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問心

薛筎在殷九霄給印白梅喝下混着千葉鸠霖之後離開了龍柏郡。

離開之前, 他将兩張新的人|皮面具交給兩人。

殷九霄沒做推辭直接收下。

他都還沒來得及問薛筎是否認識類似郭岩的易容高手,薛筎就将他想要的送到了面前。

殷九霄沒有多看,讓嵇遠寒收起新的面具, 心懷感謝:“薛前輩您真是料事如神, 替我多謝郭前輩。”

“你來龍柏郡之前就有不少人在議論你那容貌是不是易容,畢竟在安襄城時你與上官弈明決裂,有很多雙眼睛也看到了你易容後的樣子。”站在帝關廟中,薛筎盯着殷九霄的雙眼, 這次不閃不避, “你不要怪我多管閑事就行了,我也早替你謝過了。”說到最後, 別有深意。

殷九霄倒沒有多想,再次感謝:“多謝薛前輩。”

當年殷九霄對薛筎的句句道謝,都是裝模作樣, 如今不論是雙手作輯, 還是言語中的心境,都是謝得真心實意。

他謝的不是這面具。

薛筎自然知道殷九霄謝得是什麽。

殷九霄也沒有客氣,又問薛筎有沒有帶其他的毒藥, 薛筎一一拿出說明,他便挑選了幾瓶看中的,這次倒是不再謝,拿得毫不手軟, 薛筎也給得痛快。

之後兩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沒的, 薛筎扭頭看向廟外一碧如洗的天空,心之差不多了, 一甩袖子,轉身背對殷九霄擺了擺手:“別送了。若有來日, 記得到金池城找我,你我痛快喝酒,大醉一場。”

說實在話,殷九霄的做法很解氣,而按照殷九霄之前只言片語的洩露,對方之後的所走的複仇之路還很長。

昨夜,他曾問過殷九霄真的不在意別人叫他魔頭。

薛筎的內心忍不住嘆息,若蔚非塵和殷绮琴要是知道,該如何心疼他們的孩子。

對他的問題,殷九霄輕輕地笑了一下,望着地上昏死過去,鮮血淋漓的印白梅,攤了攤手看向他:“您看我現在這般,不正是很像個魔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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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看上去不甚在意,而一雙眼內的堅定不移已表示他對前路的堅決。

好在對方擁有的着蔚非塵好比宗師的兩甲子內力;好在只要對方願意就可以快意恩仇。

薛筎相信,只要嵇遠寒永遠跟在殷九霄身邊,殷九霄就不會輕易折在這條路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正如他自己。

他微微輕啓嘴角,忽地想到殷九霄回答過他的三問。

“第一問,他是你什麽人?”

“我的救命恩人。他不止救了我的命,更救了我墜入泥塵的心。”

“第二問,為何要救他?”

“因為只要他活着,我便有了勇氣,賭一賭自己接下來要走的路。”

“最後一問,救誰?”

“救了他,便是救了我,所以當然是他。”

那一年,青年因生蛇蠱毒的折磨已顯得瘦削孱弱,唇畔白如紙,臉色蒼黃沒什麽精神,但一眼望向倒在地上的侍從時,卻是笑得明媚溫柔,像是找到了足以保護自己一生自己也要守護一生的巢穴,帶着安心與堅定。

一雙熠熠生輝的狐貍眼轉向薛筎時,又恢複了不冷不熱的散漫。

這一切在薛筎的眼中,讓他一瞬間以為蔚非塵站在了自己面前。

曾幾何時,他躲在角落,看到了那場印白梅謀劃的與蔚非塵的重逢。

那時,蔚非塵臉上鮮血淋漓,面對在因他的舉動愣怔的印白梅後,摟着容貌盡毀的女子,對自己心愛之人笑得瑰麗耀眼,他說:“我啊,只要有你在旁,便是那萬劫不複的地獄,也有勇氣走一走。绮琴,我帶你去我的故鄉,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從那以後,那裏也是你的家。”

所以,那一刻,薛筎不禁哈哈大笑,笑自己莫名其妙的懷念,笑對方如此坦誠的展露對侍從的真實心思。

所以他才會說殷九霄有趣,只因生出了與蔚非塵極為相似的懷念。

事實證明,殷翊還真就是蔚非塵的兒子。

自己也算了卻這數十年的執念,徹底與見之不忘的過往告別了。

薛筎的背影從殷九霄的視野中逐漸變小,直至消失不見。

殷九霄靠了嵇遠寒好一會兒,等心情平靜後,轉身面向前方凜凜威風的關公老爺,朝關公拜了一拜。

帝關廟內仍有印白梅身上血液的腥臭味飄蕩,明明已經和嵇遠寒清掃過,實在有些對不住這兒。

于是他虔誠地又拜了拜:“關老爺,多謝借貴寶地一用,我以後走到哪裏見到帝關廟定都會虔誠拜謝。”

察覺到嵇遠寒看向自己的目光,殷九霄與之對視,他笑了笑:“我若說我信這天地有神明,你信嗎?”

嵇遠寒毫不遲疑道:“你信,我便信。”

殷九霄的視線在嵇遠寒開合的唇畔梭巡了一會兒,感覺到嵇遠寒的疑惑和緊張,他指尖騷了騷臉頰,然後讓嵇遠寒拿出薛筎給的新面具。

為了之後一段時間能過得風平浪靜一些,這就戴上吧。

當戴上面具後,他看向嵇遠寒那張還是有些異域風情,卻又與之前全然不同的臉,不禁贊嘆郭岩的巧奪天工,就是嵇遠寒表情有些怪怪的,他歪了歪頭:“怎麽,我這張臉很奇怪?”

