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廢雙腿
兩個多月前還名不見經傳的殷九霄近日在武林風頭無兩, 其中一些人是因他的背景有了興趣,另一些人是為了他自稱輪迴谷掌門中的輪迴谷三字。
江湖上将殷九霄和林芠卿的一戰說得神乎其神,讓那些本就對輪迴谷充滿渴求的人生出別樣心思, 暗中開始追查起殷九霄這人。
有得到消息的說, 殷九霄報複了印白梅之後就離開了龍柏郡,至于去了哪裏,卻也是蹤跡成謎。
即便這樣也無妨,因為殷九霄被下注成了武林盟主的人選, 便是要參加冬季武林大會的, 一些人早早動身前往大理栖仙山,各種準備也做足, 只待來一個甕中捉鼈。
江湖上的這些花花腸子,殷九霄自稱輪迴谷掌門時已然猜想過,這亦是他拿到面具時, 感謝薛筎的原因之一。以真容出城後, 他和嵇遠寒以從郭岩那裏學來的抹除行蹤痕跡作為後手,再次化身其他人進入了龍柏郡城。
而後,當他聽聞林芠卿宣布退出武林後, 也一直和嵇遠寒注意着林府的動向。
他可不打算就這麽輕松讓林芠卿遠離是非。
做過的孽,金盆洗手或是退出江湖,就可以一筆勾銷的話,這天下不平事豈不都成了笑話?
現在有不少武林人都想打聽林府的消息, 買通林府的仆人是首選, 也就不多殷九霄這一個。
自上次和林芠卿一戰後過去半月有餘,步入十月寒露, 林府大門緊閉多日,根據買通的林府一位仆人口中所言, 林府将要搬離龍柏郡,舉家遷去京城。
而殷九霄在找一個機會。
他耐着性子,讓林芠卿等人以為殷九霄早早離開,放松警惕。
“女俠,您今兒個起得可真早。”
卯時二刻,天還未完全亮起來,殷九霄一走下樓,聽到正在勤快擦桌子的小二向自己打招呼,他心情甚好變了聲回應:“這不想起來有點事,正好要麻煩小二哥能否和掌櫃打個商量,我太過想念夫君做的湯面味道,夫君今日想給我做一頓解解饞,不知能否借一下庖屋?”
這般說着,嵇遠寒從客房內走出來,朝着小二抱了抱拳。
小二欣然應允,說馬上去問問後屋的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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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對江湖人并無好感,畢竟普通百姓總是忌憚手持刀劍的江湖草莽,但這對夫婦有些不同,主要還是那位時常臉上帶笑,英氣十足女扮男裝的女劍客,雖說聲音有些男子氣概,身形亦如男子般高挑,可這都不是問題。因為每當一對他笑,那雙眼便好似星辰明月,讓他的心怦怦直跳。要不是這位女俠早已嫁作人婦,且還是嫁了個讓他瞧一眼都有些心慌的冰冷劍客,或許他還真會鼓起勇氣傾訴一番情衷。
掌櫃亦是欣然應允,另說可以提供食材,希望也能給他這個未吃過早飯的掌櫃來一碗,食材銀錢就此可以全免。
于是嵇遠寒就進了後廚做了四碗面。除了給殷九霄和他自己的,還有掌櫃和小二的。小二其實也還未用過朝食,更是受寵若驚。
時值秋日,客棧外時有秋風瑟瑟,喝着熱乎乎的湯面,殷九霄眉眼彎彎,笑看吃飯也正襟危坐的嵇遠寒。
嵇遠寒背對着客棧大門,殷九霄正對嵇遠寒。他自然知道嵇遠寒仍在緊張,面不改色地話中有話,問道:“夫君,還未習慣哪?”
嵇遠寒嗆了一聲,聽到殷九霄關心地說“慢點吃”,言語中是掩不住的笑意,心中無奈,可看到殷九霄此時眉開眼笑的模樣,亦滋生小小歡喜,他口中說:“還未。”頓了頓,又問道:“可與之前嘗過的一樣?”
