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林韞死

目前為止, 讓阮冥意外的是殷九霄的身世居然真的和蔚非塵有關。

關于兩人的關系的臆測,當初殷九霄殘殺印白梅時就傳遍了江湖。為此,阮冥還去找梅長老打聽了蔚非塵這人。梅長老只說蔚非塵是個千年難有的天縱奇才, 就算是阮冥也比之不及。但事與願違, 這個天縱奇才後來逃出輪迴谷,行蹤成謎,再也沒回來過。

“若殷翊真是蔚非塵的孩子,那就是阮正卿當初騙了我們所有人, 他絕對想隐藏什麽秘密!谷主的口谕只傳給下一任谷主, 當初這個秘密只有殷翊知道……可現在您才是掌門,殷翊口中的秘密, 也只有您才有權知道。”

曾經的梅蘭竹菊四大長老除了梅長老外,其他三位都犧牲在了三年前的輪迴谷大戰中,而梅長老對阮冥做的事知根知底, 也是扶持他走上這一條路的其中一人。

梅長老所說正是阮冥所想。今日, 阮冥本以為是讓殷九霄掉入他網中的最好時機,可看到岑河和扶成濟都站在殷九霄那頭時,坐在轎中的他皺起了眉。

殷九霄籠絡人心的本事何時變得如此厲害?

扶成濟在殷九霄說話間站在了他的另一邊, 含撫莊保護扶成濟的一衆高手站在他和殷九霄四周,明顯不讓他人随意出手。

“……這就是我殺司徒天幹和印白梅的理由。”

殷九霄說話間,天上又開始下起大片大片的雪花。他想,今日明明是武林大會, 不知不覺似乎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大會。

無數雙眼睛盯着白衣勝雪的青年, 如女子般清媚的容顏世間少有,一雙天光破曉似的狐貍眼更是熠熠生輝,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讓人聽着聽着竟然生出幾絲唏噓。

“《天問譜》還沒現世之前, 我曾言林韞的劍法和聶池魔頭的招式很像。當年我和師門一起圍剿菩薩獄、摧魂門,只有我一人死裏逃生,活到現在。”怕別人不信,看上去已有六十多歲的老人家脫了上衣,在一片冰天雪地裏展露出渾身傷痕。

這些傷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劍法超絕的人留下的。

“我領教過慈眉善目的劍法的,身上這些傷痕都是證明。原來這林韞的《天問譜》是從殷小侄你這裏騙來的啊,這就說得通了。”這人不知是有意無意,跟着扶成濟叫了殷九霄殷小侄,環顧四周,“當初一些人還笑我,說我胡言亂語,這下總得相信了吧?”

“沒想到啊,這林韞、司徒天幹和齊華池竟然都是這般小人。”

“聽說水波不興不久前自廢武功還瘋了,這就是報應哪。”

有因為岑河和扶成濟的關系,開始相信殷九霄的人,也有全然不信和看不慣殷九霄唱反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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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九霄,就算你說的都是實話,且不談印白梅,你好好活着,有必要對司徒天幹行那般殘忍之事嗎?”

殷九霄不置可否,身旁冷若冰霜的黑衣男子卻出聲諷刺:“道貌岸然。”

“你!”

被諷刺的俠客就要拔刀,殷九霄一眼看過來,淺笑道:“是我說的不夠清楚嗎?司徒天幹殺人制成毒藥,要置我于死地,要不是我曾經中過一種毒兩相抵消,現在站在這裏的就不是我,而是已經死了的司徒天幹了。”

要不是嵇遠寒明顯被強詞奪理的俠客質問的氣惱,殷九霄都懶得解釋。

“話已至此,諸位還有什麽想問的?”環視一圈人似乎都在思忖,殷九霄看向岑河,“沒有的話就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還請岑盟主正式開始武林大會。”

一時間,除了風雪呼呼聲,整個武林大會現場寂靜極了。

接着,岑河打破了這份詭異的沉默,宣布武林大會正式開始,直言今年他是退位讓賢,最終比武勝出的人無需與他角逐,便可坐上盟主之位。

言罷,岑河對站在不遠處的一人微微颔首,那人收到指示,一躍而起,手持兩把斧頭,落到懸崖五丈之外的山巅一角,揚聲道:“斷山寒冰斧習意遠,敢問誰來賜?”

