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朱九郎抖了一下,像是在笑,可聲音還是沒有笑意。「我是真的想幫你打下江山……對不起,我沒做到。」
争得薄情 三十四
聽着青年彷佛有些哽咽的聲音,蕭令瑀想起朱九郎昔日的笑與滿身的傷,心頭竟無端一揪,卻也不知該說什麽,只能緊握着他的手,像是這樣就會好一點,青年卻在這時掙紮着坐起身來,蕭令瑀微蹙眉,伸出另一手壓他躺下。
「你不能起身。」
青年扁扁嘴,好似相當不滿。「可我想抱你!」
「胡鬧。」
朱九郎彎起唇,往床內靠了靠,雖說牽動傷口還是極痛,但他仍動手拍拍床板。「來啊,蕭令瑀。」
男人眉頭蹙得更緊,甚至試圖抽回手來,可朱九郎更是緊握,在蕭令瑀真用上幾分力道時低聲抽氣。「好痛……蕭令瑀,你弄痛我了。」
蕭令瑀停下動作,對床上那個偷偷睜開一眼看着自己表情的青年毫無辦法,脫下鞋履,他和衣躺上朱九郎身旁,青年卻沒有像以往一樣抱緊他,反是鑽進他懷中,顧忌他身上傷勢,蕭令瑀沒有動,任青年将臉埋在自己胸口,直待朱九郎滿意似地找到舒适的位置,終於肯安安靜靜地動也不動,蕭令瑀方輕輕環抱着他,聽青年低聲說着重複的字句,他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蕭令瑀閉上眼,迷迷糊糊地睡去,夢裏仍是熟悉的京城,他卻站得很遠很遠,恰似那年他到齊國時回望的那一眼。
或許有些事總會過去……蕭令瑀不記得自己這一夜是否夢魇,卻依稀聽見朱九郎的聲音,不再是那毫無意義的對不起三字,而是過去了、沒事的,并承諾他會一直在這裏、在他身邊。
無論生死,不離不棄。
◇
隔日蕭沐非拿着張餅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本還坐在自己身旁纏着要蕭令瑀喂粥的朱九郎刷地一聲抽出寒綫,兩名蕭家人眼前一花,青年已将劍架上蕭沐非脖頸,肉在砧上,蕭沐非再也潇灑不起來,翻了個白眼,不無氣急敗壞地道:「這就恩将仇報來了?」
朱九郎回得倒是輕松惬意。「戰場上誰和你說那個。」
「哼,本王也是有骨氣的,要殺要剮随便你,就怕殺了我以後你們也走不出去!」
一直坐在原位的蕭令瑀終於冷冷開口:「本王沒想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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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是啥!」蕭沐非指着頸上的劍,一雙桃花眼險些噴出火來。
「放開他。」
「啊?」不敢置信地看了蕭令瑀一眼,朱九郎啧了一聲,終究仍是聽話地撤劍站到一旁,可也沒多遠,恰恰是蕭沐非發難出招那瞬間,又能順手将劍尖指回他咽喉的距離。「別亂來,我是傷患,手若抖了你可別見怪。」
沒理會那端兩人唇槍舌劍、目光相殺數百回,蕭令瑀看着蕭沐非,雖說那身流裏流氣的氣質半點也不似皇家中人,可臉龐身形卻不會騙人,除了那雙含嗔帶怒的桃花眼像極當年的太子妃外,蕭沐非活脫脫便是陵光太子再世,想起趁着行禮時偷偷朝自己眨眼的皇兄,蕭令瑀喉間一熱,終是別過頭去不願再多看一眼。
「本王不與你争。」此言一出,朱九郎與蕭沐非的目光齊齊地射了過來。「可也不會幫你。」
「所以你要把天下讓給我?」
「許是讓給平川。」
蕭沐非沒好氣地哼了聲,又擺擺手。「還有呢?」
「二十座城池。」
「你土匪啊!十座。」
「二十。」
「十五!」
「二十。」
蕭沐非咬牙切齒,手上的餅都要捏碎。「十、八!」
「二十。」
朱九郎噗哧一笑,手底的劍還是握得極穩,蕭沐非偏頭瞪了他一眼,氣得将餅給摔到地上。「二十就二十,還有什麽快一并說來!」
「齊國經此一役怕是元氣大傷,要免賦三年,休養生息。」
「你齊國根本是魚米之鄉、肥得流油,免賦三年?作夢。」蕭沐非話才出口,頸上寒綫便貼上肌膚,涼得刺骨,他忙改口。「三年也不算長,好。」
「除先皇外,本王不向任何人屈膝行禮。」