嵇遠寒眼神有些猶豫,但因為他問了,所以還是給出了回答,含蓄道:“這張面具過于秀氣了。”

殷九霄一愣,忽然一把抓住了嵇遠寒的雙肩,猛地湊近了對方的臉。

嵇遠寒似乎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差點跳起來,好在及時穩住,梗着脖子讓他靠近。

眼前的嵇遠寒,同樣的棱角分明,濃眉大眼,卻完全是另一個人的模樣,殷九霄又在心裏稱贊這面具,又要忍着偷笑,畢竟嵇遠寒被驚吓的模樣,有點可愛。

他适可而止,為了不讓嵇遠寒太過無措,道:“讓我看看你眼睛裏的自己。”說着話,便看到對方淺棕色的眸子裏映出的臉容。

這哪裏是過于秀氣,分明就是一張女性的面具。

若說殷九霄原先的面貌是雌雄莫辨卻因他的氣質而不會錯認性別,那現在這張臉,就算有殷九霄這氣質,也絕對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好你個薛筎。

氣極反笑。

殷九霄松開手,驀地将下巴靠在嵇遠寒肩上,以此支着身子,輕輕晃了晃,嗅着近屬于嵇遠寒的味道,心一點點定下來,脫口而出:“阿寒,不如我們換個玩法,如何?”

有一道視線盯着他們。

殷九霄微微擡眼,朝着帝關廟的門外望去,草木盡收眼底,周遭除了鳥兒叽叽喳喳的叫聲,別無其他,适才察覺到的視線似乎只是他的錯覺。

殷九霄晃着身子的時候,嵇遠寒身軀僵硬,如同一塊大石板,心底卻浮現主人像是在撒嬌一樣的詫異念頭,立即掐滅詭異的念頭,有聽到主人的話,他有些困惑,可只要是主人想的,他怎麽可能會反對,自然而然地說了一聲“好”。

要是嵇遠寒知道之後将要面對什麽,他一定會……

好吧,他也無法拒絕都那樣對他提出要求的主人。

那一日,關于印白梅詐死到真死的消息傳遍江湖。

雖然不少江湖人認為這是殷九霄胡編亂造的陰謀,就是為了損毀林府一家的聲譽,甚至是為了鏟除武林大會的競争對手。

但也有人認為若真是鏟除對手,這也太明目張膽。

殷九霄沒必要建立在讓自己臭名昭著的基礎上,做這些事。

而且,最近關于司徒天幹殺死多人煉制毒藥的傳言也從江南安襄城傳開,隐約還夾雜了司徒天幹早就拜了毒無榭為師的消息。

無風不起浪,一些人倍覺司徒天幹的道貌盎然。

更覺若真是如此,殷九霄還是做了一件好事。

再繁而化簡,歸根究底,殷九霄這麽做的初衷似乎就是為了給殷绮琴和蔚非塵報仇。加上有人對比了殷绮琴和殷九霄的畫像,發現兩人長相極其相似,更是證實殷九霄他們的孩子啊。這殷九霄如此作為也有了十足的理由。

印白梅是真的該死。

林芠卿若真幫了印白梅,也自然再稱不上君子林卿。

而不論是林府還是司徒家,作為武林名門有推崇他們的人,亦會有将他們視作眼中釘的人。比如陵定懸空寺的住持智仁,聽到印白梅和林府出事後,知道懸空寺的再造失去了一位背後支撐者,更是記恨起了林家,也不知是否踩了幾腳。再比如,另有某些人的推波助瀾,漸漸的,“流言蜚語”在口口相傳間,傳得越發真實,頭頭是道,叫人不相信都難。

連早就将印白梅嫁出府,以為女兒已死的印老爺也因此受了牽連,一段時日內不敢再出門,怕被人大罵“養不教,父之過”。

不久後,似乎快聲名掃地的君子林卿宣布退出武林,這一事不胫而走後,有人看到林芠卿和其長子離開龍柏郡的那夜,林芠卿竟是坐在四輪車上,被長子抱上了馬車的。

那一夜,林家的隊伍朝着京城方向,思及林家長子在官場上的一番作為,不難聯想到肯定是前往京城投靠官場上一些人了。

至于林韞,有人拿到從天而降的《天問譜》劍譜拼湊成完整一本後,想起這劍招不正是林府二公子林韞自創的“清風徐來”嘛。兩相結合,一個欺世盜名的稱號放到了林韞頭上。

或許是自知沒臉見人,自林芠卿敗于殷九霄那日起,林韞便不知所蹤。

距離龍柏郡數千裏之外的江南安襄城。

司徒賢的夫人大病一場,至今未愈,如今他就算日日照顧妻子,閉門不出,也時常能從下人口中聽到外頭對司徒天幹的看法。

某種意義上,可不正是實現了司徒天幹當初想讓武林知道自己用毒的想法?

今日,有貴客來到司徒府,來人脫去幂蓠,露出一張既年輕又俊朗的臉。

在武林上不知所蹤的林韞來到司徒府,不知是想做甚。

司徒賢不開口,林韞喝了一杯茶,直言無隐:“司徒前輩,您就不想為天幹報仇嗎?我知道有一人,若知曉殷九霄現在這般‘快意恩仇’定不會善罷甘休。”

林韞因為近日來風餐露宿,容顏有些憔悴,可眼中對殷九霄的深切恨意又讓其顯得格外不屈。

這讓司徒賢倒是感同身受,但他依舊維持着作為長者的氣度,不急不躁問是誰。

“輪迴谷真正的掌門,阮冥。”林韞恨恨道,“他殷九霄,不過是一個早就被推下掌門之位的失敗者,身邊也不過只有一個侍從,自尊為掌門的狂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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