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訴情衷

殷九霄定定站在城牆之上, 動也不動。

地面不知發生什麽的人群擡着頭,瞪大眼,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只見當四只冷箭即将射中殷九霄的後背時, 冷箭像是觸碰到一堵看不見的牆壁, 箭羽顫動停留在空中,緊随而其後的是數十只齊齊而來的冷箭亦如是。

習武之人嘴巴大張,有生之年他們竟然看到有人能将真氣化為實質,且還是個看上去這麽年輕的家夥!

一切不過是在瞬息之間。數十只箭的箭尾齊齊顫動的霎那, 殷九霄出劍了。

劍光好似破開了朝陽的雲霞, 一劍斬斷了所有箭尖,下一瞬, 殷九霄的身影破開所有劍影,在霞光中消失于城門之上。

地上的人群茫然四顧,再不見殷九霄, 卻不斷有冷箭從暗處而來, 又射至城門之上被莫名打落。

而那個斬落了別人手臂的白衣劍客也不知何時消失了蹤影。

躲在暗處的歆黃鹄盯着城門,他看到殷九霄黑影一閃,飛快地奔跑在城門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一次四箭連發,其餘躲藏起來的玉秋樓門人亦跟着他射出無數冷箭。

然而,包括他的冷箭都被疾行的人影打落——

不,并非是打落, 仿佛是完全被殷九霄渾身的真氣給震散了一般, 歆黃鹄難以置信,然後那道身影便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不斷尋找殷九霄之際, 剎那間,歆黃鹄渾身汗毛林立, 轉身的剎那,手持銀槍擋去了來人劍氣洶湧讓他肺腑震蕩的一劍。

“咔嚓。”

歆黃鹄聽到劍刃與銀槍碰撞的地方發出哀鳴,他還沒來得及收槍,來人的劍意滔天,竟讓他心生恐懼。

緊接着,追随他多年的銀槍徹底斷裂落地。

當他一手放在背後箭羽上手,即将出手之際,殷九霄以他無法企及的速度飛快踢向地上的斷裂的槍頭與槍身。

Advertisement

殷九霄連出兩腳。

說時遲那時快,歆黃鹄低頭時,覆滿了真氣的銀槍已經插至了自己的腰間,全身劇痛不止,立即嘔出一大口鮮血。

與此同時,璇玑穴被槍身擊中,又是一口血嘔出,緊接着他已然不能動彈,劍又在此時襲至喉嚨。

他聽到不像是從殷翊口中說出,卻又真的是從面前殷翊口中說出的冰冷至極的言語:“歆黃鹄,你的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間。”

歆黃鹄身在距離城門五丈開外的茶樓屋頂,他換去了一身常穿的黃衣,着一身與瓦片顏色相似的衣衫趴在屋頂,射出了無數冷箭,卻無一箭傷到殷九霄不說,他還完全沒有察覺到殷九霄的氣息出現了背後,這是何等絕妙的隐匿氣息的功夫。

江湖傳言殷九霄武功深不可測,不談後來以狠毒的手段奪走了司徒天幹的性命,光是與水波不興的比武不傷自己分毫便讓對方掉落城頭就足以叫人稱道。

後來與林芠卿一戰,亦是潇灑肆意的用林芠卿的劍招擊敗了對手。

林芠卿本就與當世“飛虎攬月”岑河盟主旗鼓相當,足以想見殷九霄的實力有多可怕。

歆黃鹄當初聽到這些傳聞的時候,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世人将殷翊傳得神乎其神,笑殷翊到底遇到了何種奇遇才會變了個人似的,這笑中有嘲諷,亦有不甘。

他對殷九霄射出的每一箭都包裹了真氣,是比平時還要急速且無法阻擋的一箭,卻仍然被殷九霄看似輕輕松松地破開。

歆黃鹄以習武之人的眼力看到,殷九霄在城門上抵擋他與門人射出每一箭,明顯是周身布滿了無比霸道的真氣,甚至還有了真氣化形的可怖之姿,随手一劍,就足以斬斷危機。

這樣的殷九霄在武林上還有敵手嗎?

“你為何知道我在此處?”

歆黃鹄意識到玉秋樓門人那邊也沒了動靜,心知不妙。

而自己此時被劍抵喉嚨,脫口而出的問題在殷九霄嗤笑的眼神下,更顯得愚蠢至極

“歆黃鹄,你的箭最快,快到足以在瞬息之間用四箭重傷地上任何一個江湖人。”殷九霄意味深長,居高臨下地望着歆黃鹄,“但這其中不包括我。”

殷九霄推進了些許劍刃,鋒利的劍刃割破皮膚後,絲絲血滴滲出,沿着歆黃鹄的脖子往下彙聚。

他視死如歸般與殷九霄四目相對,四周果然毫無動靜,瞳孔驟然放大,狠狠瞪視殷九霄。

“其他人已經被嵇遠寒殺了。”殷九霄湊近歆黃鹄,笑容璀璨,卻不達眼底。

歆黃鹄聽到嵇遠寒這個名字,先是一愣,然後終于想起來這是暮秋嘯的原名,眸光四處梭巡,最後終于從不遠處看到踏空前來的白影。

嵇遠寒站到殷九霄身後側,看了一眼狼狽的歆黃鹄,眼中毫無波動,言簡意赅道:“九霄,除了一人重傷逃脫之外,其餘人已死。”

“很好。”

殷九霄要的就是那一個逃脫之人逃回去,将完全由他掌控的這一場決鬥盡數彙報給阮冥聽。

他抿了抿唇,對歆黃鹄笑道:“我該想想,怎麽折騰你呢?”他蹲下身,劍刃好似因他随意的動作而又近了一寸,他口中道着歉,說是自己無心之失,繼而又道:“說起來,阮冥派你來之前,就沒打聽過我殷九霄如今在這武林的名號嗎?”

