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廿叁〗 自在飛花輕似夢

“什麽驢唇不對馬嘴的。”秦旻就是個息事寧人的人,聽不懂許笛說的是什麽深意,對他來說大可以不用再聽。他嘟嘴抱怨了一句,頭也不回地拉起公孫宴就往九層軒裏頭擠去。

密集如網的人聲鋪天蓋地而來,将秦旻他們的耳朵可謂堵得嚴嚴實實。二人毫不留戀身後言行詭異的男子,只留心眼前黑壓壓的濟濟人頭。

許笛瞥了一眼,又憐又恨地搖頭嘆氣。他重重地打了個呵欠,提步往反方向走去。他嘴裏念念有詞,聲音不大卻能恰巧讓秦旻和公孫宴足以聽清,他說:“無妨無妨,替天行道一大樂事,勝卻人間無數。”

不知那個削尖腦袋往裏鑽的秦旻可還分神注意到了他身邊公孫宴——那攢成拳的手背上,根根暴起的青筋。

“閑雜人等,統統散開,不要妨礙公務!”洛陽的捕快就板正許多,辦起公務來一絲不茍,眼看着周圍被引來看熱鬧的百姓愈發增多,對查案百無一用,忙握刀指揮起來。

秦旻和公孫宴踏着周圍小聲的謾罵,好不容易擠到了人群前列,還不及喘口氣,就被之前在九層軒裏的侍候小二一句話牽絆了過去。

小二承着一臉哭意,眼尖地發現滿頭大汗的二人,指着他們顫抖道:“官爺,這兩個住店的客官和顧少爺關系匪淺,您也可以找他們問話,小的保準沒有作假。”

捕頭狐疑地瞥了一眼已在幹嚎的小二,暗道這小二的插科打诨之技已至爐火純青,便徑直走向秦旻二人。他長相端正,嚴肅到面色鐵青,腰杆子挺得筆直,骨子裏就遵循着一切清規戒律。捕頭徐徐走來,手裏提着佩刀,細細打量被指認的二人。

“二位與顧敏之相識?”捕頭望着公孫宴問道,看來是準備從這位儀表不凡的公子哥下手。

公孫宴拱袖以示應答,只是衣袖一緊,顯然是有人拉扯。他微微偏過臉去,直截了當向秦旻輕言解釋道:“進去一探才能還我清白。”

不等秦旻跟上,他就邁步進樓,朗聲答道:“我們二人幾日前來洛陽尋春,恰巧在洛陽春裏的花會上遇見了興趣相投的顧敏之,因此結識,此後應他邀請來九層軒住個幾日。至于他被害身亡之事,也是方才在口口相傳中得知。”

“你就是那個公孫宴?”捕頭眉頭蹙起,身子一偏,露出他身後被捆着的人,他嚴聲問道:“蕭石,你說的兇手另有其人,這人可與我面前這位有關?”

蕭石此刻垢面蓬頭,嘴裏還含了口鮮血,身上的華服盡是塵土,哪還有半分酒樓二當家的風範,恐怕他渾身上下唯一不變的也就是他精于算計的小眼。

他瞪着顯然入魔的雙眼蔑視周遭一切,甫觑見好整以暇的公孫宴就恨不得沖上前撕碎扯爛那張清秀的嘴臉,得虧好幾個捕快聯手才将發狂的他按住。蕭石斜着眼,粗聲詛咒道:“公孫宴,是你害死的敏之!你手刃我摯友,還将罪名欺壓在我身上!我要你不得好死!”

“殺人越貨是要下地獄的,我在十八層地獄等你,等着你看我如何不得好死。”

日光背向,公孫宴那麽一站正好擋去了未能鑽進來的日光。沒人看得清他臉色究竟是好是壞,因為樓裏陰暗,所有人看來都是如出一轍的醬菜色。公孫宴低着頭,認真地理着右袖。他說話的時候甚至都沒看過蕭石一眼,雲淡風輕地丢出來一句話後還是垂頭正襟,仿佛天地間的俗事都與他無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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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石本還甩着一嘴的血沫,被他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堵得無話可說。他怔怔地盯着公孫宴不放,起先呆滞的眼神突變的如攢聚着熊熊烈火,似直要用這烈火與公孫宴同歸于盡。

蕭石不知哪來的氣力掙開了同樣目瞪口呆的捕快,長腿一躍身子就撲飛到了公孫宴面前。

秦旻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一看見蕭石面目猙獰時腿腳不可抑制地顫抖,于是畏畏縮縮地躲在人堆裏只敢遠觀着。但這一刻他毫不思量,一沖到公孫宴身前擋住了進犯的蕭石。

秦旻的腿還在猛烈地抽着,心懸在半空裏揣不住握不穩,但他仍舊裝出一副當先的樣子,氣息不穩地喝道:“蕭石你不要胡來,你如今都是咎由自取!你和顧敏之意見不合也不是頭天了,我勸你還是趁早認罪吧!”

蕭石并作爪形的手漸漸放了下來,他展臂仰天狂笑,一陣恣意後看着跟前的二人,叫人措手不及地噴出一口濃血來。眼看着熱血直要撞上抵在公孫宴前的秦旻身上,公孫宴連連揮袖去擋,好好一身白衣弄得滿是腥臭血氣。

“意見不合?也虧你這張嘴能胡說的出來!我看恨不得敏之早死的是你們二人罷!”蕭石雙目赤紅,俨然是神經失常,他一把擒住秦旻的手,惡狠狠道:“方才差點忘了還有你這小子,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你和我一起下地獄,看着公孫宴不得好死!”

