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鐘情你

殷九霄當做沒聽到齊華池的話。

他不知齊華池為何見到這樣的易容之貌, 還能如此篤定他就是殷翊,心無彷徨,有些厭惡且不悅, 緩緩道:“我讨厭他的眼神。”

語畢, 殷九霄松開了嵇遠寒的手。

插在嵇遠寒腰際的長劍出現在其右手,嵇遠寒持劍,寒光迅疾擦過空氣,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瞬息之間, 便來到了齊華池面前,直接劈向站定之人。

當劍光劈下的一瞬間, 齊華池終于動了。

背負的長刀在手,“锵——”的一聲,火花四濺。

殷九霄腳尖一點, 一躍來到圍牆之上, 雙手負後,一襲紅衣與天邊的紅霞交相輝映。他居高臨下地望着下方,将從門口打到宅內院落的兩道身影納入眼底。

刀光與劍影交織, 四周的花草紛紛被兩道寒光割裂,在晚風的吹拂下,無可奈何地在雙方四周打着旋。

雖然僅僅住了半個月,可殷九霄并不想看到這裏被齊華池這個外人所踐踏。

他背對夕陽, 一張臉陷入陰影裏, 卻也無法隐藏不快:“在別人的宅子打架,太不像話了。”

嵇遠寒看似春風化雨般的一劍化作疾風驟雨, 猛烈地攻向齊華池。

嵇遠寒步步緊逼,齊華池似乎本不想退讓, 然而當殷九霄的聲音響起,從對方刀身上傳來的真氣震蕩卻忽然一收,刀劍相抵之際,齊華池飛身而退上了屋頂。

對于齊華池退讓的反應,殷九霄輕蔑地笑了一聲。

當兩人從宅子飛身到屋頂相鬥之時,他依舊站在圍牆之上,微微仰頭,雙眸注視着嵇遠寒。

今日的嵇遠寒穿了一身他非要讓其穿得黑衣紅衫,束起頭發用的紅色綢緞與他脖子上用的是同一種,此刻一身衣衫獵獵,渾身肅殺之氣,使得雖是劍,然而一招一式卻如一柄凜凜長刀,大開大合,讓殷九霄覺得賞心悅目,心情大好。

“铛铛铮铮”之聲響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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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聲中,有人驚呼,是被打鬥吸的住在附近的百姓發出的。

雙方在屋頂的瓦片上身形交錯,如履平地,不斷出招兵刃碰撞。

嵇遠寒注意到齊華池越是使用刀法,精神越是集中,後來好似進入了渾然忘我的狀态。而嵇遠寒在使用春風劍法時,與對方招招兇猛,落刀缥缈的交錯之時,忽然一點靈犀上心頭,手臂被刀氣擦過,流出一抹血跡,嵇遠寒渾不在意,他面對《純明刀譜》看似剛猛無比的又一擊,身影猛地一閃,瞬間帶走了原本要與齊華池那一刀硬抗的一劍。

劍光驀地從齊華池的頭頂變換,掃向雙腿,齊華池眸光一凜,雙腿躍起之時,嵇遠寒的身影竟然悄無聲息從他眼前消失,四周毫無氣息,劍影卻從四面八方而來。

這般的輕功造詣,天下估計無人出其右。

并且,這一次的劍勢再無先前驟雨狂卷的浩蕩聲勢,仿若一雙溫柔細膩卻又冰涼的雙手,不斷地朝着齊華池而來,竟叫他比無可避。

齊華池并無有任何一絲松懈。

他之所以有“水波不興”這個稱號,是因為将家族的刀法與《純明刀譜》看似剛猛的刀法融合,創造出了在最後落刀的瞬間比羽毛還輕名為“水波不興”的招式。

而這看似比春風還要柔軟的一擊,卻是将剛猛的真氣完全灌進了對方的兵器和人的身上,不論是什麽樣的人,只要受了他的一擊,外表無傷,五髒六腑卻會即刻崩潰。

而按照惡者狂刀的《純明刀譜》之意,只要他每一次忘記自我,将自己全然融進刀意,再尋找到與佩刀間的某種平衡,他的刀法就絕無可能會輸給這春風化雨般的劍術。

不論嵇遠寒身在何處,劍影在,人就在。

而他只要不斷地激發真氣,讓真氣融入佩刀,每一刀就可以完全攪碎這不堪一擊的劍氣。

說時遲那是快,所有的劍氣在兩個呼吸間如願以償被他擊破。

齊華池沒聽到任何聲音,只能聽到自己的佩刀在呼喚自己再多出幾刀。

此刻,他既是刀,刀既是他。

他早察覺到這人的劍法與純明刀譜反其道而行,但他并不認為自己會輸。

若是在以前,他或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化解,找出對方的破綻,可現在不同了,這将近兩年時光的不問世事,他終于突破了曾對司徒天幹所說的瓶頸,達到了純明刀譜所知的最高境界,刀人合一,至純至明。