這一路上,當初對殷九霄充滿戲谑意味的“千兩白銀”逐漸被“仙貌邪心”所替代,他已然被不少人稱做魔頭了。

“阿寒,帶他去客棧。”殷九霄吩咐完畢後,又道:“我先回去,不要緊跟我。”留下一句後,運起輕功,先一步離開了茶樓屋頂。

屋頂秋風瑟瑟,歆黃鹄目視走向他的白衣男子,嵇遠寒将他銀槍飛快拔出,雪花四濺之際,止住了他的血,然後将他扛在肩上,腰部的傷口讓他疼痛難當,當他并未發出一聲痛吟,甚至當接觸到嵇遠寒後,忽感恍如隔世。

嵇遠寒行進的速度不快,但又似有着急。

歆黃鹄問道:“你,取回了原來的名字?”

“嗯。”

“……你叫他九霄?”

“嗯。”

“……你真的與他是那等關系?”

嵇遠寒眉頭微皺,不再回答。

但這一反應在歆黃鹄看來,便是默認。

恍如隔世的重逢突然變成撕心裂肺的疼痛。

當初殷九霄當着歆黃鹄的面說,嵇遠寒心悅于他,他亦如是,歆黃鹄不信。

這麽多年和嵇遠寒的相處,他無比清楚,主仆一詞在嵇遠寒心中有多根深蒂固,嵇遠寒又有多固執,畢竟當年殷翊想從稱呼上拉近和暮秋嘯的關系,花了許多功夫也沒有成功,後來便放棄了。如今若不是關系有了大變,嵇遠寒又怎會親密地對方九霄。

歆黃鹄一直都很清楚,就算自己對嵇遠寒傾訴衷腸,亦不會有任何結果,才什麽都未說。

然而,或許是這一刻的悵然若失,亦或是心境的崩塌,讓他說出了原想永遠埋葬在心上的話。

“那你可知,我鐘情你?秋嘯,不,現在該叫你遠寒了。遠寒,我今年二十有五,與你同歲,我從十六歲情窦初開之初便開始喜歡你了。”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他聽到那人用一如既往的冷漠語氣回道:“兩年前,九霄與我提過,我當時不信。現在,信了。”

“可那又如何?”

“你與他為敵,便亦是與我為敵。”

嵇遠寒從打開的窗戶裏進入自己的房間,将歆黃鹄放在地上,相視之間,看到歆黃鹄眼中的悲痛,他輕蹙的眉間皺緊了,忽地放輕了聲音,似是回到了當年同在輪迴谷廚房與歆黃鹄喝酒吃菜時一般,不算冷厲,卻絕對算不上溫柔,道:“歆黃鹄,我将之視如珍寶的人,是誰将他逼成現在的樣子?”

“我對阮冥,對你們所做之事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是,他願意讓我跟着,而我除了他,誰都不放在心上。”

歆黃鹄在內的四人是嵇遠寒在輪迴谷時,少有的會多說幾句話的人。若今天所擒的是輪迴谷一個普通門人,嵇遠寒什麽都不會說。

這兩年來目睹殷九霄被迫一點一滴的變化所積攢下來的憐惜,面對明顯對殷九霄懷有恨意的歆黃鹄,轉變生出了怨,忍不住吐露了心聲。

話已至此,嵇遠寒走向了門口,準備去找殷九霄。

歆黃鹄眼中急切,依然想要說服嵇遠寒,言語痛苦:“是他,是殷翊背叛了輪迴谷,讓輪迴谷差點被滅,要不是阮冥,我們都已死在武林人的手裏!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似乎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嵇遠寒回心轉意,說到最後更是極為憤慨,再也無法維持平日裏的溫柔待人,聲音越發響了。

嵇遠寒腳步一頓,在歆黃鹄希冀的眼神中轉身朝對方走去,然後伸手點住了這人啞穴,漠然道:“你太吵了,九霄就住在隔壁,會吵到他的。”

站起身時,他看着歆黃鹄的眼睛,沉聲道:“我知他沒有。”

說完,嵇遠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走到殷九霄的客房,擡手敲門,聽到門內應聲讓他進去,被吊起的心才稍稍放下,松了口氣。

推門而入,便有酒香四溢,殷九霄坐在桌前,一口飲下杯中酒,擡眼問道:“舊日同門再見,聊得可歡喜?”

殷九霄看過來,笑得清雅又說不出的明媚,微微上挑的嘴角卻好似都在訴說內心的不悅。

明明未做任何虧心事,嵇遠寒的心又被高高吊起,他連忙搖頭,面對歆黃鹄時的從容不迫對上殷九霄的目光時,就怕自己說錯一句話哪怕一個字,亦會傷了對方的心。

--------------------

作者有話要說:

——唯一知道的是,他願意讓我跟着,而我除了他,誰都不放在心上。

作者淚點低,寫這文的時候,寫到小谷主覺得阿寒無法理解自己,自覺委屈的時候濕過眼眶,這一次,寫到阿寒對歆黃鹄這個同門說出這句話時,又差點淚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