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的時候都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們不知道馬谡的身份,但是從甲胄的樣式能看出這是一位漢軍高級軍官,這樣的人何以竟落到如此地步,不免叫人紛紛猜度起來。

“那個人是誰?”

“他是馬谡。”

“就是那個丢了街亭,害得我們不得不逃回漢中的馬谡?”

“對,就是那個人。”

“這種少爺不在成都待着,跑來前線做什麽?”

“噓,人家是丞相前面的紅人,小聲點。”

馬谡能聽到旁邊有人竊竊私語,他扭過頭去,看到兩名蹲在旁邊城牆邊休息的小兵,兩個人一邊偷偷朝這邊看一邊偷偷嘀咕。除了怒火以外,他更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王平捏造的謊言居然已經從統帥部流傳到了下級士兵之中,這對馬谡今後在軍中的影響力将是個極大的打擊。

他現在只能等着見到丞相,說明一切真相,并期待着黃襲、張休、李盛、陳松——随便誰都好——也能從那場大敗中幸存下來。有他們做證人,就更容易戳穿王平的謊言,恢複自己的名譽。

馬谡背靠着城牆,頭頂就是烈日,他本來洗幹淨了的白皙臉上又逐漸被汗水濡濕。他垂着頭一動不動,壓抑着心中升騰的諸多情感,等待着與丞相相見。

※※※

正當馬谡在西城的烈日下苦苦等待的時候,諸葛丞相則陷入了另外一種痛苦之中。

街亭的失敗對于諸葛丞相來說是刻骨銘心的,當他接到敗報的時候,強烈的挫折感和失望幾乎令這位蜀漢的中流砥柱崩潰。

街亭失守,隴西的優勢在一瞬間就完全被颠覆了;打通了隴山通道的魏軍可以源源不斷地西進,他們背後是魏國龐大的後備兵源與補給,而漢軍卻只有在隴西的十萬人與艱苦漫長的漢中補給線。諸葛亮其實并不懼怕張郃,他有足夠的自信可以擊敗那個人;他害怕的,是在隴西與魏軍演變成消耗戰的局面,那樣一來漢軍絕沒有勝算,這不是幾次戰術勝利就能彌補得了的。

作為最高的統帥,他不能将蜀漢全部的賭注都在一個勝率極低的戰場之上,于是諸葛亮一接到敗報,就立刻傳令全軍放棄攻城,火速撤退——雖然這樣一來前功盡棄,但至少可以讓整支軍隊可以安全返回漢中。他不想拿整個蜀漢冒險。

前鋒魏延、吳懿的部隊在接到命令後都開始謹慎地後撤。作為全軍總預備隊,諸葛亮在西城一邊安排全城百姓遷移,一邊接應後撤的漢軍——當然,他也在焦急地等待着馬谡的消息。這個時候,王平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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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王平的彙報:馬谡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強烈的支配欲和獨裁傾向,拒絕聽取任何王平的建言。在抵達街亭後,他并沒有按照計劃當道紮營據城守險,反而舍水上山,舉措失當,又将王平貶到幾裏以外。後來魏軍圍山,漢軍大敗,幸虧有王平在後接應搖旗吶喊,魏軍疑惑才不敢追過來。

王平的說法,得到了營中大部分将領的認同。在他們的印象裏,這确實是馬谡的行事風格:驕傲自大、紙上談兵。諸葛丞相對于這個報告将信将疑,他對馬谡非常了解,不認為馬谡會做出舍水上山這樣明顯違反常識的事情。

但是,無論如何,街亭已經丢了,這個結果讓丞相痛心疾首,于是他急于見到馬谡,想将整件事情弄明白,因此他向全軍發布了命令:如果見到馬谡,就立刻将他帶回大營來。然而當馬谡到達之後,卻有另外一個原因讓諸葛亮對面見馬谡這件事躊躇再三。

自從王平回來之後,漢軍中就一直流傳着這樣一個流言:馬谡是丞相的親信,丞相肯定會将他赦免。即使有所責罰,也一定會從中徇私。

這個流言從來沒有公開化,不過潛流更具有殺傷力。即使諸葛亮的權威足以讓所有的人都不敢公然反對什麽,但暗地裏的批評依舊令他覺得如芒在背。馬谡的任命現在已經被證明是一個錯誤,如果有人刻意将這個錯誤歸咎于丞相和馬谡之間的關系,不光他在軍中的威信會動搖,李嚴、谯周等人也會在後方借題發揮。這是諸葛亮所不能容忍的。

權衡再三之後,諸葛亮終于長嘆一聲,将手中的羽扇擱在憑幾上面,然後用一種純粹事務性的口氣對等待命令的曲長說:“将馬谡關進囚車,随軍回到漢中再行發落。”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他的眼睛中閃動着一絲愧疚的神色,但這對命令的執行并沒有什麽實質性影響。

※※※

當都尉帶着這個決定回到馬谡面前的時候,馬谡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就好像是一個幹渴已久的人猛然被人從嘴邊搶走了水碗。丞相與自己近在咫尺,卻難以見到,所以當兩名士兵過來将他推向囚車時,他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拼命掙紮,嘶啞着嗓子大叫道:“讓我見丞相!讓我見丞相!”

