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 無限風光在險峰
秦旻連燒了幾夜供奉,濃煙熏得他腳下的一抔土将将冒不出新芽。秦旻連衣帶冠發散着煙篆香,尚且他自己聞久了都覺得嗆人的緊,也難怪好幾日沒做成一單開張生意。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日子近來是捉襟見肘了些,但真如秦旻所料一般,白衣再未露面過,也再未闖進他名不見經傳的苦樂參半的生活,種種異樣漸趨安穩,恢複往日裏的恬淡自适。
秦旻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的時辰。
昨夜歇了沒幾時的牛毛春雨又驟然造訪塵世,秦旻住的東郊一帶更是潇潇雨至,河水湯湯。自從上次連夜雨後,草廬壁上被吹破的紙窗秦旻都尋不出空閑将它們補齊整,也只能在這月落田壟、幽谧無人語的深夜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這被扯落的大半張油紙在夜黑風高的時候伴着時而嘶喊得毛骨悚然的野貓叫,隐隐作響。
說秦旻藝高人膽大,對在這睜眼如盲的夜裏神出鬼沒的東西沒有一絲懼怕那必是摻了假的。
和白衣打過幾次照面以後,他也只得信了村口老人家的一套迷信。
要不是應允了江郎中明日要提着字幅登門,秦旻是斷不會在日日早起出攤累成一灘爛泥後,還端坐在桌前,任心緒被盤桓不去的鬼神論擾亂,佯作氣定神閑地奮筆疾書。
他點了一苗豆大的燭火,火苗卻因恣意竄在屋中的夜風而時明時暗,有如一雙人眼再窺測着秦旻的舉動,啓啓合合。
秦旻被自己不争氣的想入非非吓出了一聲冷汗,直覺着後背不僅汗涔涔還陰凄凄,像是冰涼刺骨的手在他背上有意無意地拂過。
他懸握着舔飽了濃墨的筆,手腕卻是幹幹地戰栗,他顫顫地問,在無人之夜裏更像是癡颠的狂徒,“白衣?白衣!”
屋中哪有秦旻口中陰魂不散的白衣,他能得到的回應也唯有在黑魆魆的夜裏迎着風雨沙沙作響的油紙。
秦旻卻不信這游魂會撤身而走得如此幹淨利落,正如他來時的那般悄無聲息,破天地而發聲。秦旻一時氣急敗壞,他使了個激将法,“你這無處可依的孤魂野鬼還能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可屋中仍是只回蕩着油紙聒噪的響聲。
秦旻強擠了抹笑,不過這笑太苦,顯得他整個人都是恹恹之貌。他複将幹透的筆舔足了新墨,這才落筆。
“人生來愛作賤。”他愈笑愈牽強,“我與白衣你連萍水相逢的交情都算不上,你也只是因為從前住在這片薄土上,才來尋我幫你個忙。現在我把你送走了,本是好事兒一樁,我也不用提心吊膽了,可、可我竟然還牽挂起來了,牽挂你是不是已經上了奈何橋,喝盡了孟婆湯,再不肯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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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旻收了終了的一橫,将筆往手邊一置,埋首于長袖之中,最後也就這麽疲累地睡了過去。
屋裏閃着星火的燭苗,在更深的夜裏顧影自憐,朱紅的燈灺順着燭身淌下,像極了人眼中滲出的血淚。
“噗”,再後來,連燭火都滅幹淨了,只剩下冉冉升起的青煙。
“祝你好夢,秦旻。”
萬籁俱靜之中,卻依舊輕不可聞。
今日是他和江郎中約好了提字條登門的日子,眼看着就要晚了近半個時辰,秦旻這才從床褥上一躍而起。
他算不清這筆糊塗賬,自己昨夜分明是湊合在桌前捱過一晚,怎的又回到床榻上了?
秦旻則是一貫的不以為意,糊弄着安撫自己定是才睡醒,回想不起晚上的事兒也合情合理。
收拾妥當,卷起寫好的字幅,一路上他行邁靡靡,不靈泛的腦中偏偏又如層巒疊嶂,不同的人相異的事在他腦中你追我趕。
可走着走着,江郎中的宅子早已近在眼前了。
秦旻才欲叩門,屋中人似能洞察門外一切,江郎中嗓音渾厚,道:“阿二,無需叩門,直接進來吧。”
江郎中今日看來精神尚可,自得其樂地負手站在庭院中。周身是暄妍□□桃花,他滿面堆笑,沖着不遠的秦旻連連揮袖。
秦旻忙走上前去與他寒暄幾句,“江郎中今日頗有興致,要不我陪您出去走走?”
