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喚聲之響亮莫說蕭令瑀,就連他自己都有些吓到,男人轉過頭,微微蹙起的眉尖盡是不解。「何事?」
朱九郎難得地慌了手腳,一雙靈活的眼轉來轉去,看了老半天才終於擡指向上。「你看,好多星星。」
蕭令瑀依舊順從地跟着他的手指看去,夜空中确實繁星點點,但真有必要為此大聲嚷嚷?迎上男人疑惑目光,朱九郎左看右看、視線飄忽,良久,才似終於找到話題,卻與方才所有言談風馬牛不相及。
「蕭令瑀,你一定不知道,其實我是個孤兒。」
蕭令瑀沒有回應,只看着他,連腳下都無須注意,橫豎有朱九郎牽着,不怕摔倒。
「打我有記憶以來,就在一條街上讨生活,偷拐搶騙那是無所不作,最拿手的大概是扒人錢袋,不是我自誇,我可是從未失手。」朱九郎朝蕭令瑀一笑,說得輕輕淡淡。「直到我七歲,一個死老頭抓住我,硬是收我為徒、把我帶在身邊,回頭想想,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悲慘的幾年。」
青年像是陷在回憶裏,綻開的笑靥有些迷蒙,卻非常的開心,蕭令瑀幾乎能從他眼中的光彩猜出所謂的悲慘事實上是難以忘懷的快樂。
「我最怕死老頭手上的戒尺,他羅羅嗦嗦、吹毛求疵,這個要打、那個要罵,有一回還拿戒尺追着我跑了整座山,害我差點掉進山崖……我那時真是恨他恨得牙癢癢,每天都巴不得趁他睡着時潑桶水或是賞他幾巴掌,可惜從來沒成功過。他帶着我走遍天下,就這麽熱熱鬧鬧地過了十年。我十八歲那年,上門尋仇的人殺了他,而我花了兩年的時間才終於為死老頭報仇。」
「報仇後我回去祭墳,不小心在墳前睡着,醒來後林主無聲無息站在墓前正在燒香,我險些被他吓死。」朱九郎沒說,那時他在老頭墳前嚎啕大哭,連戒尺都濕到能滴水,哭得累了才睡着,而神出鬼沒的林主吓得他折斷那把該死的尺。「林主說,老頭早吩咐過要他好好照顧我,所以我就跟着去了暗林,一直待到現在。」
蕭令瑀還是沒有說話,朱九郎笑着看向他,又自顧自地說:「在暗林其實過得挺好,吃得飽穿得暖,每個任務都很有趣,不過,蕭令瑀,你一定是最有趣的那一個。」
「為何?」
朱九郎明明聽見了他的問題,卻一反常态的沒有說話,只是帶着新鮮的笑意直盯着他,蕭令瑀也不怕他瞧,兩人争鬥似地看着對方,誰也不肯先移開目光,最後,仍是蕭令瑀輕輕地別過頭去看向前方,他想,一定是因為自己害怕跌倒,與青年太過清澈的目光毫無幹系。
「蕭令瑀。」
朱九郎以極輕的聲音喚他,他則略移雙眸瞥向青年,很細微的動作,青年卻捕捉得紮紮實實,而後又笑了起來。
「單是我叫你的名字你會有反應就夠有趣了,更何況你還是個王爺!」
說着大逆不道話語的青年臉上是夜色也掩不了的誇張自傲,蕭令瑀收回目光,不甚自在地開口。「不過是個名字。」
Advertisement
朱九郎還是在笑,牽着他的手透着微熱。「你也不會嫌我多話、嫌我總是靜不下來,之前那些主子個個都要我安靜,差點把我悶死。」
「原來你還真能安靜下來?」
「當然可以,如果端王爺這樣要求,小的自然可以做到。」青年響亮地笑了兩聲,後又擔心似地湊過來。「蕭令瑀,你希望我別說話?」
蕭令瑀搖搖頭。「沒,你大可繼續。」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朱九郎拉着他避過路上的坑坑洞洞,還有空去瞧天上的月亮。「蕭令瑀,那你呢?」
問話來得沒頭沒腦,他卻清楚朱九郎究竟想問些什麽,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回答的必要,略偏頭,青年正看着自己,像是非常期待他的答案,從沒有人問過他類似的問題,彷佛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心底不可碰觸的禁地,有趣的是,他偶爾總也想問,為什麽?難道就因為他不曾入主東宮、不曾坐上太子寶座?