秦旻眼下更關切的是被染的一身是血的公孫宴,知他好淨就更是放心不下,聚着膽子一把推得蕭石連連後退,倒在捕快迅即架起的兵刃裏無法動彈。

“慎瑕,你、”秦旻後話全數吞咽,更确切的說是他之前被幽魂纏着的頭疼毛病在這種箭在弦上的時刻又結結實實地犯了起來,讓他無從說下去。他疼的直不起腰,也沒有餘力嘶嚎,弓着身子緩緩匍匐到地上,如同被人挑斷手腳經脈一般,無聲地抽搐。

今日的頭疼舊疾再襲,像是有人拿了把彎刀将他的頭當作瓢一樣劈開,在被一分為二的腦內強要填塞一些與他本無幹系的事跡。

“阿旻!阿旻!”公孫宴心急如焚,總算表露出正常人的臉色。他直抓住秦旻發顫的肩膀,卻又狠狠被一股莫名的力道震開。他掌心一陣尖銳的疼痛,攤開才看到其中是嫣紅一片,硬是被震開幾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秦旻氣若游絲,腦中有個人影揮之不去,糾纏了他不知多久。要不是苦于氣力受限,他早就以首撞地來緩解激痛了。

白衣染紅血,這樣的場景不止一回的在秦旻腦中浮現過,而今他又真切地從頭到尾感受了一把。

白衣,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白衣。秦旻痛到極致,并未能看清白衣的長相,只能透着虛無的白紗勉強看清他的動作。

白衣握着匕首蹑手蹑腳地閃進了一間主房,房中的主人正在榻上合眼小憩,睡得還算安穩。

秦旻這一回還是沒有看偏,榻上那個不知大難臨頭的人依舊是自己。與今時今日毫無出入的長相,但卻是輸卻千裏的氣度。那樣的自己僅僅是撐着手安睡也都有不言而喻的貴氣。

秦旻光瞧着榻上的人,再縱觀全局的時候白衣已經摸索到了榻前。他幾次要落下手裏的匕首,卻都舉棋不定,只能看見他手腕一抖再抖,一顫再顫。

“旻有秋的意思,我阿母說過,秋天出生的人注定涼薄。”白衣幾乎是嗫嚅着道了一聲。

榻上的人感受到了他滾落的清淚,正如現在的秦旻心頭也被重重一擊。榻上的自己輾轉醒來,看着近身的白衣竟惶惶然,“你怎麽、怎麽在這裏!”

白衣高舉的匕首在聽聞這句話後終能落下,看着面前那張錯愕的臉,他又哭又笑道:“讓我看看你這心是拿什麽做的。”

那人,秦旻暫且稱榻上的自己為那人,沒能躲過白衣的一刀,胸前被割了道淺淺的口子。他吃了一痛,卻沒在這時趁白衣不備出手傷及,那人捂着胸口,冷汗如激流滾沙,如暴雨摧城,他喘着氣道:“你非要和我同歸于盡不成?”

白衣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兩行眼淚不斷流,他手握着匕首又撲了上去,在那人左胸上使足氣力劃了一道,喃喃道:“右手廢了……右手廢了……”

那人聽得臉色煞白,白衣那道許是不忍心還是執意刻偏,卻還是要了那人半條命。他所受疼痛比起如今的秦旻有過之而不及,幾次痛到将将昏厥,可他還是大口猛吸了幾口氣,想要保持清醒。那人強撐着道:“你的右手,右手怎麽會……我分明關照過他們……”

白衣嗤笑一聲,失神地晃了晃身子。他眼底蓄起了眼淚,又生生逼退回去,他抽着鼻子慘笑連連,“你不就是要我一命來替你頂罪嗎?還說什麽關照不關照。”

“秦老七,你這人真沒意思,就不能騙騙我。”白衣手裏死死地執着匕首,不過也不再出手傷人。他垂頭喪氣,俨然一敗塗地。

讓秦旻瞠目結舌的不是白衣的惘然,而是他方才脫口的那句“秦老七”,若是不錯,秦老七就當是前朝的秦綽川秦王爺。

一個王爺的前塵往事又怎麽如同驚雷一般非要在他腦中炸響。

秦旻忍着劇痛考量,腦中那出好戲已經演到了尾聲。

屋外的侍衛聽到裏頭的動靜訓練有素地齊齊沖了進去,拿下白衣并将他如喪家之犬般拖出去也都是眨眼的功夫。

秦王爺似看出了白衣有意求死,才要阻撓就聽到了白衣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混蛋。”

尖刀就着鮮血泛着刺眼的光亮,秦王爺合上了眼,終于不置一詞,任由侍衛将白衣拖了出去。

“混蛋。”

“混蛋……”

是有如夢魇纏着秦王爺的後半生,也苦纏着現在被拉下水的秦旻。白衣最後絕望的一聲盤旋在他腦中,讓他驟加一分不堪再負的心絞。

“走開!我求你走開!”秦旻拼盡全力,雙手亂揮,正巧掃到再欲看完的公孫宴。

公孫宴錯把這句話當做是對眼下的自己說的,踉踉跄跄地退了兩步,面色白了三成。許久他才緩過神來,嘴唇隐隐地發抖,道:“捕頭大哥,我這兄弟痼疾纏身,來洛陽其實是想造訪名醫,又怕被人知道後遭排擠,權衡再三為掩人耳目才說是踏春,還望包涵。”

“孰是孰非,是為治病還是為踏春,反正顧敏之這宗案子是不能獨善其身了。你們二人随我去趟衙門,大人自會秉公辦理。”捕頭大哥大刀前傾,擺明了他們是不去也得去,又喝道:“帶上這油嘴滑舌的小二,走!”

作者有話要說: 盡量開始刷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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