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男主角

尤良木結束了和唐雲乾的電話,一個人在路上走着走着,魂不附體,差點被街道上打鬧的兩個孩子撞倒。

他經過附近一家便利店,停下腳步,突然有點想喝可樂。

因為聽說這是快樂水,而現在的他急需補給一點快樂,不然滿腦子、滿心髒都是唐雲乾,還有唐雲乾剛才說過的話。

男人走進便利店,從冰櫃裏拿了瓶冰可樂,正準備去櫃臺付錢,結果一轉身就碰到了臉熟的人。

他和程恺迎面遇上,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

“……”

兩個人都是一副好像被點了穴的呆樣。

只見二者眼神由呆滞變為尴尬,又從尴尬變為閃躲,其中複雜程度,非旁人所能讀懂。

見多識廣的便利店老板娘啃着手裏的西瓜,眼睛一眯,暗中觀察他倆,她判斷這對男男肯定不簡單,心中暗暗作賭,下一秒這倆人就要四目相對淚沾襟,将手中的可樂和咖啡相碰,來個飽含深意的碰杯。

“那邊有椅子,”名花解語的老板娘率先開口,打破這片僵持已久的沉寂,善意提醒他們,“你們可以坐着——”

“不用。”

“呃好。”

尤良木和程恺同時開了聲。

相相又是沉默半晌。

相互木然好幾分鐘,終于是程恺先走近半步,男人無比別扭地,笑着假裝與尤良木閑聊,“挺巧啊……尤良木,我們好像……每次都能在這附近遇到。”

“嗯。”尤良木只鼻子呼出個音,連嘴都沒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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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恺咽了咽喉嚨,他拽緊了手中的咖啡,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正常一些,“你、你……你經常來這邊嗎?還是,呃……還是住在附近?”

後半句也只是湊數的,他随口搭一句而已,畢竟這附近全是高檔小區,以尤良木的收入水平,應該不怎麽可能住在這邊。

這一下子又讓尤良木想到剛才在公寓裏和唐雲乾發生的事了,他臉色黯然幾分,頓了頓道,“我在這附近送外賣比較多。”

“哦,那還挺好的……”

程恺這話說得平淡,就像是随便某個清晨,随便某個人,穿着睡衣下樓買早餐時遇見鄰居,會随便脫口而出地唠唠,說“你買了兩斤菠菜啊?炒雞蛋呢,那挺好。”

但尤良木想,這“随便某個人”裏頭,肯定不包括程恺。

他能想象到,十五歲的程恺說這句話時,該是怎樣嚣張跋扈的語氣——

那個少年驕橫不可一世,哪怕要跟人道歉,跟人說聲早上好,都是一臉嘚嘚瑟瑟的模樣,氣勢相當張狂且欠揍。

就……反正不是現在這樣,好好說話,極其泛泛清淡的語氣,不帶髒話,不顯山露水,好像連半個能顯出情緒的音節都不願藏在話裏。

尤良木腦子發了發燙,莫名地就沖了一句略帶怪氣的話出口,“送外賣有什麽好,肯定不如你啦。”

過得,就很衰啊。

程恺怔了怔,“尤良木,我……”

“嗐,你應該比我好很多吧?高材生,青年才俊。”

“……”

尤良木這話一出,程恺就沒了話。

程恺幾乎是一秒就凝固了臉上所有神采,仿佛被隕石砸中了,被毒箭射中了,血液和脈搏都凍結那種。

人有時會變作一臺靈敏的機器,精确地感知到面前人的心理,此時,一向遲鈍的尤良木無比清楚地知道——

程恺對他有愧。

因為實在太明顯了。

剛才說話前的那一刻,尤良木某種深藏多年的報複心作祟,就像一秒之間瘋狂生長的藤蔓,攜帶着這個男人難能可貴的脾氣,在積累了一大早的負面情緒的澆灌下,猛地鑽了出來。

只需要一句話,藤蔓就能刺入敵人的心髒。

于是他說了,這樣諷刺尖酸的話。

他倆,相相又是沉默半晌。

直到程恺有些受不了這種凝固的氛圍,胸腔滞悶,才故作輕松聳聳肩,跟尤良木說,“……走啦,拜。”