“哼,這是丞相的命令,馬參軍,不要讓我們為難。”曲長冷冷地說道。

馬谡則嚷道:“一定是王平那個狗賊從中作祟……你們憑什麽抓我,放開我,我堂堂丞相府……”

“我們奉命行事,有什麽話回漢中跟軍曹司的人去說。”

曲長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伸手掏出塊布去堵他的嘴。他在一瞬間似乎退縮了,于是曲長把身體放心地傾過去。就在這時,馬谡猛地掙脫開士兵,伸拳就打。曲長猝不及防,被馬谡一拳重重打中了鼻梁,慘叫着倒了下去。他的部下非常憤怒,立刻一擁而上,按住這個發了狂的囚犯的雙肩,将他的頭壓在地上,還有人趁亂偷偷踢了馬谡一腳。

經過這一陣騷動,馬谡被重新綁縛過,兩條胳膊被棕繩反綁在背後,嘴重新被布條塞住。很快囚車也被拉了過來,這輛帶着囚籠的車子是用未經加工過的木料搭建而成,滿是節疤的欄柱表面異常粗糙,顏色斑駁不堪,還散發着難聞的松脂味;工匠甚至沒将囚籠的邊緣磨平,糙糙的滿是毛刺。

馬谡就這麽被推推搡搡地押進了囚籠,連繩子也沒解開,狹窄的空間與刺鼻的味道令他感覺非常難受;他甚至連抱怨都沒辦法表達,只能瞪着充血的眼睛,發出含混不清的“唔唔”聲。士兵“啪”的一聲把木門關上,拿一條鐵鏈将整個囚籠牢牢地鎖住。

“好,綁妥了,走。”

聽到後面的人揮手示意,前面的車夫一揮鞭子,兩匹馬同時低頭用力,整輛囚車先是“咯拉咯拉”地震動了一下,然後開始慢慢地移動起來,車輪在黃土路上發出巨大的碾壓聲。

馬谡随着車子晃動身體,全身不時被毛刺弄疼,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返回益州。現在馬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隔着木欄,失落地望着遠處帥府的大纛。很快他就連這樣的景色都看不到了,因為這輛囚車逐漸駛離了西城,彙入大道上塵土飛揚的擁擠車流,跟随着漢軍的辎重部隊與西城百姓向着漢中的方向緩緩而去。

當這些辎重部隊離開之後,漢軍的主力部隊也完成了最後的集結。他們将西城付之一炬,然後一營一營徐徐退出了魏境。整個過程非常周密,這種從容不迫的撤退行動堪稱是一個軍事上的傑作,只可惜并不能挽回漢軍敗北的命運。

對于蜀軍的舉動,魏軍并沒有認真地進行追擊。張郃認為既然已經順利将蜀軍逼退,那麽就沒必要再勉強追殺,徒增傷亡——諷刺的是,他那時候還不知道,三年之後自己恰恰就是戰死于追擊蜀軍的途中——于是魏軍轉過頭來,将精力集中來對付失去外援的隴西叛軍。

魏太和二年,蜀漢建興六年,第一次北伐就以這樣的結局告終。

比起失意的全體漢軍軍兵,馬谡的意志更加消沉。一路上,他不僅要忍受烈日與饑渴,還要忍受周遭好奇與鄙視的目光。不過他已經沒有了剛到西城的那股憤怒與沖動,取而代之的是失落與頹唐。這與其說是他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環境,倒不如說是馬谡已經單純的體力不濟,現在唯一支持他的信念,就是盡快抵達漢中,然後把自己的委屈向丞相傾訴。

返程路上的大部分時間,馬谡就這麽抱着微茫的希望躺在囚籠裏一動不動,沾滿了塵土和汗漬的頭發散亂地垂下來,看上去十分落魄。周圍的人逐漸習慣了他的安靜,也由開始的好奇慢慢變成了熟視無睹。押送的士卒偶爾會問問他的健康狀況,但更多的時候,就索性讓他一個人獨處。

在這期間,馬谡也曾經見到過幾名昔日的熟人與同僚,不過他們都因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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