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才對
司徒天幹朝着地面墜去, 心中對于死亡的恐懼讓他雙目血紅,可這時他全然動不了。下墜的途中他聽到仆人驚慌失措的大喊,以及站在遠處酒樓二樓的父親, 大聲吼着他的名字。
然而, 就在他即将頭顱墜地之際,“嘭”的一聲,帶着鋒利劍氣的一劍射出,他被死死釘在了城門旁邊的牆面上。
“刺啦”之聲在人潮的喧鬧聲中傳入司徒天幹耳中, 他四肢無力地垂落, 雙目驚恐地往上移動,看到是自己的衣衫被長劍刺中, 由此固定住了他的身體,而此時,被刺中的衣衫部分在不斷的撕裂。
一抹颀長身影飄飄然落地, 狐貍眼微微笑着, 對司徒天幹妝模作樣地抱拳:“在下在戰帖上說的是一決勝負,後來也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來是一絕生死,在下适才下手快了點, 但好在最後收了手,真是驚險萬分哪。”
殷九霄做作地拿起衣袖擦了擦額頭并不存在的汗水:“汗顏,汗顏。”
如此說着,只聽衣衫徹底破裂, “砰——“的一聲, 司徒天幹終于掉在地上,激起一地灰塵。
一群人呼啦啦地殷九霄身後跑過去, 全都一副不知該如何扶司徒天幹起來的樣子。
“我的兒啊。”司徒賢崩潰的呼喊着由遠及近傳來,幾乎在聲音響起之時, 殷九霄從袖子裏面偷偷往外看,看到一抹身影從酒樓一躍而下,落在司徒天幹身旁。
殷九霄一邊看這一場混亂,又有些疑惑,先前他早就聽到一群人大喊着“大少爺”以及司徒賢怒斥他住手的聲音,可就是不見任何人出現阻攔,從司徒天幹掉到地上,也過去了十數個呼吸,才見這些人匆匆趕來,司徒賢更是最後才出現,還真是詭異。
司徒賢讓人小心翼翼地背起司徒天幹,看向殷九霄,眼裏滿是壓抑的憤怒,卻還要維持武林名門的做派:“此一戰你贏了。我自認年紀可以做你長輩了,奉勸你一句話,年紀輕輕,別以為靠着決定功夫就可以目空一切,別到頭來怎麽死的都不知。”
人潮在不斷朝城腳下湧動,司徒賢似乎顧慮到不遠處的百姓和江湖人,最後一句聚音成線,只說給了殷九霄一個人。
殷九霄笑了笑,作輯道:“晚輩在這裏謝過司徒前輩的告誡。”
當司徒家的人帶走司徒天幹之後,殷九霄一躍而起,将插在城牆上的劍拔了下來,他抖了抖劍身,血水即刻被甩得一幹二淨。
收劍入鞘,火紅的流蘇随之晃動,殷九霄聽到先前替自己說話的城中百姓贊嘆道:“千裏白銀殷九霄,好生厲害。”
他擡頭對之莞爾一笑,見這不久前與自己在客棧喝過酒的酒客登時紅了臉,忽覺好笑。
笑意侵染雙眸,周遭一群人想要靠近他,卻又不敢貿然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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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殷九霄,喜這安襄城悅鳳樓的美酒,今日心情大好,這一個時辰內大家去悅鳳樓報我的名字,所有酒水我全包。”
不知誰先大喊了一聲“謝過殷公子”,之後帶起一聲聲歡呼,殷九霄見氣氛正好,立即運起輕功,腳尖點地,飛檐走壁于城內,瞬間離開了熱鬧的城門腳下。
身後有人緊跟不離,殷九霄饒了好幾條小巷,最後站在一條暗巷之中,背對來人,先前幾道陌生的氣息已經消失,只剩下熟悉的一人。
嵇遠寒道:“主人,緊跟您的人普通百姓被屬下擊暈,司徒家派來的已死。”
殷九霄重新戴上人|皮面具,解開身上黑色衣衫,露出裏面一身白衣青衫,一言不發地将脫下的衣服放到了嵇遠寒的手裏,然後直直往回走。
嵇遠寒将留有餘溫的衣物放入随手攜帶的包袱皮內,包好之後背上身,默默無言地跟着慢悠悠行走,四處張望的殷九霄。
一剎那,嵇遠寒看着前方的背影,仿佛回到了當年剛從陵定懸空寺救出主人後的一幕。
那時主人頭戴幂蓠,也是如此東張西望,看似心情不錯,實則渾身透着生人勿進的孤寂與戒備。後來慢慢地,主人望着自己時,眼底再也不見孤寂,而是透着真實的欣喜與安心。
正如很多次在深夜抱住自己一樣,主人總是在自己的身上尋找着一份安定。
一旦開始回憶,嵇遠寒無法抑制的回想起過往種種。
曾經一路相伴的每個日夜如昨日般,歷歷在目。
嵇遠寒跟随殷九霄走入客棧,進入殷九霄的房間,關上門,轉身之後與坐着的殷九霄視線相交,然後一步步走到殷九霄面前。
他單膝跪下,仰望着主人,看不清沉沉眼眸裏的情緒,似乎是失望亦或是苦澀,有些慌張地伸出手,抓住了主人的衣袖。