不一會兒,另一沒有拿任何兵器的身體瘦長的男子身體騰飛,落到另一角,嗓音洪亮:“崆峒天地腳,雷元武。”話不多說,男子直接沖了上去。

雷元武的腿非常長,面對兩板斧子絲毫不怵,竟然直面抗争,雙腿好似蘊藏無比強大的真氣,一腳一腳踢在斧面上,同時還可以旋轉身體來躲避另一板斧頭的襲擊。

習意遠手持兵器似乎在一開始就有了十足的勝算,可在數十招之後,卻漸漸在雷元武出招刁鑽詭異的雙手雙腳下自亂陣腳,落了下風。

雷元武乘勝追擊,身輕如燕地一腳震開了習意遠的一把斧子,接着伸長手接住那把斧子開始用對方的兵器和對方展開了交戰。

有人聚精會神完全投入到了山巅的交戰,但有部分人一面注意着山巅上的交戰,一面還注意着殷九霄那頭。另有一些人心懷叵測的人則根本沒有看比武,心神都放在了殷九霄身上。

“你若是忍不住,待會兒便現身,讓大家都瞧瞧你現在的本事,反正易了容改了名,沒人會認出你。”阮冥看也未看山巅不入他眼的交戰,翻看着手裏一本藍皮書籍,聚音成線對站在一旁帶着幂蓠的人道。

若是沒有易容,此人上去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或許會成為衆矢之的,雖說那樣場面會很有趣,但阮冥今日要的是殷九霄的落敗,而不只是有趣。

“現在的你,難道還怕他殷翊不成?”

阮冥的字字句句引誘着人堕落深淵,讓從見到殷九霄後內心憎恨不斷增加的人終于再也壓抑不住,噴薄而出。

是啊,現在的他還怕他殷翊?

他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劍意,更從阮冥那裏得到了更加絕妙的劍譜,甚至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以如今丹田內取之不竭用之不竭的內力,還會怕他屈屈殷翊?

更何況,他從沒怕過殷翊。

所有的事,除了當初不該拉着齊華池一起,當初應該一劍殺了殷翊之外,他再無後悔。

正如阮冥之前所言,如今整個武林都瞧不起偷學了魔頭劍譜的他,可若是他成了将《天問譜》中掌握最好的那一個,芸芸衆生又有何資格來嘲笑他?

武林群雄聚集的這個大會,正是他用新的名姓一雪前恥的地方。

前方的山巅之上,雷元武靠着別人的兵器擊敗了習意遠。

嘴角滲出血跡的習意遠撿起地上被擊落的一板斧頭,雷元武将另外的斧頭遞給他,他灰溜溜地退回人群中後,一抹赤衣的人影出現在了雷元武對面。

“沒有稱號,落劍血,請賜教。”來人面容俊朗,眼神卻極為陰沉,其中好似藏着血海滔天。

來人拱手作罷,拔劍出鞘,淩空飛起,對上了雷元武的雙拳雙腳。

扶成濟站在殷九霄一側,不禁看向身邊人。

崖頂風雪翩飛,落在殷九霄的一身雪衣上,更襯得灑脫不羁,超脫塵世,見之忘俗。

一剎那,确實讓他有了種重見蔚非塵的虛幻感,但這種感覺轉瞬即逝,身旁青年的氣質比初見那日還要分明,看似明媚無暇的眉峰與雙唇,卻在一雙狐貍眼的勾勒下顯得鋒芒畢露。

他無比清楚地認識到,殷九霄便是殷九霄,和蔚非塵、殷绮琴全然不同。

山巅落雪紛紛,雙方的交戰決出了勝負。

“嵇公子呢?”扶成濟發現嵇遠寒不知何時不見了,剛剛說“道貌盎然”時還在的。

“我讓他去辦點事。”殷九霄回道。

扶成濟沒有多問,裹緊了厚厚的衣服,又喝了一口酒暖身子。

殷九霄目視前方,視線落在赤衣長劍的人影身上,指尖輕晃着佩戴在腰間的香囊,神情深不可測。

自稱落劍血的劍客只用十招就将雷元武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飄逸靈動的劍光糅雜着特別的劍意直接讓雷元武掉落了山巅,中途強行運氣輕功踏空回到山崖上,一口鮮血吐在地上,雷元武向落劍血甘拜下風。

忽然有人驚呼:“這人的劍法分明是天問劍法!”

