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太子妃亡,他曾經抱過的小團子燒成黑炭,父皇很不開心,小皇子也只靜靜地坐在書案邊,他仍然沒有看見娘親的眼睛。
現在的他想,或許娘親的眼裏會洩漏欣喜。
那一年的皇宮像是陷入永遠不會過去的秋與冬,蕭瑟、寒冷,父皇越來越少到娘親的流華殿,總将他帶到禦書房,偶爾他去探視娘親時總是覺得娘親驚惶不定,他以為是因為父皇不來,可後來父皇又常來了,娘親卻成了驚弓之鳥,反寝食不安,那時他不懂,明明父皇總是溫和地對生病的娘親笑,為何娘親卻……
元慶二十七年,娘親病逝,封麗貴妃,他踏進再也沒有主人的流華殿,卻怎麽也哭不出來,父皇來到他身後,輕輕地拍拍他的頭,這一年他十五,仍是最受寵的皇子。
一個月後,流華殿大火,娘親再無任何東西留存人間,可他卻無意發現一個木匣,匣裏放着他不願相信的事實,巫蠱之案……竟是麗貴妃所為!
蕭令瑀低低地說,那瞬間,他腦海裏浮現的是娘親最後拉着他的手,說她不悔。朱九郎聽着,只困難地擡起冰涼的手,拍拍他的頭。
男人一步一步向前走,那些過往像被踏碎的水玉發出刺耳聲響,聽着無關緊要,卻覺得紮在心口。他說,他追着木匣的來源,怕還有誰知道幕後的真兇,暗地尋訪許久,最後所有線索都在皇宮中消失無蹤,長大的小皇子恍然醒覺,在這皇宮中還能有誰?
除了父皇,還能有誰?
可父皇仍是對着他笑,只絕口不提死去的皇兄還有那個小團子,甚至也不說起他的娘親,小皇子終於明白娘親為何鎮日惶惶,就像是最大的秘密已經被知道,可是那人毫無動靜,終日防着怕着,習慣的日常也能逼得人渾身發寒。
「本王想,父皇為何還能這樣疼愛本王?又想,父皇是否恨本王?」偶爾他總想拉住父皇的手,問父皇是否恨他,可他沒有。「也不知本王是怕、還是慌?」
父皇将一切都給了他,只除了皇兄本擁有的太子之位。
「我不是真的想要當太子……」
只是他的人生變成一個巨大的疑問,他不懂這是父皇的懲罰或是什麽,更猜不透父皇的寵愛之下究竟藏着什麽樣的心思,明明是最親近最敬愛的人,他卻突然覺得陌生,而那些賞賜、笑語都成了一個不得不忍耐的謊言!
蕭令瑀沒有再說話,朱九郎昏沉沉地在他肩上蹭了蹭,什麽安慰都說不出口,還能說什麽?這就是個想要伸出手又怕被拒絕的孩子,喜歡乾淨漂亮的東西自個兒卻活在一團迷霧中,他終於明白那天在車廂裏蕭令瑀想說的不是為什麽不将皇位傳給他,男人想說的就是那簡簡單單三個字,可真相已經永遠埋藏,或許皇室的人都跟蕭令瑀一樣彎彎曲曲,他想破了頭也不會懂。
「蕭令瑀,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聽着肩上的人低低地重複同一句話,蕭令瑀仍只是一步步往前走,齊軍大營已在眼前,巡兵早奔了來,幫着他卸下幾乎已經昏迷的朱九郎。軍醫背着藥箱進入帥帳,乾淨的水送了進來又染成一片紅的出去,他們說傷口忒深,險傷着髒器,再偏一分再晚一刻……軍醫說了太多,仍穿着血污衣裳的蕭令瑀只說了三個字。「治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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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桐另辟一帳,打水來讓蕭令瑀沐浴更衣,可他捧着染血的髒衣卻有些遲疑,不知該燒該丢還是……這時一旁閉目養神的蕭令瑀突然睜開眼睛,吓得待桐險些就拿不住那件本該輕飄飄的衣裳。
「燒了。」
待桐領命,忙就走了出去,也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他家王爺,連一幹大将都讓他推了回去。帳內的蕭令瑀聽着帳外低沈說話聲,卻只疲倦地倚榻閉眼,說不清心底為何這麽的空?