難道就因如此,所有人都以為……
「父皇待本王極好。」可他在心底琢磨許久,也只能說出這樣不着邊際的話。「真的……待本王極好……」
蕭令瑀除了那幾個字以外,好似再也說不出別的什麽,朱九郎沒有深問,只聽他斷斷續續說着極好二字,而野店燈火已在眼前,待桐早守在外頭等候,蕭令瑀掙脫他的手,獨自一人向待桐走去,朱九郎沒有上前,就這麽站在原地看着蕭令瑀的背影在他眼底拉成長長一片,那樣單薄。
這一夜,他躲在蕭令瑀的窗臺下,聽着未熄燈的房裏傳出他熟悉的玉片聲音,他看着天上的星星跟着數,只覺自己将把星辰數盡,那細微的清脆敲擊聲卻始終不停。
朱九郎突然很想跳進蕭令瑀的房裏,像安慰暗林那些想家的孩子般,牽着他的手走到外頭來看星星,又或者一起說說話,總之,做什麽都比一個人數玉片強,可他只是坐在那兒,聽男人一片一片數到天明。
隔日他們又馬不停蹄地回轉齊國,朱九郎難得坐在馬車頂,狀似百無聊賴卻相當認真地确保一夜沒睡的蕭令瑀能在車廂裏好好睡上一覺,待桐不知是否察覺他的用心,一路遞水送點心的比往日殷勤好幾倍,啃着點心的朱九郎不得不承認自己越來越像蕭令瑀的奶娘,管他一餐吃幾碗飯還要管他睡得香不香!
「簡直莫名……」他嘴裏滿是點心,含糊的話語根本沒人聽得清。
争得薄情 十二
車隊在二十日內回到齊國,蕭令瑀有他和待桐服侍,堪稱一路好吃好睡,雖然還是數了幾次玉片、鬧了幾回別扭,但一路他說看星星就看星星、看月亮就看月亮,乖順得很。朱九郎猜,莫不是因為自己在男人面前掏心掏肺說出童年慘況,才換來端王爺這般貼心對待?
雖說這貼心不過就是多吃半碗乾飯或順着他的手指去看原本就在那兒的所有東西。朱九郎搖搖頭,單是想到林主會如何評價他這一次的任務就覺得頭疼,護衛、老媽子、奶娘,他幾乎都能看見林主隐藏在唇邊的讪笑了。
可……誰讓他就是遇上了蕭令瑀呢?誇張似地嘆了一聲,然後他斜過眼去,毫無意外地看見蕭令瑀仍埋頭在他的案上,像是完全沒聽見他發出的聲音,朱九郎又嘆了一口氣,索性轉過頭去盯着蕭令瑀,男人正在讀一封信,并保持着他一貫的死人臉,若不是待桐曾在自己耳邊叽叽喳喳地提過什麽外朝大臣們對於蕭令瑀決定休離端王妃之事的強烈反對,他還真以為這就像一般富貴人家休妻那麽簡單,但蕭令瑀對此一點反應也沒有,始終保持同樣的神情,朱九郎在齊宮裏聽見許多閑言碎語,而這個站在風雨中心的男人依舊平靜。
「蕭令瑀,其實你不開心。」
被呼喚的男人沒有理會他,正寫着什麽的毫筆始終沒有停下。朱九郎也不在意,他想起兩天前的夜晚,端王妃跪在書房裏,聽完蕭令瑀決定休妻的理由後,連眼淚都不曾掉下一滴,只恭恭敬敬地磕頭行禮,祝願她曾經的夫君終能得償所願、君臨天下,而後那名女子轉身離去,豔紅背影美得驚天動地。
「你不開心……」這一句,朱九郎說得極輕,男人的筆卻頓了一頓,就像聽見君臨天下四字時,朱九郎看見蕭令瑀藏在案下的手倏地緊握,他想,那個動作一定只有自己看見。
齊宮的人說,端王無血無淚、沒心沒肝,其實他也這麽覺得,可又沒法忽略蕭令瑀這兩天來一句話都沒說過的樣子,還有那每天響起的玉片聲,他最近連睡着都覺得自己聽見男人在數玉片,簡直要命……搔搔頭,朱九郎自窗臺上跳起,沖到案前一把就想抽掉蕭令瑀手上的筆,卻不想男人握得那麽緊,筆沒被抽開,倒是在那潔白紙上抹了烏黑一道,蕭令瑀疑惑地看向他,終是自己放下了筆。
「別寫了,我悶,想喝你泡的茶。」
蕭令瑀緩緩看向窗臺,待桐在那兒新添了一張海棠式雕漆高幾,上面為朱九郎擺着茶盞及各色小點,他曾見青年拿着油炸的甜點丢着吃,險些讓那雕琢各式花樣的面食噎死。
朱九郎跟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懶得多說,直接拉了人起身就走,嘴裏還不停嚷嚷:「怎麽,你肯泡給君非凰喝就不肯泡給我喝?待桐、待桐,你家王爺要泡茶,快去準備。」
蕭令瑀甩脫朱九郎的手,卻沒有轉身走回他的書案,只是照着平日的習慣,一步步走往齊宮花園,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