明明該是心無外物的時刻,齊華池卻聽到了一道玉石之聲,沉緩地吐出一句話:“刀人合一,至純至明。你可配不上最後這四字。”

猝不及防間,過去的一幕幕如鬼魅般從心頭浮現。

他無一絲縫隙的心境,在一剎那倏然裂開。

就在這時,仍然不見蹤影的嵇遠寒突然出現在了齊華池的右側,柔軟無力的一劍向他刺出,劍神輕晃發出的劍氣哪是什麽雙手,竟似一條毒蛇朝着他吐信而來,齊華池閃開的瞬間,猛烈的劇痛卻在剎那鑽心入骨。

他緩緩低頭,難以置信地看到長劍刺入了自己的右胸膛。

嵇遠寒深邃的眼眸冷冰冰地望着齊華池,仿若看着一具屍體。

全身的血液霎時倒流回腦部,血紅突然齊華池充斥在眼周。

随後,出乎所有人意料,瞬息間,齊華池猛地反手,反轉刀身以刀背撞擊在刺穿胸膛的劍尖上,噌的一下,血花濺出一片,齊華池整個人倒飛出去,幾乎在眨眼間,又舉刀,以大山壓頂之勢砍向了嵇遠寒。

嵇遠寒定在原地,并未動作,眼看着齊華池即将出現在咫尺之內,他的劍才動了。

圍觀的百姓無一人看清楚黑衣紅衫的男子做了什麽,只知道那道身影再次不見蹤影,下一瞬,出現在了齊華池的頭頂,晃動的劍影與齊華池舉起的刀面相撞。

周圍連呼吸聲都消失了,齊華池聽不到任何聲音,明明劍影還在閃爍,擡起頭的視界裏也見不到那個叫他嫉妒的人。

是的,他承認他嫉妒。

不論是現在這個被殷翊護着的人,還是曾經殷翊珍視的林韞。

他常常想,若當初殷翊喜歡的是自己,他還會配合林韞,甚至通過林韞來獲取讓自己更強大的刀譜嗎?

定是不會的。

可是,為何殷翊當初沒有喜歡上自己,是他初見時冷眼相看的關系嗎?那是他自覺心動,卻又難以接受自己喜歡上了男人罷了,後來他懂了,愛便是愛了時,卻已是面對假死的殷翊悲痛欲絕的時刻……

這些話要是全告訴殷翊,殷翊會明白他嗎?

餘光裏,可比朝日的紅衣青年不知何時站到了不遠處的牆頭,一張易容之後的臉躍入齊華池的眼裏。

而他看的從始至終不是那張臉,是對方的那雙眼。

不論殷翊變成什麽樣,齊華池都有自信能認出他,只因對方熠熠生輝的眼眸早已在他心上添置的一抹光華,怎麽都不會錯認。

然而,曾經狐貍眼裏的天然善意,曾經陽春三月般溫暖的眉目,如今變得無比冷冽,沒有絲毫笑意如同堅冰般狠狠刺入了齊華池的心裏,心如刀割,差點以為是如夢一場。

真氣攪動,內力震蕩,所有的一切好似都朝上沖擊,齊華池一時間反應不及,瞳孔周圍越發赤紅。

一切在百姓的眼中不過是幾個眨眼間,他們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是瞧着這場似乎随時都會結束的大戰。

當黑衣紅衫的身影出現又消失,下一刻,一直都讓人覺得高不可攀,近年來不問世事,在他們看來頗有些看破紅塵的林府現任當家齊公子,竟然神情猙獰,發了瘋一樣的揮動起手裏的大刀。

劍意滔天的一劍突然而至,地面的百姓一恍惚,好似看到了無數吐信的陰冷毒蛇纏上齊華池的身子,心生恐懼,後退數步,仰望屋頂之時,齊華池束發的玉冠倏然碎裂,他也好似中了那一劍,倒地的瞬間,從屋頂滾落。

“嘭——”

落地之時,齊華池在空中扭轉身形,雙腿猛地站直,轟然巨響,地面出現了兩只腳坑洞。

衆人屏息以待,以為齊華池還要出什麽招式,未曾想,卻聽到有些凄涼的笑聲。

齊華池噴出一口鮮血,一頭亂發披肩,叫人心有惶惶。

而後,他忽地松開手,刀朝地面而去,直直插在地上。

他忽然運起輕功,飛身站在面向紅衣女子的圍牆之上,一步步靠近女子,毫不在意身上方才中了兩劍不斷噴濺鮮血的身體。

他問女子:“我鐘情于你,你可知?”未等女子回答,他又道:“若你從未知曉,我不怪你。可若你過去知曉,可會選擇我?”