齊軍裏有奸細,這不是什麽大事,就像他在太後黨人身邊也安插了眼線一樣,只是,他以為自己帶來的都是值得相信的,卻不想……腦中劃過幾人的臉,兜兜轉轉,又是那個在帥帳中生死不明的朱九郎,想起自己一路傾吐的過往,蕭令瑀又恨又悔,可覆水難收,他煩悶地站起身,掀簾而出,幾乎撞上滿臉疲憊的軍醫。
「啓禀王爺,朱将軍的傷已無大礙,只是失血過多,怕……」
他眼一睨。「怕什麽?」
老軍醫慌張跪地,說朱将軍底子甚佳吉星高照必然無恙,蕭令瑀沒理會,獨自便進了帥帳,床上的青年不知昏着睡着,總之齊軍大營內無比安靜,他幾乎聽得見朱九郎低微的呼吸聲,淺得像是下一刻就會不見。
那又如何?蕭令瑀這樣想,卻握住朱九郎露在被外的手。
天已微微泛着魚肚白,他的帥帳依舊昏暗,大營仍是靜的,而他在數朱九郎的呼吸,像是他的玉片一樣,一聲、兩聲,只是這回沒法到九十五就停……待桐偶爾會進來,端着熱騰騰的膳食又捧着冷的退出去。朱九郎仍舊沒醒,天又暗了。
始終沒有動靜的蕭令瑀松開手,不知何時醒來的朱九郎反将他緊緊握住,不許他離開。蕭令瑀冷冷地看向他,像是看着已經發生、無可挽回的過往,而他決定大步離開不再回頭。
「蕭令瑀,其實你喜歡我。」
争得薄情 三十一
蕭令瑀沒有說話,眼中帶着一絲期盼的青年更握緊他的手,不疑不懼,又重複一次。「你喜歡我。」
朱九郎一雙渴盼目光刺入他的心,分明熾熱如火,他卻冷得發疼,彷佛踏在那日的小湖中,水越是冷,肌膚相親時的心跳與喘息便越是滾燙,他又想起那個疼惜的擁抱、想起青年已知的所有過往,疼與恨交織無盡的慌,可他仍明白眼前這個青年……值得更好的。
「本王不懂你在說什麽,但請你記得,你與本王之間,不過盟約。」
盟約二字猶如烙鐵,看着青年的眼神閃過疼痛,蕭令瑀抽回手,轉身便要離開,身後朱九郎又開口:「那麽為何救我?」
蕭令瑀回過頭,朱九郎看見他的表情一如往常,仍是清清淡淡一張令人咬牙切齒死人臉。「你還有利用價值,就算要死,也該死在為本王打下江山後。」
男人說完就離開,獨留朱九郎一人躺在床上,氣得去敲床板又掩面嘆息,不懂自己幹嘛那麽急?他明明就聽見蕭令瑀的過去,他早該知道男人不會輕易相信任何溫柔任何感情。見鬼,他現在就想回到以前搖搖先帝問他到底在想什麽,怎麽會任由他最疼愛的小皇子成了這副德行!
蕭令瑀就是塊冰,敲打本要緩慢用心,可自己偏這麽一鑿戳破過往所有努力,失策失策大失策!他到底急什麽?
只是……喜歡這種感情讓人貪心,除了他的身體、心跳和喘息,總還想更貼近他的心,可是如今好不容易貼得近了,那男人卻一溜煙跑得遠了……朱九郎又悔又怒,惱得在床上打滾,翻來覆去扯動傷口,疼得抽氣。掀簾進帳的老軍醫見他翻來滾去,吓得連藥箱都掉到地上,好險身旁弟子眼明手快接了住。
「朱将軍,你做什麽?你的傷可不能這麽折騰!」
朱九郎又滾了兩下,才哭喪着臉對老邁軍醫道:「好痛、真的好痛。」
這不是廢話嘛。對着王爺手下最得意的大将,軍醫可沒膽這麽說,忙和弟子一同處理朱九郎扯開的傷口,青年也不喊痛了,只垂着頭不知想些什麽,好不容易包紮好傷口,又讓青年喝了藥湯,才正想吩咐這次務必好好休息的軍醫嘴都還沒張開,那個底子甚佳吉星高照的朱九郎起身就走了出去,步伐穩健的同沒事人一樣,軍醫與弟子面面相觑,小弟子是崇拜得無以複加,老軍醫則是吃驚兼嘆息,還不忘拍拍小弟子的頭告誡他萬不可學習模仿,将軍是有練過的。
一路也沒人敢攔他,朱九郎直接就闖進蕭令瑀休息并處理軍務的臨時主帳內,男人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又低頭處理手上的卷宗。沒讓他的冷淡吓跑,朱九郎坐到桌前,心底安慰自己最差不過是回到剛開始。
「蕭令瑀。」
男人停筆,靜靜地看向他,那雙眼眸分明平靜無波,朱九郎卻覺得自己看見一絲閃躲,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臉,心底只盼這彎彎曲曲的人不要真的躲開就好,而蕭令瑀楞了一會兒,終是無言斂眸,任他的手貼上自己面頰,青年暗暗地松了口氣,面上卻不動聲色,仍是笑着,只是甜中帶澀。
「真不知究竟欠了你多少……」
朱九郎說得很輕,幾乎是悶在唇邊,蕭令瑀聽不清他說了什麽,疑惑地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