“一樣好吃。”殷九霄說完埋頭喝湯。
他一面吃着面,一面想起了前段時間待在南街暗巷那棟宅子裏的一些事。
嵇遠寒那幾日因他的要求,天天煮面給他吃,到後來甚至比金池城唱過的味道還要好,後來吃膩了,他也就不再提起,這不這幾日又忽然想念起那味道,便提出了這個要求。
“這位俠士,您這面湯的手藝真是了得,不知我能否出銀錢買下您的配方?”掌櫃吃完面走了過來,非常誠懇地問道。
“不要看我,夫君你自己決定。”殷九霄一句話打斷了嵇遠寒原想問的話語。
嵇遠寒又看了眼将湯河面吃得幹幹淨淨,擦着嘴唇看好戲的主人,起身抱拳對掌櫃道:“對不住,這是我為娘子一人所做,并不想賣。今日也是她高興,想讓掌櫃和小二哥嘗嘗才一起做了。”
掌櫃聞言雖是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卻也沒有強人所難,只是嘆了口氣然後贊一聲這位俠士對小娘子真是情真意切。
小二在旁邊聽着,注意到嵇遠寒說到“娘子”時語氣中微微的羞窘,心裏驚呼“人不可貌相”的同時感慨果然只有這般男子才配得上女俠。
吃完之後兩人重新回了客房。
殷九霄開了門,直接脫了鞋撲到床鋪上,大笑着翻來滾去,笑到後來無力,趴在床上對站在床邊地嵇遠寒拍了拍床頭,嵇遠寒坐了下來。
殷九霄的右臉枕在卧具上,一雙眼斜斜看向垂眼看着自己的某人,伸長胳膊,用食指戳了戳嵇遠寒的額頭中央:“其實我這面具要是與阿寒你的臉合适,我們這游戲,你就是娘子了。”
嵇遠寒一時無言,殷九霄趁機發作,不悅道:“怎麽,還不願意?”
一看主人眼裏并無憤怒,便是裝作不悅。嵇遠寒不知拿主人怎麽樣,也沒法拿主人怎麽樣,當時聽到主人要提議夫君與娘子互稱,他就直接傻眼,主人又一錘定音,他能如何?
嵇遠寒搖搖頭,只道:“願意。”
殷九霄一只手攬過嵇遠寒的肩膀,讓對方躺下來。他打了個哈欠,凝聚水汽的眼眸盯着嵇遠寒,深深望進淺棕色的眸子裏,道:“你占了我便宜,也讓我占個便宜呗。”
意思不言而喻。
然而,嵇遠寒似乎怎麽都吐不出那兩個字。
殷九霄臉上的笑意漸消,淡淡道:“可真是委屈你了。”他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翻身背對嵇遠寒道:“算了,我再睡會兒。”
話音落下,殷九霄閉上眼,感受到身後之人略有些緊張的呼吸聲。
片刻後,聽到嵇遠寒喚了聲:“夫君。”
略有些快速收尾的語音卻好似一陣輕柔的風,掠過他心田上逐漸長大的樹苗。
也不知嵇遠寒明不明白他的想法。
怕是不明白,只以為這是一場他一時性起的游戲。
不過不打緊。
殷九霄自那一聲稱呼後,又翻了個身,将嵇遠寒緊皺的眉,有些慌張的目光盡收眼底。
他用指尖撫平眉間皺紋。
嵇遠寒身子緊繃,殷九霄被定定注視着,故意繼續板着臉:“我像是生氣的樣子嗎?”