一雙冷眸凝視着站在殷九霄一步之外的齊華池。

嵇遠寒這一劍是打算殺死齊華池的一劍,沒想到齊華池竟是瘋了一般強行運轉交給佩刀的真氣,從而抵消了他大部分劍意。

此時對方青衫破敗,雖然看似狼狽,卻并非在強撐,而是真的還有一絲餘力。

嵇遠寒不知齊華池具體做過什麽,但結合這一年多來,殷九霄只言片語裏,也明白當年除了花念真之外的,林韞、司徒天幹和齊華池三人都別有用心接近主人以此來獲取他們想要的東西。

他全心全意侍奉,阮正卿用多年呵護的一顆天真良善,不惹染上一絲污濁的心,卻讓這群心懷鬼胎的人肆意踐踏。

如果阮正卿還活着,一定會讓他們生不如死,然而阮正卿早就不在了,但他嵇遠寒還在。

他總說,只要主人願意,他嵇遠寒永遠會陪在主人身邊。

可是心裏早就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就算主人不願意,他也想生死相随;就算主人趕他走,他遭遇打罵也要留下來;就算主人不選擇,他也心悅主人……

殷九霄的每一抹歡笑,他都盡數記在心上,他都視若珍寶。

可他視若珍寶的東西,卻被這些人毫不留情的破壞,叫他心急如焚,不知該如何去撫慰殷九霄那顆千穿百孔的心。

而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

思緒電轉,盡在一念之間,殷九霄眼神無波無瀾地望向渾身染血的齊華池,剛想開口,便聽嵇遠寒出聲,冰冷的嗓音如風霜:“你有何資格如此問他?”

嵇遠寒來到殷九霄的身旁,握住了他的手,對神色凝滞的齊華池,冷言相對:“你說不出話,我便替你答。你們聽從了心中惡念,做出了那些惡事,如今哪來的資格這麽問他,又哪裏來的資格怪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殷九霄扭頭看向身旁說了一連串話的人。

手掌相覆,嵇遠寒将他的手緊握,冰冰涼涼,沒有絲毫暖意。

但殷九霄自以為刀槍不入的心房卻倏忽間就吹來一陣輕柔的暖風,吹得他那棵正在茁壯成長的小樹沙沙作響,好似響起了心的樂章。

齊華池依舊只是盯着殷九霄一人瞧着,他見那人心情似乎變得不錯,眼底更似有光華閃爍,卻對他雙唇輕啓,悠悠道:“我還未曾謝過你當年的那句話,想必我也不用感謝,因為這無法與你做過的事一筆勾銷。”聲音越說越冷,猶如蕭瑟朔風,“齊華池,你們幾個欠我的,一兩句話可還不完。”

一把長劍出鞘,對準了齊華池即将再邁步的左胸膛,似乎想到了當年在荒漠重逢時的那一劍,微微彎起眸子:“上一次的傷早好透了吧,這一次,我不認為會再刺偏。”

齊華池如遭重擊。

他為了從悟出更高深劍意的嵇遠寒劍下逃生,不懼走火入魔,強行扭轉心無外物的至純至明刀法,狼狽不堪地走到殷九霄面前,只是想求得他的回答,然而——

這算什麽?

這侍從憑什麽可以握住他夢寐以求的手,憑什麽站在殷九霄身邊訓斥他?

因為林韞背叛自己,所以殷九霄傷心之下,選擇和侍從在一起?

——為什麽,從始至終都不是我?

齊華池臉色蒼白,神情從悲傷到猙獰,又從猙獰到失魂落魄,随後,他驀地從牆頭摔落在地。

砰地一聲,齊華池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睜着眼望着天,血從他的眼裏流出來,好似流出的淚,他控制不住地輕笑起來,越笑越大聲,最後仰天大喊:“我欠你的,我還你!”

伴随着衣衫破裂轟然作響,一身功力盡失,他卻兀自問着:“如此,我再問你,你可曾會有一點,哪怕只有絲毫,亦會對我生情?”

殷九霄覆着女子面容的臉上勾起一抹笑,無過去任何明朗,嗤笑道:“不曾,也不會。”

一抹劍光從對方手中襲來,齊華池如今手無縛雞之力,又因方才的傷勢無力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命喪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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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老母親的微笑:我們家阿寒有出息了,知道主動了QAQ

齊·深櫃·華·追悔莫及·池

明天是這卷最後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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