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劍驚天

午後的陽光慢慢躲進了雲層中, 天空出現陰霾,逐漸的,淅淅瀝瀝的細雨從天而降。

林芠卿應下了殷九霄的約戰, 定下了明日辰時在郊外關帝廟前一決高下, 離開前,他留下一語:“殷小侄,我知你內力深厚過人,但萬萬不可自視甚高。”

殷九霄“哦”了一聲, 認為自己還算給面子。

等确認林芠卿真的離開了, 殷九霄讓嵇遠寒回房整理包袱順便換身衣服,這個地方暫時不能待了。

當兩人換上另一身衣服後, 迅速地離開了南街小巷的宅子。

分別撐着油紙傘,走過一座小橋時,殷九霄幾乎在感應到空氣變化的一瞬間, 便轉動傘面, 擋住了四面八方而來的數柄飛刀。

真氣震動,飛刀即刻被震飛。

油紙傘變得破破爛爛。

嵇遠寒已然動了。

殷九霄腰間的劍也已出鞘。

兩個黑衣人突如其來,劍光與暗器相撞的幾個瞬息, 黑衣人的腦袋已經搬家,兩具屍體倒在殷九霄和嵇遠寒面前。

嵇遠寒挑開屍體胳膊的衣服,果然看到上面刻着四象居的小篆。

殷九霄将手中的傘骨收起來,渾身濕淋淋地繼續前行, “估計到明日辰時會時有刺客追殺, 阿寒,你認為該如何?”

嵇遠寒言簡意赅, 肅殺道:“來便殺。”

殷九霄的衣袖護着劍柄上的香囊,左手抹掉挂在纖長睫毛上的雨水, 滿意地笑起來:“怕是四象居以後再也不願接林府的生意了。”

之後大半日,果然是不得安穩的大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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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易容過後的相貌,也已經無法再繼續隐藏。

可那又如何。

當晚子時,留在林府沒有回別院的顧微月收到了四象居的飛鴿傳書,表示不論多少銀錢都不再接刺殺殷九霄那兩人的任務。

林芠卿坐在一邊,目光并未看向顧微月:“前幾日巷子裏死去的五人,也是你給韞兒找的?”

“是他們想找韞兒的麻煩。”顧微月團起手中的紙條,像個小姑娘似地,将紙團置氣扔在地上,她委屈地看着林芠卿,“芠卿,為什麽你不相信我說的?韞兒明明是無辜的,是那殷翊記恨着當年的仇恨,非要找韞兒的麻煩……”

“曾經,你也說是蔚非塵找你的麻煩,讓我幫你一個忙。”林芠卿站起身,走到窗邊,開來窗戶望着沉沉夜色,“我已不知該不該信你了。”

“今日你睡在這裏,我去書齋過夜。”

顧微月微微握拳,楚楚可憐地抓住了林芠卿的衣袖,卻被對方拂袖甩脫,她欲言又止,最終咬唇道:“明日一戰,我知你一定會贏。”

林芠卿頭也沒回,嘴角滿是自欺欺人的笑。

翌日卯時,龍柏郡街頭人并不多。

然而,一道從客棧離開的身影吸引了街頭三三兩兩之人的目光。

如今這江湖,不認識黑衣青年少之又少,這徒步而行的不是殷九霄是誰。

早起辦事的幾個江湖人見過殷九霄的各種畫像,這一刻總算明白,為何有一行腳商敢直呼自己手裏的畫像是最真的。

殷九霄今日穿上了那身繡有金色流雲的黑衣黑衫,向因他駐足而立的人紛紛抱拳,毫不吝啬臉上的笑:“今日辰時我将與君子林卿在郊外關帝廟一戰,各位江湖豪傑,走過路過莫錯過。”

有人趴在一家酒樓外的桌子上,似乎喝了一夜的酒,臉上兩片酡紅,看到殷九霄之後,不屑地大笑:“你這小魔頭,不會以為自己能戰勝君子林卿吧?”