“這江湖如今誰不知天問譜。”有人覺得少見多怪,“連我都買了一冊翻看過,要不是我本身不是劍客,早就練起這絕世劍譜了。”

“我也練過《天問譜》,可練了第一層就進入了瓶頸,慈眉善目的劍譜果然不是人人都練得的。”

“這落劍血的劍意與劍氣如此融會貫通,完美交融,厲害,當真厲害。”

接下來幾個挑戰落劍血的武林人士也都紛紛落敗,許多人從開始的心不在焉到後來的屏氣凝神,他們發現落劍血除了使用《天問譜》劍法之外還用了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劍法。

如此刁鑽詭谲的劍法,匪夷所思,加上落劍血的身形飄忽,猶如鬼魅,幾個上前挑戰的武林人士,幾乎都見了血。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落劍血在最後還是手下留情了,在即将給他們致命一擊的時候,收了讓人膽寒的狠辣劍勢。

否則落敗的人就不是簡簡單單的見血,而是命喪黃泉。

有在劍法上鑽研已久的劍客大呼這樣的劍法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天下第一賭莊武林盟主的人選裏沒有這個人啊,哪裏冒出來的?”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能是哪個隐世門派中不出世之才吧。”

“嘭——!”

有一人被打回了懸崖邊,整個人狼狽地倒在地上。

一身赤衣的落劍血雙手抱拳,看似有禮道:“承讓。”

他一手擦着劍,目光梭巡人群一圈,最終看向人群中的殷九霄,臉上毫無波瀾,一雙漆黑的眸子裏卻暗潮湧動,問道:“不知仙貌邪心殷九霄可願與我一戰?”

霎時間,視線彙聚在殷九霄身上。

“殷九霄,既然人落俠士都請你一戰,你難道不願?”

“你要是不出戰,可是很讓酒侯難堪哪,畢竟酒侯當初壓了你千兩白銀。”

大概是殷九霄之前被林韞等人欺騙的說辭讓人以為他是個好欺負的主,岑河當下仍然是武林盟主,總不可能對他們動手,扶成濟除去開始的幫護此時更像是一個旁觀之人,這時候的冷嘲熱諷絡繹不絕。

殷九霄遙望十丈高的山巅,聽着這些話,左手負後,臉上現出一個溫柔醉人的微笑,随手脫去了身上的大氅。

當雪白大氅落在地上觸碰積雪時,玉石之聲響起:“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一抹白衣蹁跹,在風雪中于山巅上飄然落地,好似一降臨人世的仙人,無比耀眼。

面對洩露了一絲戾氣的落劍血,殷九霄嘴角笑意增加幾分:“殷九霄,請賜教。”

“天哪,這殷九霄長得可太俊了。”

“這般氣質出塵的人怎會事魔頭,殷公子絕對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殷公子的人一定是嫉妒他的絕世容顏,作為女人我都有些嫉妒了,但若是能嫁給殷公子,天天看着他的臉,此生足矣。”

周圍觀戰的武林人士中響起一些細碎的女子聲音,這一場武林大會本就是武林的盛宴,有兒郎就會有女子。

其實這些驚嘆聲音在殷九霄的幂蓠一被吹落時就有了,只不過當時因為殷九霄身負魔頭的名號,女子那時還都是小聲議論,可現在殷九霄暫時洗刷了身上的血債,她們情不自禁放大了聲音,引得其他男子紛紛側目,目露不滿。

但身為江湖中人,大多都是性情豪爽不拘小節的女子,察覺到這般的态度怎麽都要回擊,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回去,口中還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嘀咕:“醜人多作怪。”

要不是有人攔着一些自認為是醜人的江湖人,嘴裏嚷嚷“好男不跟女鬥”,崖頂這場戰事怕是在所難免。

這邊是小部分一觸即發的男女戰役,另一邊大部分人仍聚精會神地注視着窄小山巅上的兩道身影。

殷九霄一說完話,落劍血就直接以人所不能反映的速度襲向了殷九霄。

落劍血這劍氣和劍意中的狠辣比先前數場比戰鬥更讓人心驚,不難看出落劍血方才沒有用真正的實力。

所有人都眯起了眼,想要更看清楚一些落劍血的劍招,可落劍血的身形實在太飄忽,就算是一身赤衣,在風雪中竟然也叫人瞧不真切,有人想如果是自己面對這樣的劍招,估計一瞬間就會人頭落地。

一些人期待着殷九霄當場死亡,一些人也等待着殷九霄是否有出人意料的反擊。

傳聞殷九霄的驚天一劍更勝林芠卿一籌,他們當時沒有親眼見證,不知今天是否有機會一見?