然後男人就低着頭,默默從尤良木身邊走過去了。

尤良木杵在原地怔了怔,忽然想起冰可樂還沒付錢,于是緩緩走到老板娘面前,掏出幾個鋼镚兒,結賬。

便利店裏有臺小電視,岌岌可危地擺在牆上,就好像電視機的主人絲毫不在乎它會不會掉下來。

聽到電視劇的聲音,尤良木擡頭去看。

因為電線接觸不良,整片屏幕都在下着雪花,時不時一通亂閃,畫面跳脫了好一陣子,他才看清楚,裏面演的是一部古裝武俠劇。

無非就是打打殺殺,恩怨情仇。

尤良木和程恺都是沙扁鎮出來的,他倆一個歲數,是鎮裏屈指可數的同齡人。

同一片地方長大,倆孩子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們其實挺熟,但可惜……

從不是朋友。

自古正邪不兩立,尤良木正,程恺邪,他們從小相看兩厭,水火不容。

尤良木看不慣程恺混混兒一個,總是欺善怕惡;程恺看不慣尤良木臭呆子一枚,只知道死讀書。

說白了,他倆都是因為對方與自己差異太大,一個天一個地,難以理解對方的世界,所以演變成了相互讨厭,乃至最終的相互對立。

從小到大,這對冤家打過無數次架,其實準确點講,應該是程恺單方面痛扁尤良木。他愛找尤良木的茬,尤良木脾氣算好,也就受着。

但人的耐人是有限度的,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久而久之,尤良木受不了他這麽煩,就開始還手。

于是,這兩個小鬼經常是一言不合就打作一團,徒手相搏,拳腳相加。

可實際上,他們的戰鬥力都宛如三腳貓,打起架來毫無章法,就跟流氓架似的,嘴上罵着手裏纏着,擰耳朵抓頭發,滾一身髒兮兮的泥巴子。

程恺這孫子全身上下沒一處尤良木看得順眼,但這混世魔王有一點挺道義,那就是他每次跟尤良木打架,都是一對一的單挑,從不讓自己那些随呼随到的小弟們上。

所以尤良木不怕程恺。

在他眼裏,這孫子跟真正霸淩他的那些人是不一樣的,凡是對上程恺,他就沒受過幾頓皮肉上的欺負。

反倒是……程恺老被他撓出個大花臉。

十四歲的程恺說,“以多欺少非好漢,不男人。我要揍你,就我一個人來揍,別人都不能。”

十四歲的尤良木說,“那你每次都要找我茬,就很男人了?”

程恺氣急敗壞,“我就要看你小子被我揍得鼻青眼腫屁滾尿流的!”

尤良木撓撓頭,挺不解的:“哎,但你下手也沒多重啊,一點力氣都沒有。”

程恺氣得臉紅:“……!!!”

然後一惡霸一潑皮,又是一頓灰塵滾滾的攪打絞殺,最後負傷的往往不是尤良木這只弱雞,而是程恺這個魔王。

尤良木零零碎碎的思緒被電視機裏的配樂打得更碎,劇情正好播到高潮,複仇的男主目露狠色,手法淩厲,一劍下去正好不偏不倚地刺中仇人的要害。

“啊——!”

反派心髒噴血,嘴裏也噴血,一命嗚呼,血腥又痛快。

電視劇看得人熱血沸騰,老板娘連錢都顧不上收了,站起來就是一陣拍掌叫好,一身板子單薄的小娘們叫出了滿堂彩的氣勢。

尤良木仰頭看着,看呆了。

在這些狗血或不狗血的電視劇裏,成功複仇的人總喜歡仰天大笑,笑得酣暢淋漓,笑得肆意潇灑,因為能痛痛快快地一解心頭恨。

尤良木想起自己剛才跟程恺說,你應該比我好很多吧,高材生,青年才俊。

那一刻的他,故意要去膈應對方,明知對方深深有愧,還往對方的痛處紮。

他就是電視劇裏要報仇雪恨的人,懷着積怨、含着憤恨,一劍刺向程恺的心髒,如白虹貫日,斬釘截鐵。

他把被搶了人生的那些恨、那些怨,全都報在程恺身上,就像在寒冬臘月的雪地裏,把程恺扒了個精光,然後往他身上倒錐心刺骨的冰渣子。

但做完這一切後,尤良木發現自己笑不出,更莫提仰天大笑。

因為報複了程恺,自己好像也沒多大快意。

男人回頭,望向程恺逐漸走遠的背影,那人失魂落魄,連腳步都是虛浮的。

尤良木五髒六腑裏猛地湧起一股擰巴滋味兒,澀極了,驀然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很刻薄。

本能裏想要快意複仇的自己,對着一個半死不活的人落井下石,搬起鋒利的石頭,調動所有尖酸,對着程恺的傷口就是一砸,砸得毫不留情。

在他眼裏,程恺血花飛濺。

電視劇最後定格在男主仰天大笑的一幕,然後就播起了片尾曲,悲悲戚戚賺人熱淚。

尤良木忽然像吃錯藥那般,随着程恺的腳步,快步追了上去。

“哎,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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