殷九霄讪讪而笑:“或許呢。”

大概是看殷九霄好脾氣地理會了酒鬼的戲言,有一虬髯大漢出言調戲道:“我看你也別打來打去了,跟爺爺回家伺候伺候爺爺,爺爺保準讓你這輩子吃喝不愁。”

殷九霄也并不惱,問道:“真的?”

虬髯大漢眼睛一亮,覺得有戲,連連點頭,卻見殷九霄無聲地啓唇說了什麽。随後,當他還要開口之際,手臂忽然一疼,一抹黑影從他眼前一閃而逝,他張開的嘴巴裏鮮血狂湧,噴薄而出。

一條舌頭掉在了地上。

“唔——!”

痛苦的悲鳴在街頭響徹,周圍吵鬧的聲音驟然停止。

此時,才有人注意到殷九霄身旁一直都跟着一道影子。

說是影子也不對,此人高眉骨深眼窩,五官深邃俊逸,不過是站在殷九霄身旁才顯得遜色,其一身淩冽寒意被人注意到之後才覺得矚目。

只見那人一甩沾血的劍,收劍入鞘,動作幾乎就在眨眼間。

而若是你将視線挪開,又似乎無法發現那裏站了一個人。

這是何等絕妙的氣息隐匿功夫。

對隐匿氣息頗有一番見地的江湖人在心底止不住對此人的好奇。

嵇遠寒聽到那虬髯大漢的前半句話,就生出主人被人冒犯的怒意,然後聽到殷九霄聚音成線的“割了那人舌頭”之後,便飛速地出劍。

對于投注在自己身上那些詫異探究的目光,嵇遠寒絲毫不在意,只是時刻注意着是否會有敵人的來襲。

殷九霄察覺到嵇遠寒對四周的警戒,本想說他們如此的引人注目,就算有刺客也不會找這個時機現身。轉念一想,将這句話吞了回去。

他喜歡看嵇遠寒為自己安危在意的樣子,雖知這樣的想法并不對,卻任由發展。

自一劍斬落了出言不遜之人的舌頭,一些江湖客和沒有被吓跑的城中百姓遠遠跟在兩人身後,直到出了城,到達郊外本無人煙的關帝廟,全都屏息站在了不遠處觀望。

辰時一到,一身藍衣的林芠卿準時來到關帝廟。當看到呼朋喚友之下越來越多人觀戰的現場,臉上依舊正氣凜然,無任何動搖。

嵇遠寒站在帝關廟的屋頂,遙望地面。

殷九霄對林芠卿作輯,莞爾一笑:“不知林大俠的夫人今日可有來觀戰?”

林芠卿抱拳回禮:“并未來。”

“可惜。”

殷九霄彎起抿着的唇,猶如盛開在枝頭的一抹桃花,璀璨奪目,讓人見之,心有波動。

話音落下的剎那,兩人動了。

“铮铮铛铛”聲猶如玉石相擊,不斷回響耳際。

兩柄劍交錯之際,殷九霄飛速地扭轉身體,劍光在這一剎那也跟着扭曲起來,呈現碎片化的一抹抹寒光如閃爍的光芒刺向林芠卿。

林芠卿沉着地收回劍,這是看似非常質樸的一劍,而在出劍的下一刻,便猶如千萬斤的巨石落在了殷九霄的那些寒光上,完全壓得寒光不見任何蹤跡。

殷九霄踏空一躍而起,瞬息間,來到了林芠卿身側。

說時遲那時快,林芠卿的一劍朝他的腰側劈來,殷九霄凝聚大部分真氣在左手兩指,直接捏住了勢不可擋的劍刃。

他看到了林芠卿眼中的難以置信。

與此同時,看似缥缈溫柔的劍影突變,頃刻變成了狂風驟雨當頭在林芠卿頭上砍下。

林芠卿的臉上首次出現的驚異的神色,可再一想,殷九霄是何人,是蔚非塵和殷绮琴的兒子,又變得理所當然。

他在過去有幸見識過蔚非塵的劍法,确實一模一樣。

而當年,他還未達到至臻至強境界的一劍驚天,亦是敗在了蔚非塵的春風劍法下。

當年蔚非塵未及弱冠,不過十九歲,便以一手自創的“春風劍法”戰勝了武林無數名門人士,有人偷偷記下了蔚非塵使用的劍招,可不論如何練習,別說劍勢,連形都沒有,更有強行練劍法者,差點走火入魔。