人的心思急轉,衆人屏息以待,當落劍血沖向殷九霄,殷九霄竟然連劍不準備沒拔似的,鎮定自若地站在原地,甚至還閉上了眼,仿佛根本沒想回擊落劍血的一劍。

“殷九霄,納命來!”

說不上熟悉但也并不陌生的低啞嗓音在殷九霄耳畔響起,落劍血用了聚音成線只有他可以聽到。

看似漫長的一刻,然而不過是瞬息之間的功夫,一白一紅兩道身影交錯而過。

殷九霄仍舊閉着眼,右手抵在劍柄上,“咔噠”一聲,收劍入鞘。

落劍血站在殷九霄的背後,劍尖上滴着血,落在雪地上,宛如紅梅綻。

“落劍血的手……”一人凝眸望去,看到落劍血劍上的血分明是他自己小臂上的血,話說了一半因為震驚不知再說什麽。

諸多人沒看清适才的一剎那到底發生了什麽,有人不想承認是自身實力不夠,說是風雪的錯:“今日栖仙山這風雪實在太大了,要是天氣好點,剛才雙方出劍或許還能看得清楚。”

其他人聞言,紛紛點頭贊同。

岑河暗暗松了口氣,他好歹看清了。方才,落劍血的劍法确實夠快,但殷九霄的卻更快,快到他連驚訝的念頭都來不及升起,殷九霄這一劍出鞘找到落劍血的破綻之時,劃破對方小臂身形錯開又立即回鞘。

殷九霄這劍法,已稱得上當世無敵。

只見殷九霄緩緩轉身,與落劍血面對面之時,左手小臂乍然出現一抹血痕,血跡侵染了白衣,極為紮眼。

“殷九霄也受傷了!”

“我就說面對這樣的劍法,殷九霄要不受傷,真就是怪物了。”似乎說出這樣的話才能掩蓋內心對殷九霄的恐懼。

落劍血挽了個劍花,還好殷九霄的一劍被他躲開了致命的角度,否則他被傷的就是手腕了。殷翊的劍法竟然如此高超,這般高超劍法除了需要日複一日的練習,強大的內力催動真氣必不可少,根本看不出一點當年只會花架子的青年的影子。

……也對,連林芠卿都被殷九霄輕而易舉的擊敗,他練習這劍譜一個多月,時間還太短,但只要有如今的內力支撐,身形再快一些,招式再詭谲一些,劍意再狠辣一些,一定可以将殷九霄的腦袋斬落劍下。

冷靜。

林韞,你很快就可以大仇得報,然後去齊府找齊華池。

就算齊華池瘋了又如何。

不,該說是瘋了才好。

瘋了才不會意識到各自的問題,而當下也沒有他們更般配的一對了,他甚至想好讓自己成為翊兒,自此與齊華池這輩子再也不分離。

落劍血,也就是林韞怒喝一聲,再次欺身向前,這一次以更快更很辣的淩厲劍意朝殷九霄而去。

“看來你練了靈樞劍法。”殷九霄以怪異的角度偏身閃過劍招,準确地道出劍法的名字。

在雙方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過招之時,殷九霄收起臉上的笑,狐貍眼裏冰冷無比,啓唇,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阮冥告訴你用這樣的劍法可以贏我?用玄霧神功吸取的內力就可以贏我?”

“殷翊,從你再次現身之後,就很得意忘形啊,我看你不爽,早就想你死了,要是你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我早就與他雙宿雙飛,怎會落到如此境地?!”易了容的林韞臉上表情猙獰至極,咬牙切齒,“他一定是被你逼瘋的,是的,他就是被你逼瘋的。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不,我不想知道,我會讓你更慘,從這裏跌落地獄,再也爬不上來!”

林韞雙目赤紅,言辭瘋狂。

然而,他發現不論自己怎麽變化身形招式,殷九霄還是游刃有餘,甚至一招一式雖然快速,卻格外有條理,完全擋住了他的所有攻擊,竟然叫他難以逼近分毫。

兩道身影不斷在空中交彙然後錯過,就像兩道閃電,根本看不清是誰。

圍觀的武林人士隐約聽到落劍血充滿怒意的話語:“他們在說甚?有耳力好的弟兄能給聽聽嗎?”

