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失心瘋
那一天, 龍柏郡百姓看到齊華池與人交戰一敗塗地後,又被一位俊俏的江湖女子拒絕真心。
從只言片語的對話可得知,齊華池大概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女子的事, 最後女子遞出一劍, 那一劍的劍光在一瞬間,好似刺目的天光,灼燒了百姓們的眼睛,他們不禁閉上眼, 待再次睜眼時, 只見那一柄長劍直直插在齊華池頭頂上方的地上,距離腦門不過毫厘, 削去了齊華池枕在腦後的一縷斷發。
其後,女子與旁邊攜手而去,而一直人如其名的“水波不興”齊公子, 瘋了。
齊華池癡癡笑着, 嘴裏嘟囔着一個人的名字,因為聲音太輕,沒人聽清楚到底喚的是誰, 隐約間似乎是與伊人的伊同音。
這一下子,更是讓人深覺或是方才離開女子的閨名。
齊府的人四處尋找,好不容易找到人時,看到的是卻是一個拉着路人訴說情衷, 說着“翊兒, 我是真的喜歡你,我錯了, 求你原諒我”瘋瘋癫癫的家主,之後他們用了多人之力才将人帶回家。
那一夜, 齊府找了無數大夫,全都是搖頭嘆息,只道齊華池是患了失心瘋,可至于為何會患這失心瘋,無人能說出個大概。
直到第二日,有一名走江湖的郎中自稱看到挂在城中的尋醫告示聞訊趕來,說是以盡綿薄之力。
“在下也會幾分武學功底,在下看來齊公子這是走火入魔啊,應是當初進入了渾然忘我的武學境界時,卻突然心關失守,真氣逆轉,使得真氣一瀉千裏不說,後來更是湧向上半身,最後他自廢武功時更是洩去了全身內力,真氣沖擊頭部,才造成了現在這模樣。”郎中看完亦是搖頭嘆息,“別說在下無能為力,就算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啊。”
雖然這位郎中并未解決齊華池的病症,但說的卻是有模有樣,加上齊府多方打聽湊齊的關于傍晚時分那場決鬥的信息,無形中相信了郎中所說的話。
最後,齊府還是給了郎中告示上所說的五百兩銀票。
然而不曾想,這位郎中離開齊府後,關于齊華池練功走火入魔得了失心瘋,并且武功盡廢一事再次傳遍龍柏郡大街小巷,不久後,整個武林都被驚動,一些曾經與齊華池有過深交淺交的人都紛紛到齊府探望。
齊華池的父親知道,這明面上來探望的人,又有多少背地裏藏着想一探究竟自己壓在齊華池身上的銀錢是否真要打水漂了的心思。
而他想去找那對男女問清楚緣由,卻發現兩人已經不知去向。問當時觀戰百姓男女是何模樣,也只能說清楚大概,畢竟男女一直站在牆沿和屋頂,普通百姓的眼力可沒武林人士那麽好。
齊父懊惱不已,又只能認命。
不需要郎中的說辭,殷九霄的劍上已經抹上了讓人瘋癫的邪行逍遙散。按照薛茹的說法,這毒曾是使得惡者狂刀白戮走火入魔,從此瘋癫不止。說着這些話的時候,薛茹別有深意,殷九霄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齊華池本就因抵抗嵇遠寒那一劍內需外空,這時用上這毒,更是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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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齊華池不過是自己撞到了他的劍上,其實就算今日沒見到他,殷九霄也會去找對方試試這毒。
殷嵇二人當天就離開了龍柏郡。殷九霄打算去一趟陵川郡岑河家,帶走之前寄放在他家中的一些東西。
經過城門,殷九霄坐在車輿上,撩開簾布回頭又望了眼不久前挂着印白梅的城牆,臉上并無快意,面色沉沉,不言不語。
曾經,他與林韞、齊華池相交之後,他們總說,龍柏這地方人傑地靈,有無數好玩的物什,若是認真淘物,或許還能在小販攤子上找到一些寶貝……
當年他們坐在一座城內的游城船上,聽着花念真吹奏優揚恬淡的笛聲,穿過一座座小橋,望着湖邊百姓放着花燈的和樂畫面,林韞眉眼柔和,笑看着他說起這些話,一向少言寡語的齊華池在旁邊應聲,道:“翊兒,以後若是有機會去龍柏,便來住我府上住吧。”
當初相識之後,齊華池表明自己年紀最大,問了長輩對他的稱呼,從此也稱他翊兒。
“阿翊是要來我府上的。”林韞一把挽了他的手,今日似乎喝得多了,少見的不見平日裏的溫潤如玉,瞪了眼齊華池,“你可不許和我搶他。”
“不行不行。”雙頰火紅,好似喝醉了的司徒天幹擺着手,從凳子上站起來,蹲到他的面前,雙手放在他的膝蓋上,明明年紀比他還要大,卻像個孩子一般雙手捧着臉,眉開眼笑地說:“到時我與阿翊都要去龍柏,我們要住客棧的,才不去你們誰的府上住呢,還有念真一起呢,我們三個一起……“
這人趴在自己的雙膝上睡了過去,讓旁邊花念真停下笛聲,搖着頭,揭了面紗露出的絕塵脫俗的臉上流露一絲無奈的笑意。
他感受到旁邊的視線,望過去,看到齊華池單手撐着臉頰正凝視着自己,四目相對間,他對眼神清醒的齊華池莞爾一笑,然後看向花念真,指了指喝醉的兩個人,無聲道:“都醉啦。”