這春風劍法似乎是以一種特別的內力運轉構成,如無準确的口訣,只會讓內力逆行,從而悔不當初。

後來蔚非塵自江湖消失,這劍法也跟着一起沉寂,最後再不見誰提起,久而久之,江湖人便忘了曾經還有這一手叫人嘆為觀止的劍法,連帶那樣一個驚世奇才也已從時間湮滅。

當驚異散去,林芠卿的臉上忽然出現一抹笑容,那是一抹快意的笑。

他有多久沒有與人如此暢快地戰鬥過了?

從六年前武林大會至今都未曾有過了吧。

殷九霄看出林芠卿神情上的變化,不以為意。

對方既然不出那一劍驚天,他便也繼續用春風劍法。

一劍驚天并非是可以輕易使出的,否則林芠卿又怎會拖延到此時,他一點點凝聚着每一招質樸劍法之餘殘留在劍周身的真氣,等待着殷九霄在某個破綻出現時,一劍使出。

在百姓的眼中,他們只能看到兩道衣着顏色不同的人影在空中不斷來回交錯而過,其餘一概看不清楚到底是如何交戰的場景。

可即便這樣,撲面而來駭然劍意仍讓他們背上冒汗,又紛紛後退了一丈。

各自身負武學的一些江湖人額頭滲出冷汗,眼前所見,絕對是一出頂尖劍客的對決,如有尋找精進的劍客在此,這亦是一次當世少有的了悟機會。

一炷香過去,兩炷香過去……

出乎意料,面對林芠卿的殷九霄依舊游刃有餘,而他所不斷積攢下來的多餘真氣卻已經足夠使出一劍驚天。

餘光之外,好似遠處有一抹倩影坐在素轎之內,柔夷撩起簾布,朝着裏張望。

林芠卿一聲嘆息,身形飛轉再次落地時,凝視前方朝他這裏劍光淩厲的青年。

他并未見過江南第一美女,可光是從殷九霄這張臉上,就可以看出他母親會是如何驚豔絕世。

可這樣又如何,蔚非塵為了殷绮琴抛棄印白梅,依然讓他不齒。

林芠卿如此想着,胸中郁結消散,整個人似乎都變得輕快了許多,凝神貫注,雙手持劍而立,一剎那,從衆人眼前消失。

當林芠卿消失不見之時,殷九霄忽然站定,劍在手中挽出迅疾地一個劍花,随後閉上眼,一動不動。

觀戰之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起初,他們都認為殷九霄是不自量力,畢竟他挑戰的可是君子林卿啊。可兩炷香的功夫過去,兩人已經過手千百招的現在,誰都沒有了輕視殷九霄的想法。

甚至在強大的實力下,忘記了青年讓人垂涎的容貌,隐約産生了畏怯與可怕的想法。

說不定……

說不定什麽?

沒人敢去細想。

那可是當年與岑河僅以一個呼吸之差才敗下陣的君子林卿哪!

這六年過去,君子林卿的一劍驚天應該更驚人才對,就算殷九霄再怎麽厲害也還是太過年輕,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

一名龍柏百姓這麽說着,對殷九霄大聲嘲笑,周圍無人應和,卻突然感受到冰冷的視線。

他下意識随着直覺擡頭看向帝關廟廟頂,恰巧與一道異常冷峻讓人膽怯的視線交彙。

定睛一看,他看清楚了到底是何人。

原來是殷九霄的侍從,朝他這裏看了一眼後,雙手抱劍之下,右手的手指在手臂上輕輕點了兩下,遂又移開,重新凝視地面。

他驚若寒蟬,差點以為自己将要身首分離,再也笑不出來。

觀戰衆人原本站在三丈左右,後來被雙方劍氣又逼退到五丈開外,先前也只能看從衣服顏色辨別誰是誰,而他們轉變的心思也不過是轉瞬之間,驚心動魄的霎那間,衆人齊齊驚呼出聲。