江郎中望着他手中握着的字幅,笑着順手接了過來,卻也不心急打開細瞧。他道:“出去走走怕是我這把身子骨是吃不大消了,可阿二你看,這兒的桃花今年是不是開得特別好?我真是許久都未曾看見過開得如紅雲似的桃花了,就像是一個個頑劣小兒的笑臉。”
秦旻隔不了多久便來拜訪老人家一次,在他看來,這兒的桃花也沒比他處勝芳菲,于是只好嘴皮上敷衍道:“許是今年春雨多吧,也能幫襯着潤飾一二。”他話鋒一轉,提議道:“江郎中,何不走近瞧瞧,有言是遠近高低各不同啊。”
江郎中神色猶豫,可礙于秦旻直投的視線,更有的是他引人入勝的三言兩語,終于擡步走進游曳紅桃中。他不如素日裏大大方方,今日畏手畏腳地走入其中,像是桃林中藏匿着龍潭虎穴,直至他發現根本毫無異象,才緩緩松開手腳。
江郎中沿着桃花樹間的幽徑,在樹間花間流連不止。他踮起腳,悠哉地折下開的最滿的一枝,捧在手中不知所措,與失去生氣的紅英面面相觑。他的聲音聽來有些亢奮,“真是春雨滋潤的好。”江郎中江郎中把蔫軟了的桃花收入前襟,像是要心心相印,随口問道:“阿二,你也讀了不少書,可知道寫雨的詩?”
秦旻目不轉睛地望着江郎中接連莫名的舉動,卻不妨與他猝然投來的目光相接。秦旻登時尴尬,臉紅羞赧,忙不疊把最順口的詩托出,“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江郎中贊許地點頭,撫須笑道:“我還知道一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
話還未盡,就被屋外兇神惡煞的叫喊聲給打斷了。
秦旻沒有聽偏,那堆暴戾恣睢之徒口中怒吼的正是他的大名。
“江郎中,我去瞧瞧怎麽回事兒。”秦旻心中直打鼓,不知在何年何月得罪了什麽不能得罪的戶頭,他亟亟轉身,跑向門口。
來者是三五個捕快,這幾人的名聲在這條街上并不好,橫行霸道怙惡不悛,說的就是他們恃職位而作惡的歹徒。
秦旻還是賠上張笑臉,讨巧道:“這幾位爺這是怎麽了?小的犯什麽事兒了?”
“犯什麽事兒了?敢情你自己還要裝清白,上我這兒來要答案了?!”為首的捕快猛撞開秦旻,直把他撞到側面的泥牆上。捕快扁着張歪嘴,大搖大擺地闖進江郎中的地盤裏來。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笑罵道:“秦旻啊秦旻,你算是栽哥幾個手上了!”
秦旻更是惶惶不安,他知道這些捕快的厲害,那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他放下尊嚴,求道:“爺,小的過會兒就給您送些酒錢來。”
“可別。”又一捕快讪笑,“你一要了三人性命的死囚來給我們送錢,這不給我們添堵嗎?!”他抽出腰間佩刀,倏地就甩到秦旻面門前,發狠道:“還不快走!”
“我、我怎麽可能殺人!”秦旻大吼。
幾個捕快聽罷捧腹大笑,紛紛道,秦旻這般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他們見的多了。只聽其中個子矮小的道:“胡大爺、胡大爺的孫子胡大雙,還有一人麽,就是這宅子的主人江郎中江不同!”
“胡說!”秦旻直撲上去,揪着那捕快的前襟不松手,“我方才還和江郎中敘舊呢,他怎麽會死!”
幾個捕快當他殺人如麻後發瘋入魔了,對着秦旻小腹就踹下一腳,看着他痛苦地蜷縮在地,嗷嗷亂叫。
“什麽江不同!別光天化日的吓唬人了!”
秦旻竭力往桃花樹中望去,可桃花樹中除了落紅飛絮,哪還有什麽和他談詩賞花的江郎中?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秦旻喃喃地将江郎中那句沒說全的詩補完。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就要開學了,更文速度又要下降一個檔次了,無奈這學期有個專四考,必須要裝個學霸了,四月下旬就能解放,到時候必定多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