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壹〗 夢裏不知身是客
作者有話要說: 删了點詞彙,怎麽覺得一下就沒有當初的美感了TUT
煙雨三月,迷霧重簾,怎見百尺樓臺。春水濕衣,不冷非寒卻涼了身子骨,到了深秋寒冬臘月時就有的消受的了。奈何綿針雨密集不堪,行人皆是悻悻之色,低聲咒罵幾句,疊步抽身躲雨。多數人半掌倚額頭遮雨擋風,婦媪更是揣着窩好食糧的菜簍子,啐了一地泥水,”他娘的狗東西!好端端地興風作浪!”
秦旻是街上一戶出蒸籠包子的小商小販,即便做的生意只能勉強糊口,他也樂得日日早起出攤。哪料的今日天色驟變,談笑間就能刮風下雨。他推着木車蹭一處屋檐,跺腳搓掌待天青色褪去。
雨下了才過一刻,街頭巷尾攢聚的人頭都散盡了。秦旻聞着自己籠屜裏飄散的肉包子香味,混着肚餓苦笑了一番。本是個不賴的英氣長相,一臉的為生活所迫,也添了他幾分愁眉苦臉,委實難看了起來。
“他娘的狗東西……”他仿着老媪的腔調,學得倒是一板一眼,不過怎麽也套不出其中的市儈髒污的神韻,乍聽來倒像是奶娃娃嗲聲嗲氣地胡鬧。
秦旻從沒說過市井粗話,他爹娘說了這小子打出生起就生的儀表不凡,将來準是個做大官賺大錢之才,怎可連篇粗話。可惜,天不遂人願,秦旻縱然長得再合襯,如今也只是個推車吆喝賣包子的。
“秦旻——”
“秦旻——”
幹脆兩聲如石破天驚,本還悶着唯剩細雨靡靡聲的天地間,驀地就開明起來。
秦旻彼時方用袖子擦去額首的雨水,聽到有人喊他,吓了滿懷。那人聲音他并未記清,似有些熟稔,但真叫他去搜腸刮肚究竟是誰時,他又怎麽也記不來了,大抵是哪個和他前世糾纏不清的人吧。
“呸呸呸,成天到晚要胡思亂想。”秦旻自己輕帶了幾掌,告以警戒。
任憑那聲音是如何盈耳,那也是個男人發出來的。
秦旻松開正絞幹着的濕袖,探出腦袋環望四周。翹檐瓦片滴漏幾灘澄清,落在他發端,在頭上暈開冰涼涼的一片,繼而又滲了進去。
無聲無息的,就和那出聲的人一樣,再無動靜。
突如其來的念頭叫秦旻覺得自己這是入了魔怔,他早已忘了适才那人是如何喚他名字的,可他這心神就這麽被牽起,抓耳撓腮的不知所措,連頭頂心一片被雨水打濕了也茫然無知,由着它們随心所欲地穿過他脖頸,流至他心田。
劃過心頭那一陣冰涼讓他有一種觸目驚心的痛覺,像是觸及了到了什麽大恸,秦旻似碰着了燙手山芋,倏地就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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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的痛仍持續着蔓延,他手腳也像被縛住了,無法動彈。唯獨那能睜能閉的明目裏,卻不可抑制地滲出了水色。
“秦旻,你何時學會畏首畏尾了?”那人的聲音又亮了起來,一如貼在秦旻耳側,說得輕巧又輕薄。
秦旻幹脆将眼睛合了起來,本意上不願讓那人看見自己無用的一面。哪知合上了眼,心魔作怪,腦子裏盡是浮現的一抹紅唇傾國色,兩人纏亂共話巫山情。那人微喘的低音,或是柔聲淺笑,都像是能從腦中的臆想直接傳到他發紅發燙的耳中。