“我只怕你覺得委屈。”嵇遠寒道。
這卻是回答了殷九霄之前的話,他再也繃不住表情,臉上泛起微微漣漪,指尖使了點力戳了戳眉心,嘆息:“并未。”
心裏卻道,嵇遠寒,可真是快頑固不化的石頭。
可如果嵇遠寒不是塊石頭,又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會心甘情願的為他做那麽多事。這般一想,又根本無法責怪這人什麽。
嵇遠寒愣愣地望着他,不明所以。
“睡覺睡覺。”殷九霄煩得慌,一雙手又遮住了嵇遠寒的眼睛,察覺到對方睫毛微動,然後緩緩閉上,心又奇妙的安定下來。
這一輩子,他不會那麽輕易再死去,所以有許多年歲可以等。
而這個人只要是身旁這人,他就願意等。
殷九霄又打了個哈欠,将手移到嵇遠寒勁瘦的腰上,拍了拍:“今夜我們去林府。”
嵇遠寒克制幾乎有些顫抖的身軀,應道:“好。”
是夜子時,夜深人靜,殷九霄和嵇遠寒換上夜行衣,潛入了林府。
因為要馬上搬離龍柏郡,即便是這個深夜,林府上下依然忙忙碌碌,然而忙碌中也有種無形的壓抑。
這份繁忙到醜時才停下來,整個林府也徹底陷入寂靜。
殷九霄早幾天就摸清了林府的地形,讓嵇遠寒去辦他的事,自己進到了林芠卿居住的院落。
自從落敗殷九霄之手,印白梅以那般不堪的姿态逝世,林芠卿接着退出江湖後,面對全府的人甚至比以前更為和氣,不見絲毫遭遇諸多不幸之事的郁郁寡歡。
這也使得林府的一些仆人認為自家老爺依舊是那個君子林卿,但也礙不住一些貪愛錢財的仆人收了錢,做了一些對不起老爺的事。他們自有一套自己的論調,認為即便收了錢,也依舊會跟林府共存亡的自己是忠心耿耿的。
林芠卿又怎會不知這些事,此時龍柏郡有太多雙眼睛注意林府的一舉一動,他還在乎那一點點聲譽,所以明面還未做什麽,但其實早暗下決定,打算在遷至京城的路上,讓這些背叛林府的仆人踏入地獄。
他與來商量入京一事的長子回房休息,明日一早出發再議以後的事。長子遵從地退下,與他相似的面容上是對他的完全尊敬,這讓他極為受用。
“白梅,要是韞兒也是這般,我又怎會那般對他。”林芠卿坐在桌前,敲了敲膝蓋骨,想到不知所蹤的林韞,竟也不知哪裏學來的魔頭劍譜,這要是死在外邊也好,省得再給林府添亂。
雙腿隐隐作痛,又讓林芠卿想到殷九霄的那一劍。他單手撐着頭,眸光冷寂,閉上眼片刻後,正有些昏昏欲睡,忽地察覺到屋外有人的氣息。
瞬間睜開眼,起身之時,一陣頭暈目眩,昏倒在地。
林芠卿做了一個夢,夢到久遠的當年,在印家梅樹下遇到印白梅時的那日。他對印白梅一見生情,至此再也忘不了。之後不論是印白梅要他做什麽,他都無法拒絕,聽之任之。
直到時光飛速流轉,再次回到大雨傾盆的那日,他一動不能動,只能承受殷九霄使出了明明是他自創的招式,更強更快更鋒利,一劍就斬斷了林芠卿面對武林中人時潛藏在心中的自負。
他有恨,可又要維持君子的形象,裝作一副大度的樣子。
不知再過幾年,武林上提到他,會不會想起他對外的大度,還是對印白梅的癡情,亦或是幫着印白梅的助纣為虐?
他還真怕只剩下污名,這份恐懼也只能藏在心裏,誰也不知。
——小人行徑,君子不恥也。
忽有一道冰冷的聲音從記憶深處浮現,就在不久前才聽到過的一句話,讓林芠卿表情變得難看起來。
早知如此,他當年就不應該聽印白梅的話讓殺手放過殷绮琴,否則又怎會有今日之事。
他将這般的想法壓在心裏,不願承認自己飾非掩醜的心。
他定定站在原地,前後進退不得。
這怕是在做夢!
林芠卿意識到後,眼睑顫抖,等睜開時,發現自己只能趴在桌上,全身無力不能動彈,好似還在夢中,緊接着,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
穿着一身夜行衣的殷九霄出現在他視野裏,手中提着桌上的茶壺,給面前的杯中倒了杯茶水,茶水冒着袅袅熱氣,殷九霄輕輕吹了一下。
林芠卿聞到了濃濃的茶香。
他努力的擡起眼皮,看到殷九霄老神在在的聞了聞并未喝,而後俯下身,另一只手朝他招了招,打招呼道:“林大俠,你猜我是來做甚的?”