花念真嘴角一彎,直接拿起酒壺,昂起纖細的脖頸灌入口中,幾滴酒液順着尖尖的下巴滴落到衣襟上,全部喝完後,她望向目瞪口呆的他,巧笑倩兮,悠悠道:“我也醉了。”
齊華池忽然挑起林韞放在一旁的長劍,當即在只有他們五人的船上舞起來,每一處停頓都灌下一口酒,舞到興起時,平時不茍言笑的人大概已陶然而醉,臉上浮現一抹淺笑,對他道:“翊兒,我也醉了。”
他忍着笑,佯裝一本正經:“看來我不能醉,否則誰來照顧你們。”
也不知是誰先笑出聲,男女的笑聲夾雜在一起,皆是悅耳動聽,亦皆是歡暢快意。
上輩子還未經歷那些痛苦,殷九霄曾将這些過往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
那時的他不會想到,這些人中除了花念真外,每個人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有的歡笑喜樂,在真的來到龍柏郡,發現了這三人的真實意圖,後又被齊華池囚禁于齊府地牢一段時間內,盡數破碎。
要不是這一次和嵇遠寒在這裏居住了半個月,其實殷九霄對龍柏郡并不喜歡。可也因為這半個月,讓他發現這座城郡并不如記憶中那般可怕。
時至今日,每一次回憶,不過是他為了時刻提醒自己人性醜惡。
一個人坐在車輿內悶得慌,嵇遠寒坐了出去,在殷九霄身旁坐下後,說了聲“無事,繼續前進”。
看似不明就裏的話嵇遠寒聽懂了。
殷九霄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對方的馬尾,繞在指尖,以前他做這個動作時嵇遠寒都是僵硬如鐵,如今卻像是習慣了,非常自如地繼續駕駛馬車。
殷九霄沒有說完,目光從嵇遠寒臉上移到了山路兩邊的花草上,他想着該如何處之逃之夭夭的林韞,想着要是與阮冥再相會,又該說些什麽,不自覺地,又蹙起了眉。
當經過一座廢棄的茶鋪,嵇遠寒突然“籲——”了一聲。
嵇遠寒注意到從離開龍柏郡後,殷九霄就一直眉頭緊皺,直到他停下了馬車,殷九霄似乎還是沒回過神。他依照主人的意思,沒有去管隐約跟着的人,卻無法不去在意主人此時的樣子。
他明白主人對龍柏郡情感複雜,就連他也是,這裏留存着那些仇人經受痛苦的場景,亦有着他與主人住在南街暗巷宅子裏悠然自得的時光。
他絕對不會忘記這半個月來,主人在宅子裏與他相處時的一點一滴。
但他無法忽視看到主人此刻皺眉的樣子。
以前有過兩次,主人讓他不要皺眉,他是不是也可以那般做?
或許是對齊華池的那番言語讓他掙破了某種束縛,亦或是說出那番話時殷九霄眼中點滴的欣怡,皆讓他稍微鼓起一些勇氣,做下了之後的大不敬之舉。
嵇遠寒情不自禁,如法泡制,伸出食指輕輕觸及殷九霄的眉宇間。
當殷九霄從思緒裏抽回神的一剎那,看到嵇遠寒仿佛觸碰了禁忌之物,就要收回手,但是在殷九霄逼視的目光中,又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殷九霄自然察覺到了氣氛的凝滞,嵇遠寒張了張嘴,似乎怎麽都找不到該說什麽話。
“噗嗤”的一聲,殷九霄輕笑起來,他一把抓住嵇遠寒還沒來得及藏進寬大袖口裏的手指,眼中的陰沉散去,宛如明媚春山一笑:“我皺眉作甚,我們做了如此多快意恩仇之事,今後亦如此,該是暢快而笑才對。”
嵇遠寒“嗯”了一聲。
下一刻,殷九霄将兩只大拇指點在對方唇畔兩邊,随後往上微微拉扯。
嵇遠寒因他的作弄有些無措又聽之任之,表情怎麽看怎麽奇怪,卻讓他眼中笑意更甚。
一滴涼涼的雨水無聲無息地落在殷九霄的臉上,須臾間,雨勢便大了起來。
他聽到嵇遠寒發音有些怪異地讓他進車輿內,他沒有進去,而是仰頭望天,滴滴答答的雨水與臉碰撞。
耳邊是雨水與山間草木奏出的柔和清新的音律,轉頭間,是一雙藏不住對他關懷的雙眸,他忽然抓住了對方的手,一腳跨下了馬車,雙腳踏地之時,拉了嵇遠寒一起下來。
秋雨綿綿不絕地融入大地,融入這廢棄的茶鋪,響起溫情脈脈的語言。
殷九霄腳踩泥濘,渾身濕透,插在他腰際的長劍猛然出鞘,一點寒光搖曳在山間無人的道路,彎如弦月的眸子裏華光綻放。
他對嵇遠寒朗聲道:“阿寒,我身無長物,只有這一禮贈你。”
他這一身武學,主因是由蔚非塵兩個甲子的功力所成,次因便是在計劃複仇的一年半載裏他日日練劍,用得到的強大內力不斷疏通自身筋脈,付出諸多苦行,從而才有了可以輕易戰勝林芠卿的實力。可嵇遠寒不論是功力還是武學的天賦,都是他無法企及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願意陪伴在他身邊,全心全意的護着他。
這一份禮物他想了許久,當過往遠去,看到漫天大雨,忽然想要送給嵇遠寒,于是他繼續說:“在南街暗巷宅子的半個月,每次你去做菜,我就想着怎麽自創一套賞心悅目的劍法。”
“很是花哨的劍法,無法作他用,只作觀賞,對比上次和齊華池一戰就在劍意上更進一步的你而言,算不得什麽,便是不喜也很正常。”
“但我還是想給你看看,問你一問,可還喜歡?”