“聽不清楚。”

一人應聲其餘人也紛紛應聲,根本無人聽得清兩人的對話。

已經過去數百招,林韞卻再也沒有傷到過殷九霄一分一毫。可他明明劍意滔天,劍氣直抵對方身體,要是他人,早就在他的劍法下被切成碎塊!

為什麽,為什麽殷翊會變得如此強大?

不該如此!

不該如此!

這人明明只該耍耍花架子,明明只該愚蠢的交出知道的所有,明明只該讓他千刀萬剮,為何到了今時今日,他被所有人抛棄也抛棄了尊嚴卻還是無法讓其死在劍下?!

殷翊到底憑什麽?

憑什麽是他殷翊?

林韞瘋了一般使出劍意,猛烈的劍意仿佛穿破了風雪,他必須靠近殷九霄才行,否則如何使用玄霧神功,要是可以吸收了殷九霄的內力,那他一定會天下無敵!

可明明殷九霄近在咫尺,為什麽就是無法碰到?!

更甚者,殷九霄見招拆招,根本無懼于林韞不要命的攻勢。

若是仔細看,便能發現殷九霄連使用的劍招都與林韞有幾分相似,林韞當然也發現這一點,可他根本沒有去深思,又或者說不願深思。

一時間,兩人周圍好似形成了某種無形的物質,将交纏在一起的風雪完全隔離在外,形成一方小天地。

他們在這一方天地中打得難分難解。

山崖邊的人全都屏住呼吸,此般震撼的一場戰鬥與六年前岑河和林芠卿的戰鬥有過之而無不及。

“林韞,我知你在想什麽。”目不暇接的劍影與兩道身形交織,殷九霄的聲音忽然從山巅那頭傳至懸崖這頭,悅耳的嗓音字字铿锵,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似乎是有意讓他們聽到。

當武林人士聽到林韞這個名字時,都極為意外。

有人認為這是殷九霄的妄言,他們有人見過林韞本人,就算以前他們認為林韞有多厲害,可若真的對上殷九霄這樣的身手,就算易容,也應該會敗下陣來,絕非是現在和殷九霄旗鼓相當的樣子。

下一瞬,殷九霄以比林韞更快的速度、更刁鑽狠辣的劍勢、更鬼魅的身形,刺出了讓人着實意外的一劍。

殷九霄的劍法明明從始至終的狠毒,可凝神細看又似乎透着春風化雨般的溫柔細膩,甚至在一剎那,讓人以為他并非想殺被叫做林韞的落劍血。然而,連一個呼吸的功夫都不到,當劍抵在避無可避的林韞胸膛,這詭異的劍法又變成了要将林韞殺之而後快的狂風驟雨。

霎時間,一抹血紅于空中綻放,衆人始料不及,只見落劍血手持長劍,站在雪地上。

殷九霄則是站在一丈之外,身上雖然多了數道劍傷,但看上去并無大礙。

那道隔離了風雪的“牆壁”消失不再,風雪刮在兩人身上。

只見殷九霄邁開一步走向落劍血,落劍血擡起長劍直抵殷九霄心口之際。

“噗——!”

落劍血猛地噴出大量鮮血,他的胸口亦是衣衫破裂,一張人|皮面具亦從他的衣襟裏掉下來,一道從左肩直至腰間右下角的劍傷猛然綻開,深可見骨,隐約間,似乎能看到人體內猛烈跳動的心髒。

落劍血就要跪倒在地時,猛地以劍支撐,才得以穩住身體。

而殷九霄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着落劍血,随後,用劍隔空在對方的臉上連劃兩劍,一張人|皮面具自落劍血臉上掉落,将其掩飾的真容露了出來,随後又是一挑劍,挑起地上的面具拿在手裏。

可不就是當初在武林風頭無兩,如今被罵無恥至極的“清風徐來”林韞。

衆人突然說不出話。

林韞陰郁的神情卻陡然一變,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之事,他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諷笑聲:“殷翊……沒想到……沒想到你竟然也……”

殷九霄臉上毫無變化,手裏拿着與自己面容一樣的人|皮面具,材質和用料都不及郭岩所做,但也不算太差。

對于林韞所想,殷九霄了然于胸,運起真氣開口,讓山崖上衆人都得以聽到。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麽我可以使出靈樞劍法?我是不是和你一樣變得不男不女了?可是,為什麽我還能夠游刃有餘?甚至能夠将你重傷自己卻站在這裏?”