此言一出,滿室靜默,蕭令瑀仍望着遠方,蕭沐非則看着他,說不清心下究竟是什麽滋味,那是他父親的手足、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即使明了過往真相,他也不是真的恨他……甚至模糊記得皇爺爺曾一手牽着自己、一手牽着那人,他們就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那人嚐遍桌上所有精致點心,笑得可甜,卻動都不動那滿滿一碟禦膳蜜汁蓮花卷,然後皇爺爺會笑着将蓮花卷推到自己面前,說這全都是他的。
許是嫌他考慮過久,蕭令瑀眨眨眼。「本王記得當年的小團子鎮日咿咿呀呀,不是個啞子才是──」
聽他說起過往,蕭沐非忙開口:「停,我要吐了!好,我答應你就是。」
「真乖。」
蕭沐非氣得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忍不住回嘴道:「我也記得當年的小皇子笑如春風,哪兒想到今日竟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連這個流了滿戰場血的傷患都比你有生氣,先皇若看到現在的你,真不知要作何感想!」
蕭令瑀還沒做出任何反應,這邊朱九郎已心疼到不行,手中寒綫差一分就切進蕭沐非頸項。「說夠了沒?」
「夠了!」
蕭沐非甩袖離開,朱九郎收了劍,像是這時才覺得痛,搖搖晃晃地走回蕭令瑀身邊,也不坐下,拉着不言不語的男人就往床上去,讓蕭令瑀坐在床邊,自己則是枕着蕭令瑀的大腿躺得舒舒服服。
「算了,別把小輩的話放在心裏。」朱九郎邊說邊拍拍蕭令瑀的手。「你父皇若看見現在的你,一定會跟我一樣開心的。」
「何以見得?」
「老頭說過,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只要孩子好他們就高興啦,你現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還有什麽奢求的?」朱九郎笑着把玩他的手指。「當然,若不那麽挑嘴又愛鬧別扭就更好了。」
當年的小皇子曾天真地對父皇說長大後要成為像父皇這樣的人,圍着他們的宮人都笑了,父皇也笑,和藹地揉揉他的發,說父皇只想小皇子一生平安、一生健康、一生開心、一生無缺。
宮人湊趣說皇上金口玉言,必保小皇子一世安泰,父皇聽着又笑了,說真能如願就好。
一世安泰……蕭令瑀望向遠方,只覺這四字竟比江山更廣,填滿心口之馀甚而湧至眼角,不願承認他一直想要的或許不過如此,沒能得到的皇位讓他質疑父皇的一切,覺得自己就是個虛假的謊言,可是……
「不過真可惜,我也好想看看當年那個笑如春風的小皇子。」
蕭令瑀低頭看向他,卻不知自己究竟該如何回應,朱九郎看着他的臉,又笑了笑。「不過沒關系,我肯定我會更喜歡現在的你,不哭不笑有什麽要緊?我就喜歡你這樣!」
朱九郎不斷地說着喜歡,蕭令瑀聽得厭了,伸手掩住他的嘴,青年抓起他的手,不無惋惜地捏來扭去。「別用手,用你的嘴多好。」
「本王發現,你同蕭沐非挺像。」
朱九郎瞪大雙眼,驚愕的模樣彷佛萬分委屈,他偏過頭去,低聲說着什麽他比蕭沐非好多了、那家夥哪有自己這般年少有為,蕭令瑀沒打算提醒青年他口中的那家夥極有可能便是未來的新皇,仍只是靜靜地望着看不見的京城,不知何時帳內沒了聲音,回過神來的蕭令瑀去看膝上的青年,才發現後者不知為何專注地看着自己。
「何事?」
「蕭令瑀,你若想哭,我就出去。」
就憑那滿身的傷還能上哪兒去?「本王為何要哭?」
「失了天下,我怕你難過。」
從未擁有,何談失去?蕭令瑀淡然一笑,幾許落寞,朱九郎看着心疼,忍不住翻起身将他抱到懷中,可也不知能說什麽,只得抱着他緩緩搖晃,像安慰暗林裏想家的孩子一樣,讓他抱着的蕭令瑀很安分,許是怕觸動他的傷口,男人輕輕地靠着他,良久,朱九郎方柔聲道:「明天我們就回家吧,回齊國。」
回家?蕭令瑀閉上眼不再多想,卻輕輕點了點頭。
争得薄情 三十五
雖於吳城飲恨吞敗,然齊軍軍容仍是端肅,一行一進,分寸絲毫不亂。朱九郎騎着馬跟在蕭令瑀身邊,不無擔心地頻頻探看他的神情,待桐忍不住拍拍朱九郎讓他自己坐好,再靠過去王爺那兒只怕就要摔下馬了,誰料這一拍偏生命中朱九郎手上傷口,青年疼得龇牙咧嘴,蕭令瑀轉頭來看,也不怪待桐莽撞,侍從分明拉了車廂來,身上沒剩多少完好的青年卻偏要騎馬跟着,死活不肯坐車,眼下便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