嵇遠寒少見的以臣服的姿态直視殷九霄的眼眸:“我嵇遠寒此生,只有您對我棄若敝屣,否則不論生死,我只會待在您身邊。”
他聽到自己心跳如鼓,只有他自己知道,重複主人這番話好似用了畢生的勇氣。
“……再說一遍。”殷九霄有些愣怔道。
于是嵇遠寒又說了一遍,在殷九霄的沉默中,他悄悄地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願意學,我想學。”
殷九霄曾問嵇遠寒,要不要學學那些帶出地下的武功秘籍,包括殷九霄這段時日使用的招式都是出自其中一本名為《春風劍法》,當時嵇遠寒回答殷九霄,自己沒有資格染指這些重要秘籍。
改變的自稱,殷九霄聽在耳裏,雙眸凝視間,他伸出雙手,放在嵇遠寒的雙頰,然後狠狠地揉了揉,眉眼逐漸彎彎,臉上由心而起的笑容:“這才對嘛。”
笑着笑着,殷九霄彎了腰,額頭抵上嵇遠寒微涼的額頭,目不轉睛地盯着人家的眼睛。
非常明顯的,嵇遠寒的臉和身子都變得僵硬如鐵。
然而,這一次,殷九霄噗嗤笑出聲。
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嵇遠寒,像是抱着失而複得的寶物,将頭埋在嵇遠寒瑟縮的頸窩,不知為何,眼眶微微發熱。
窗外有唧唧喳喳的麻雀飛過,更顯房間內的靜谧。
片刻後——
他喚他:“阿寒。”
他回他:“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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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醜時一刻,殷九霄穿上夜行衣離開客棧,嵇遠寒緊跟其後。
兩人無聲無息地疾行于黑夜中,不多時,來到了彌漫着壓抑氣氛的司徒家。
他們蹲在房頂,看到司徒天幹房中依舊亮着燭火,等了一刻的功夫,司徒賢從裏面走出來,身後跟着一位抹着眼淚的婦人。
司徒賢關上門,走到院落的門口時,婦人似乎終于忍不住說出了一直憋着的抱怨之詞:“早就讓你不要讓你同意天幹拜什麽毒無榭為師,以前天幹多好一孩子,自從學了什麽制毒,在家就變了個人似的,這一年半載的更是……他原本可以好好将疾風無形棍發揚光大,現在好了,大夫說了這手腳筋就算接好了也無法再練武,司徒賢,你最得意的兒子成了廢人一個,你高興了吧?”
“別吵了。”司徒賢低聲怒吼,婦人吓得不停抽泣。
司徒賢字字帶着恨意:“我絕對不會放過那小畜生。天幹白日裏與我說殷九霄原來叫殷翊,林府二子林韞與他也有仇怨,我就不信,憑我們兩家還能讓他在江湖快活。”
“去請名醫,我就不信這天下之大,就沒人可以治好這傷。”
兩人的身影逐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
殷九霄拿掉一塊瓦片,看到在昏暗的室內,司徒天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臉色青白,一雙眼死死的睜着,整個人渾身透着一股陰冷的氣息。
環顧四周,并無任何異樣。
将瓦片放好,殷九霄并沒有馬上下去,他悄無聲息地翻了個身,朝天望向夜空的一輪明月。當時他的每一劍都用了大量的真氣,看似只是挑斷了手腳筋,實則完全攪爛了司徒天幹的經脈。如今,就算薛筎願意救司徒天幹,司徒天幹也沒有任何轉機了。
司徒天幹一定明白那一刻痛苦代表了什麽,更何況他習毒,肯定對醫術也一番涉獵,怎會不明白自己往後餘生将永遠無法在習武的道理。
殷九霄的手指拂過他讓嵇遠寒綁在腰間的酒囊,聚音成線道:“無望的痛苦,并不是最折磨人的,姑且讓他多享受一會兒。”
畢竟,接下來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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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谷主很黑的,大家可還記得,一絕生死是他自己在酒樓傳出去的,反正先裝腔作勢一番~
另外這是小谷主和阿寒之間的一小步,但是他們倆感情距離的一大步!【快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