林芠卿語氣平靜:“你沒有離開龍柏郡。”
殷九霄不置可否,問道:“你近日來是否常覺雙腿隐隐作痛?”他歪了頭,與林芠卿四目相對,笑意冉冉,“不需要回答,看你這表情我便知道了。你大概不知為何,我來這兒是好心來告訴你原因的。”
“我那一劍的真氣,仍然殘留在你的雙腿內,今日,它們将與你的內力沖突,讓你功力盡失,雙腿盡廢。”殷九霄的語氣輕飄飄的卻如同巨石一般壓在林芠卿身上。
林芠卿一雙眼裏滿是詫異:“休得胡言!”他不知自己吸入了什麽樣的迷煙,連厲喝聲都如飛蟲煽動翅膀般嗡嗡嗡的,毫無底氣。
一盞茶在修長的指尖轉動,殷九霄但笑不語。
一陣煙霧突然而至,逐漸纏繞在殷九霄周身。
突如其來的迷煙籠罩在屋子裏,林芠卿想要喊長子過來,卻發現聲音堵在喉嚨裏,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就在這時,一把纏着火紅流蘇鴛鴦香囊的劍陡然出現在他的視界,一抹光穿破迷障,宛如驕陽烈火,刺入林芠卿的眼中,叫他差點流下淚來,接着下一瞬,一種五馬分屍般的劇烈痛楚從下方襲來。
心中的可怖讓他不敢低頭,然而他還是低下了頭,不知何時恢複了力氣,然後整個人摔倒在地。
林芠卿望着雙腿分離,只剩下上半身的自己。
……他的腿!
斷口處鮮血淋漓,油煎火燎、絕望的痛苦讓他幾乎崩潰。
“君子做久了,你真以為自己是君子了嗎?”
“二十二年前,你答應印白梅的請求,找來天下第一殺手組織玄羽閣的殺手滅殷家滿門時,可曾想過會得此報應?怕是沒有想過的。”
“從今日起,你将只是一個廢人。”
“這下,你可信了?”
飄渺的嗓音猶如鑽入迷障,字字如鈎牽扯着林芠卿的皮肉,他一絲真氣也無法運轉,更別說內力了,丹田處空空蕩蕩,難以置信是殷九霄可以做到的。
此時此刻,他上半身顫抖着,再也無法維持君子的表象,開始謾罵,似乎只有罵出聲才能減輕痛苦,可不論他如何謾罵,仍然看不見殷九霄身在何處。最後,當他想大喊長子的名字時,臨出口,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哀嚎。
“啊……啊……我的腿……”
殷九霄放下茶杯,望着趴在桌上發出痛快哀鳴的林芠卿,嘴角牽起一抹諷刺的笑。
他轉身離開,來到房外,運氣真氣,一躍而起,站在林府屋頂,迎風而立,嵇遠寒出現在他身側,收起手裏依舊還在燃燒的迷煙。
“剩下的林韞。”殷九霄喃喃自語,“讓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最後卻萬劫不複也不錯。”
一身月華籠罩在長身而立的人身上,似有種仿佛怎麽都抹除不了的孤寂。
不知哪裏來的沖動,嵇遠寒脫口而出:“明日還想吃面嗎?”
殷九霄愣了愣,扭頭看向嵇遠寒,夜色下的嵇遠寒露出真容,左眼角的淚痣在他的一眼下好似顫了顫。
他莞爾一笑,忽然變了聲,輕輕道:“夫君,在下不想吃面了,想吃糖葫蘆。”
嵇遠寒虛握拳頭抵唇:“明日我出門去買。”
層層疊疊的暖意如羽毛一般覆蓋在殷九霄有些寥落的心上,那顆樹苗也跟着逐漸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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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想磕的糖來啦,我就喜歡這種表面可以叫相公,但其實攻受早就分清楚的調戲情節。
不要揍作者,我就是喜歡這種反差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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