長劍挑破落下天際的雨滴,劍氣刺破被打落下來的樹葉,葉飛雨落的秋日山間,殷九霄将早就想給看嵇遠寒看的一套劍法展現給了對方。
一招一式,潇灑飄逸,美妙靈動,身着一身白衣青衫,衣擺繡有雅致竹葉花紋的青年好似成了天地間唯一的色彩。
舞動長劍,随劍而動的人影,占據了嵇遠寒此時此刻所有的心神。
雨中之人的臉上戴着俏麗的女子面具,然而,嵇遠寒卻覺得自己仍然能看到面具底下屬于的真容。
眉目舒展,嘴角帶笑,仿若這天下所有的不快已被鏟除,讓人逍遙惬意。
這是他願意傾覆所有的人。
面對這般的人,他再也無法心如止水;面對這般的人,又有誰的心會毫無波瀾。
這一刻,仿佛這世間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們兩人。
胸口衣襟裏被體溫焐熱的流蘇玉佩好似随着心髒開始跳動,嵇遠寒的手握在劍柄上,當長劍劃破雨水,凡塵俗世的三綱五常終于被他抛之腦後。
兩柄長劍發出“铮铮”劍吟,白衣藍衫的身影來到殷九霄眼前,與他的長劍交錯而過,他轉身的剎那,劍光劃過了落到他周身的樹葉。
密布的陰雲不知何時開始退去,雨勢逐漸變小,直到只剩下點滴,還未落到地面,便被兩抹劍光一一掃去,天空放晴,投束一抹陽光落在山間小道,草木上的水珠折射出瑰麗的光芒,于天地間熠熠生輝。
兩柄長劍齊齊收劍入鞘,一身衣衫盡濕,殷九霄舞劍前還覺這是身随心動的一次贈禮,可當心頭的躍躍欲試平緩下來,徹底冷靜後,便覺适才的一切說不上來的郝然。
他一手抹掉了臉上的雨水,順便拿下了臉上面具,雨水停留在長長的睫毛上,眨了眨眼,便落下幾滴,站在嵇遠寒一步之外。
他心之所向,便是望着他的人。
雖然嵇遠寒什麽都未說,但殷九霄已然明白對方是喜歡的。
此時嵇遠寒的臉上殘留着水漬,眼底下的兩抹水痕仿佛是大喜過望後潸然淚下。
當然是不可能的。
殷九霄笑了一下,秋風緩緩浮游在林葉間,郝然随風而逝:“全身都濕透了,趕緊去車內把衣服換了。”
話音落下之時,神情一凜,嵇遠寒亦是殺意盡顯,一步踏出,擋在了殷九霄的身側,一支箭迅疾飛來,瞬息間,被嵇遠寒夾在了兩指之間。
殷九霄拿過纏了一張紙條的冷箭,對正要動身的嵇遠寒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嵇遠寒應了聲“好”,人運起輕功,已然破空而去。
當他看完紙條上的字,眼如寒霜,臉上的笑意卻是大增,這鐵畫銀鈎、遒勁自然的字體他在熟悉不過,可不正是阮冥的字跡。
這紙條完全模仿了他上次送給司徒徒府的戰帖,寫着——
[素聞千兩白銀殷公子一手劍法了得,請五日後的卯時三刻至陵川郡城門頂上與我門人一決高下。
生死獄掌門阮冥親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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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別看小谷主秀了一波劍法啥進展都沒有,但這大招真的有效果,你看阿寒終于藏不住了……
第二卷 到此結束,第三卷就要開始完結倒計時啦,争取在二十章之內完結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