“不男不女?”有人一聽到這個詞一激靈。

“這靈樞劍法是什麽劍法?”

“鄙人沒有聽聞過。”

“靈樞劍法、靈樞劍法……百年前失傳的那套自宮才能練得劍法?”江湖百曉生絞盡腦汁才想出到底這是什麽劍譜,可脫口而出的話讓自己和其他人都震驚難當。

“自宮!真的假的?”

“……林韞和殷九霄都練了,都自宮了?他娘的老子今天就算是長見識了!”

“這為了練劍變得不男不女,太狠了!不過确實比當初的水波不興劍法厲害太多了……犧牲太大了……啧啧……”

“老子寧願現在這般,死也不願意切掉第三條腿,想想都覺得惡心!”

林韞不斷口吐鮮血,一時卻死不了,一些人的言語被風雪帶到他耳邊,讓他恨不得殺了懸崖上的所有人。

他想站起來,不想以仰視殷翊,可他此時才發現,自己的手筋腳筋不知何時已被挑斷,因為殷九霄出劍太快,先前沒有反應,這時才有了斷裂跡象,等他意識到才開始不斷噴射鮮血。

所有的疼痛加在一起,讓他痛不欲生,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那麽多的為什麽,都是林韞心中所想,而下一刻,當殷九霄真的給了他解答,他徹底呆傻。

“你知道阮冥練得是何劍法嗎?”殷九霄意味深長道,“他練得也是靈樞劍法,但真正的靈樞劍法無需自宮,你所練的不過是阮冥給你的殘卷罷了。”

“他故意為之,你卻感恩戴德。”

“林韞,你從頭到尾都被阮冥玩弄在股掌之中,真是可笑得很。”

林韞的臉色越發青白,他死死地盯着殷九霄,然後猛地扭頭看向懸崖上的帷幔轎子,一聲凄厲的嘶啞吼叫從他喉嚨裏擠出來,兩行淚水緊跟着從雙眼裏流下來,滿是不甘與憤怒。

耳邊哄笑聲流竄,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得很長。

心身煎熬讓林韞發瘋。

誰也不知,也不會願意知道,他的那一刀用了多大的決心,可現在殷翊卻說他被阮冥騙了?

……其實,他不用自宮也可以?

心有無數難堪與痛苦,他複又看向殷九霄,咧開嘴,笑得比哭還難看:“殷九霄,你滿意了吧?”

“滿意?”殷九霄将林韞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最後停留在林韞的臉上,冷笑一聲,“現在這麽看,好像是該滿意了。”

殷九霄緩緩蹲下身,伸手将人|皮面具貼在了別說動手攻擊這時連喘口氣都困難的林韞臉上,一張因貼得不夠好顯得扭曲面皮将又一個“殷九霄”展現在衆人眼前。

“原本我是想讓你靠近我一些,被你吸走一些內力也無妨,正好可以讓各位武林前輩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可後來一想,我為何要犧牲自己,來讓大家看清楚你練了何等邪功,信得人自然信,不信的人就算把真相擺到他面前也能自戳雙目當做看不到。”

殷九霄這話說的明明白白,亦是在打之前不斷反駁他的人的臉。

殷九霄如看蝼蟻一般,淡漠道:“林韞,下十八層地獄去吧。”

“啊——!”林韞如瘋狗一般發出吼叫聲,他怒視殷九霄,得到的目光沒有絲毫當年的情誼。

他凄厲的大笑,又仰頭怒吼,最終忍無可忍,道出所有:“是!我是練了邪功,是生死獄掌門阮冥給我的,他讓我将所有矛頭都吸引到殷九霄身上,他和我一樣恨你!”

“殷九霄,阮冥,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林韞吼叫的中途,有飛刀隐匿在風雪中盡數刺向他的身體,殷九霄的長劍出鞘,往外一震,所有的飛刀全部停在了距離林韞周身一尺之外的短暫時刻,震顫不停。

當林韞說完了所有的話,殷九霄的真氣一散,沒了障礙的飛刀噗噗噗地射中林韞,登時血花四濺,盛放在林韞破敗的身體上,宛如在雪地中盛開又急速腐爛的一朵朵鮮花。

林韞當場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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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靈樞劍法參考了辟邪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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