這一時刻,太陽躲藏在雲層裏,有些陰沉的辰時四刻,他們依舊看不見殷九霄和林芠卿的身影,卻在恍惚間,看到了兩點比驕陽更明亮的光芒,衆人紛紛以手遮目,想要細看之時,便見兩人交錯而過站在了彼此的位置。

“咔嚓”一聲,林芠卿手持的劍發出悲鳴,猛然斷成兩截。

林芠卿搖搖欲墜,單膝跪地後撐住自己才穩住身形,胸口起伏數次,在衆人驚愕的神情中嘔出一口鮮血。

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殷九霄從最初一直收斂着自身的真氣,一直都在隐藏實力。

林韞說殷翊以前行走江湖時,就是個內力薄弱,空花架子的呆書生。可後來一次相遇卻發現殷翊功力大漲,絕對是遇到了什麽高人,否則總不可能突然開竅。

現在看來,果然是自己輕敵了。

黑雲層層覆蓋在天頂之上,昨日下過一場雨的龍柏郡再次降下雨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而對比狼狽的林芠卿,殷九霄依舊凜然而立,就算渾身濕透,也不損絲毫風采。

長身而立的黑衣青年收劍入鞘,青絲盡濕,沾在白皙的臉上,頗有幾分花瓣沾露的嬌豔之感。

然而,當他一雙狐貍眼看向林芠卿,微微彎起,妩媚的唇畔亦是翹起一個弧度,明明是在笑着,卻無一絲笑意。

殷九霄整個人是一塊絕品美玉,這在整個天下估計都不可多得,可即便如此,也不會有人願意靠近。因為這人展現出毛骨悚然的睥睨傲然,一眼望去,便讓人退避三舍。

殷九霄收起微笑,以泰山壓頂之勢,逼視林芠卿:“君子林卿,從今日起,你那一劍再也稱不上一劍驚天了。”

林芠卿不停的調息內力,可他內力卻不聽使喚,似乎非要将他的丹田攪得天翻地覆不說,甚至朝着他的雙腿湧入。

這皆由殷九霄那一劍無可匹敵的真氣震蕩所致。

他臉色蒼白,掩去震撼,心知如若再繼調動內力,怕是會與殷九霄的真氣相沖,倒是會更加難堪,所以他只能繼續單膝撐着自己,強忍着喉嚨口不斷上湧的血腥氣,問道:“你,從哪裏學的這一劍?”

殷九霄這使得,分明是一劍驚天,卻又與他的一劍驚天稍許不同,是更加霸道,更加不留餘地的一劍,而殷九霄還在最後減了力,這是怎樣強大的內力與分寸有度才能做到此般。

殷九霄似乎一直等着他的這個問題,如願以償地揚起一笑,微彎的狐貍眼如同破開雲霧之後的光明,瑰麗耀眼可與當年的蔚非塵比肩。

他道:“從曾經見過你一劍驚天的人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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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行了,作者要被小谷主帥死了!

馬上就要輪到印白梅了,搓搓手,激動!

PS:昨天看到一位讀者留言說,“殷翊以前真的是那種翩翩少年郎啊嗚嗚嗚嗚真的好可惜啊QAQ”,其實看到這條作者也挺感慨的,當初只用只言片語寫了一點小谷主還未遭遇那些破事的一些事,大多是從花念真心理活動透露的,描寫的不細,可能大家也感覺不深,但作者當時寫這章是真的很惋惜。

青衫玉冠,天真明媚,沒有絲毫陰霾的笑容,便是世間最絕美的風景了。

可惜,或許只有在完成所有複仇的最後,才會再見一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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