出手接,分明的陷阱也視而不見。
倘若丁昭昭聽見了他的心裏話,一定會大喊:你負債累累試試看,我看你會不會去接。
可惜她此刻只能像個木頭樁子一樣同褚徵對視,猜測着這人心裏在盤算些什麽。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把護山大陣被毀的真正原因抖出來,好讓那個人替她轉移視線,就在這時,褚徵說道:“伸手。”
丁昭昭人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下意識伸出去了。
簡直就像巴普洛夫的狗一樣。
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時,丁昭昭連忙晃了晃頭,神色驚恐。
褚徵一看她的模樣,便知道她又在那裏胡思亂想了。
他伸出手,在她手心裏信手畫了個圖案,筆劃随着他指尖所到之處亮了起來,散發着瑩瑩白光,格外溫暖。
他修長的手指棱骨分明,指尖在掌心勾勒時更是帶來難忍的癢意。丁昭昭為了讓自己注意力不跑偏,全身心盯着圖案看。
褚徵收回手時便看到丁昭昭一臉古怪。
就這?丁昭昭還以為他要做什麽,結果就畫了個外框是三角形的圖案。
褚徵擡手,幽藍的光澤自他手中飛出,丁昭昭手心的圖案驟然一沉,她眉心一熱,仔細阖上眼感知才能發現多出來的存在。
那印記存在感微乎其微,正如水一樣溫和自然。
“此物叫做【矢浪之印】,師妹可憑借印記在夢中呼喚我。”褚徵向她解釋道。
丁昭昭十分懷疑,自己無形之中把自己的人身安全交了出去。
但在大佬面前她也不敢多說什麽,何況以褚徵的實力,想殺她應該只是早晚問題,她就不費這個心去和空氣鬥智鬥勇了。
正所謂債多不壓身,她身上還有一個定時炸彈——系統,綁一個炸彈也是綁,綁兩個也是綁,大不了就當自己玩的是掃雷呗。
然而,丁昭昭仍準備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撒一個她略微有些不恥的謊。
不恥就不恥吧,活命,不寒碜。
褚徵:“我方才所說皆是為了師妹的安全考慮,絕非有意……”
丁昭昭打斷他:“師兄。”
丁昭昭:“我查護山大陣,是為了救你。”
【警告!不可洩露系統和任務者的存在!】
就在這時,沉寂已久的系統出聲,丁昭昭丹田處一片細密的針刺般的痛楚。
她強忍着痛意,如願在褚徵那張完美的面具上看到了裂痕。
褚徵錯愕地看着她,向來不輕易外露情緒的臉上露出了分明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