本就是處在血氣方剛的年紀裏,流連不休的暗生并蒂讓秦旻心緒不寧,呼吸起伏。那烈焰紅唇殷紅如血,狹長柳眉似用妙筆細致琢上了黛色,勾魂攝魄的五官一如精雕細琢的白玉。用腦中作怪的人那張似男更似女的臉用來形容男子,實在是大不敬,可秦旻卻相信那人便就應當是這□□不離十的模樣。丹田陽剛之火在燒,春雨如油勢必要他這把火愈燒愈旺。
“你就不想看看我嗎?”那人輕嗤一聲,又是撩人的語氣,每出口一個字就像是在秦旻耳畔吹了口氣一般,讓他臉紅羞赧。
特別是腦子裏揮之不去的畫面,兩人在紅帳中,在喜床上難舍難分。
秦旻鬼使神差地隙開眼縫,下意識地顧盼周遭,仍是一無所獲。正當他滿腹牢騷伴失望時,卻眼尖地瞥見了橋頭一襲白衣撤身而走。
他連背影都未看清,那人就被煙雨擁護,落入青石橋尾的幕雨重簾中,再看不清。
“你總是這樣,白白叫人空歡喜一場。”
這次秦旻聽明白了,那才不是嬌嗔的語氣,是真真的決絕,連埋怨都少得可憐。
他那一句”且慢”,終是沒說出口。
想留住的,卻總是留不住。他不知自己心中為何會突發這樣應景卻不對情的感慨。
天色微明,晨曙拄杖敲門來,沉煙袅袅壟斷田頭。
秦旻大翻了身,揉揉惺忪睡眼,算是醒了過來。外頭終是不見雨水,化作風和日麗的絕妙好天。
“又是夢。”他喃喃自語,揉着夜裏睡得不甚踏實的脖頸發怔。
亦幻亦真,亦真亦假,到頭來連他自己也是分辨不清了,究竟是在夢裏見過如鬼魅般的男子,還是真有那麽一日,于漏雨屋檐下,瞥見他急轉的身姿。
“秦旻——”
秦旻正端着一盆涼水,險些傾灑出來。一樣的聲音,沒有征兆地又響了起來。
秦旻心下一急,他這間破草廬裏除了他這茕茕一人,就無旁人了,自己的老父老母也因陳疾先後作古。他倒不是和爹娘那樣心畏志怪之說,他騰升的一念只是想将那人看上一眼而已。
于是,他試探問道:”你究竟是誰?”
屋上重茅順風瑟瑟作響,紙窗上的洞也不由得再撕開些微。除去這些動靜,秦旻也只能聽到自己漸來漸緩的呼吸。
被很有可能是自己杜撰出來的人物弄得心神不寧,秦旻自嘲一番,”莫不是是該要去瞧瞧郎中,都中了什麽瘋魔了。”
“混蛋。”
又莫名響起一聲。
伴着夢裏心口的冰涼,秦旻痛得頭疼欲裂。手上一盆涼水,終是悉數倒在自己身上,麻布粗料濺了滿滿生水。這聲咒罵在他腦子裏愈演愈烈,像是有人手握一把尖刀,緩緩锉開他心口的一塊好肉,然後慘笑混着苦笑着和他說:
“讓我看看你這心究竟是什麽做的?”
難道說這話的就是他嗎?
秦旻渾身痙攣,勉強伏在木桌上倒抽冷氣。即便他眼下氣若游絲,他心心念念的還是那個相見不過一眼的人。
真是入魔了。
那些無意閃過的片段忽而又換了副模樣。
秦旻好像看見了受盡折磨的自己死死捂住胸口湧出的血,孱弱地看着跪在眼前的人被壯漢揪着長發如暴斃之徒般粗魯地拖出去。他好想看看那人的眼睛,卻被他手上攢着的血紅尖刀晃住了眼。
最終他只望見了一襲白衣,混着自己身上留下的血被人緩緩拖出了屋中,就像他從前形容的過街老鼠一般,那樣的慘相不就是喪家之犬嗎。
那人送他的最後一句話,便是——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